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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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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正胡乱想着,便已到了。心里一扫几日阴霾。
我踏进院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娘,我好饿!”
她惊异的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我上前去拉了她的手,只是撒娇一般的笑。“我要吃好吃的!水也要,洗澡!”
她连连点头,欢天喜地的去了。
我用她打的水仔细的拭净了身子,其实我更盼望的是在木桶里,有粉色的花瓣,绣了金线的屏风。
可惜这里是农舍,不是大家小姐的闺房。
也不知是不是古代的空气好,连皮肤也愈发的好了。白的近乎透明,近乎憔悴的白玉璧,瓷色里泛出隐隐青光来,
洗脸梳头,用细绳线把头发扎了。换上大娘准备的衣服。只是一件粗布的花衣裳,不过应当是这里最好的了。
正想着,门就开了。我回过头来朝她笑笑,她一瞬便愣在那里,只盯着我看,半晌,才憨憨的笑了。
“姑娘真好看,随便一件粗布土衣,都衬得跟凤冠霞帔似的,不肖打扮,就让人觉得屋里一下子亮堂了!”
她拿着一团黑布,吟吟笑着迈进来。又看了我几眼,“姑娘的脸,比扑了粉还白嫩,只是少了血色。补点胭脂倒是使得的。也怨我,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都瘦成这样了。”
“哪有,是我自己前几日不好,从今个儿起,可怕把您吃穷了。对了,这是.......”
她面上露出少女般的温柔之色,盈盈的打开,黑色的混沌中劈出一道光影,莹然露出一面铜镜来。
并不是多名贵的铜镜,只是光光的镜面冷冷的嵌在框架里,既鲜明又浑浊,看着她若有似无的笑,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面简单的镜子,这面镜子里,折射的是一个女子曾经美丽的,青春年华。
“衣服,镜子,都是您的吧?”她静静看了一眼,笑笑,点了头。我这时才发现,她眉目间,藏着的一份韵味。
铜镜中仿佛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身着花衣,头戴杜鹃的娇俏模样,时光褪去她明艳的容颜,却褪不走她的青春痕迹。
我只是握着她的手,“苦了您了。”
我坐在铜镜前,痴痴的想。
或许她把我当作她自己的影子了吧?穿着她年轻时的衣服,用着她年轻时的东西,从一面镜子里,悠悠的回看一个女子曾经的岁月。她看见我依旧光纤的容颜,年轻的气息,想起自己从前的美丽。我轻轻的看向那铜镜中,在触碰自己视线的刹那,不由得惊动。
那女子,铜色中看不清她的肤色,只觉得周身弥漫淡淡的光晕,也不知是不是铜镜的光。她的眉眼似曾相识,却又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她的脸颊比我的小了许多,下巴尖尖的。
下巴尖的女子,是有薄命之嫌的。唇色过于浅淡了,粉中隐白,像是月色浸透了的雨樱花。我的眉色本就淡,现如今又纤细如薄烟,透着几分薄凉的愁情。至于瑶鼻贝齿,自是不必细说。我慌忙去看她的眼睛,我一直觉得,眼睛是最堪羡的,一个人美不美,够不够美,你首先要看的,就是她的眼睛。
在与自己对视的下一秒,便笑了。
真好,那双眼睛还是我的。
只比原来大了一些,眼线也长了。眼梢微微挑着,扬起眼尾几缕纤长的睫毛,透着张扬妩媚的孤寒落寞。眸子宛若墨色的冰玉瓷一般,流转清碎的琉璃色光波,澄澈似水,盈盈的几欲落泪成珠。似乎可以一眼望见潭底,却又在躲闪间深不可测。
碎的黑瓷,光影迷离;发黑如瀑,光华可鉴。
我最珍视的眼睛和头发,它们出落的更美更好,在这般的俏脸上熠熠生彩,宛然天成,没有丝毫的突兀,仿佛一个天生的瓷美人。
是老顽童,把这副容貌给我的。他说过,成全我心意。
照此看来,每个女孩,都是有成为美人的资本的,她们的五官随意的修饰,便可以倾倒众生,自然而然。
红颜虽是祸水,但平庸的容貌也未尝不是祸水。我还是很女人的以为,美该是好的。至少在镜子面前的自己,是欣喜的,没有困苦。
回过神来,大娘还在看着镜中的我。
“瞧我,真是的。饿了吧,随我去吃点山里菜。”
院外的小木桌已备了野蔬山珍,青绿颜色,十分可人。在家不爱吃素,但今天的菜却是可口爽脆极了。真想大叫一句:“无污染万岁!”
人工种植的植物在自然和灵性上差了千里,再加上人工色素,更是难以下咽。这里的菜随取随炒随吃,透着天然的清甜之香和性灵的气质,入口咀嚼,实在美味!
“阿妈,你要是在我们那儿,那些特级厨师八成歇菜。”
“什么?”
“哦,”我回过神来,“我是说,连御厨也比不过你的手艺啊。”
“呵。”
她今天似乎笑得特别多,从我回来就没有停过。
“姑娘嘴真甜,那,那个阿妈又是什么?”
我一边吞咽,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我觉得你人好,又好看,我来到这里,就你最疼我,像妈妈,不是,就像娘一样,就叫你阿妈了。”
这话是不假的,她待我好,这是自然。依她的模样看来,她年轻时也确是好看的。只是山野之地呆久了,粗布麻衣,反倒叫人忽略了她的相貌。
“姑娘,不嫌我粗鄙?”
“哪有!这麽好的阿妈,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对了,也不必总是‘姑娘姑娘’的叫我,怪别扭的。”
“那你叫什么?”
我心中一颤,低头想了片刻,方才抬脸轻笑,一字吐出一字:“风,风语裳。”
“多好听。风儿,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嗯,我,我原是富商的女儿,只因有劫匪追,才落到这里。父母现下......”我顿了顿,黯然道:“失了踪。”
“我说呢,瞧你通身的气派,必是过惯了好日子的,现下苦了你了!”
“哪会苦呢。那么,阿妈你呢?”
她眼里忽然没了光影,神色也淡了,“年轻时被指了不乐意的人家,便逃婚出来。一个人在这深山里过了这么些日子,”随即抬眼来看我,“不过,现下好了,老天派这样的好女儿给我,跟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似的,真叫人欢喜。只是,风儿,你的性情怎么转的这样快?才半日,倒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也只是笑。
饭后,阿妈欢喜的洗碗去了。
我闲着无事,便去另一间小的茅屋瞧瞧。
那间屋子阴暗潮湿,堆了些杂物,角落里是一堆草垛,上面铺了一床薄薄的被子。
我摸了摸,硬硬的,又实在扎得人又痒又疼,睡在上面,难受不说,还冷的慌。
我翻身躺上去。
既然上天给了我这样的好机会,为什么不活它个轰轰烈烈?那里的前半生已经废了,这里的后半生,我必须自己掌控。我要活得潇洒自由,活得像自己喜欢的样子,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很久以前的我,想放肆,可是不能够。因为有太多人,因为没有人。我身边有那么多的人,他们告诉我,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他们给了我那么多的标准,那么多的规则,只为把我选练成他们所以为的最好。他们束缚我的行动,甚至思想。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可以这样毅然的包容我,纵容我,可以对我说,恣意的生长吧,照你所喜爱的样子蔓延,无论开出多么丑陋的花,结出多么罪恶的果,我都会欣然接受。
因为有太多人,因为没有人。
这个世界的我,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