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叶》联夏

9、第9章

　　“今年第9号台风‘鲨鱼’于15日下午16时30分前后在我省溪竹市沿海登陆，登陆时强度为台风级。”
　　章述看着本地新闻，后知后觉地问，“今天是15号？”
　　温叶打开抽屉，“是。”

　　温叶的家在知州，那是一个内陆城市。上大学之前，温叶对台风的概念还很模糊，虽然地理课本上标明了不同风级的差异，但这依旧是离她生活很遥远的东西。
　　后来道城全市放台风假，本地的舍友叫上她们，用胶带在窗贴上“米”字。
　　台风过后，温叶透过粘胶的痕迹看向窗外，看着满是落叶的街道、东倒西歪的自行车还有被风吹断的香樟树枝，她对于台风的好奇由此变为了敬畏。

　　章述接过她刚拿出来的胶带，“我来吧。”
　　温叶扶住椅子，看着章述不费什么力气就碰到了天花板。

　　章述说，“其实不用这么担心。”
　　温叶问，“什么？”

　　“担心玻璃被砸碎。”章述把胶带伸到温叶面前，让她用帮忙剪断。
　　温叶举起剪刀照他指示的位置剪了一刀，“这是我舍友教我的。”

　　章述抬手把胶带抻平，“我原先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都没碰见过这种情况。”
　　温叶想了会儿，“那别贴了，”她把章述从凳子上拉了下来，“你家在哪？”

　　章述指着窗外，“就在前面那栋楼。”
　　温叶说，“看来我们还是邻居。”

　　“可惜我妈六年前就把房子给卖了，”章述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正好是饭点，“你想不想跟邻居去尝尝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卤肉饭？”
　　温叶问，“现在吗？”

　　“嗯，”章述点头，“很近，就在西区。”
　　温叶凑近玻璃看了一眼，风依旧很大，但雨比下午的时候小了不少。
　　距离居民楼不远的地方新种了一棵榕树，它在风雨中有些摇摇欲坠，叶子被刮落，吹到了五楼，正好在窗外盘旋。

　　章述从伞筒里挑了一把直杆的高尔夫伞，这是温叶在学生集市上买的文创产品，道城大学的校徽正以变体的形式印在伞面上。
　　章述把它举到面前，仔细看上头的小字，“道城大学建校95周年？”

　　温叶扶着鞋柜弯腰换鞋，“五年前买的。”
　　章述把伞套去掉，“今年就要100周年了。”

　　“嗯，”温叶点点头，“前段时间，王诚主任还问我能不能当学院校友交流会的主持人。”
　　章述问她，“那你答应了吗？”

　　“还没有，我感觉自己不太会应付这种场合，”温叶从置物盘上拿起一串钥匙，没头没尾地问道，“怎么办？”
　　章述看着她笑了起来，“什么怎么办？”

　　“我该怎么回绝主任？”温叶转身将家门反锁，楼道不是全密闭的空间，雨滴被风吹了进来，她看见拐角处还有一滩积水。
　　章述问，“你知道男主持人是谁吗？”

　　温叶跟在他后面，“好像还没定下来，不过主任说他正在尝试联系孙青和学长。”
　　下到一楼，章述伸手将伞撑开，“我帮你问问孙青和？但是校庆那段时间他应该在筹备乐队的冬季巡演。”

　　温叶走进伞下，“去年国庆，我回知州的时候顺便去看了他们的live。”
　　风忽大忽小，章述把伞面向前微微倾斜，带着温叶抄了一条居民楼之间的近道。一楼住户的雪纳瑞看见他们从窗边经过，低声吠叫了一声，章述侧着身走出通道，“其实15届毕业晚会那天他们也在画仓。”

　　温叶把头发撩到耳后，凑近了章述一些，“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章述指了指，“到了，就在前面。”

　　西区离温叶住的地方有一定的距离，她知道这边有几家居民开的快餐店，却一直没有来过。单位住宅和商品房不同，街坊邻里可能就是一起上班的同事，小孩们的关系也会相对熟络一些。之前温叶就经常听章述提起小时候的大院生活，他会翻墙、会爬树，就连门口保安都拿他没有办法。
　　望着远处突然飞走的麻雀，温叶在想它是不是要奔走相告多年前的一方恶霸已经还乡。

　　章述低头看她，“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温叶扫了一眼，附近的店面上都没有卤肉饭的招牌，她赶紧岔开话题，“让我猜猜是哪家，李叔美食？”

　　“不是，”章述走向一家门口摆满水果的小店，“猜不到吧？”
　　温叶说，“确实猜不到。”

　　穿过狭小的回廊，章述坐到一张塑料长椅上，他掏出手机扫描桌上的二维码点餐，温叶看见神秘人S又给他发了几条微信消息。
　　S：【你怎么知道？】
　　S：【主任确实找我了，甚至还问了其他人有没有时间】
　　S：【不过我们年底都很忙，应该回不去】

　　章述把手机摆到温叶面前，“孙青和回我了，”他想了想，又向温叶提议，“这样吧，你先别拒绝，你看我行不行？我来做你的搭档。”
　　隔壁房间传来翻炒卤肉的声音，温叶撑起下巴看他，他认真的样子让她突然有些期待，“行。”

　　“那我等下给主任打电话，”章述从老板那里接过碗筷，“你尝尝。”
　　温叶用勺子把卤肉拌开，每粒米饭上都浸满了酱汁，“真的很好吃。”

　　“你要加小菜吗？”章述提议，“加点葱花会更好。”
　　温叶把碗推到章述的面前，指使他帮忙舀一勺葱花。店里的人不少，邻桌坐了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他们把手机摆在桌面上，正在回顾LPL夏季赛的决赛，温叶被解说兴奋的声音吸引了注意，险些错过物业群里发的信息。

　　......

　　物业小刘：【@全体成员：受台风“鲨鱼”影响，我院变压器断裂，导致东区部分楼栋停电。现供电所维修人员已到现场进行抢修，预计两个小时后恢复用电。给您的生活造成了不便，烦请谅解。】
　　物业小刘：【@全体成员：麻烦车牌号为航AZ1007的车主联系我一下。】

　　“家里停电了，”温叶舀起一勺米饭放进嘴里，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车牌号，“章述，我记得你的车牌号后两位数也是07？”
　　“嗯。”他起身到冰柜那里拿了两瓶汽水，玻璃瓶碰在一起发出了不小的声音，“航AZ1007。”

　　温叶点开物业头像，把手机递给章述，“物业让你联系她。”
　　“什么事？”收到物业发来的信息，章述顿了顿，“我好像把车停到我家以前的车位上了。”

　　和他对视了一眼，温叶转头看着面前的两碗卤肉饭，“那我们打包回去吃？”
　　“不好意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抱歉。

　　“没事，”温叶向老板要来两个打包盒，将米饭都倒了进去，“太荣幸了，我居然要跟学长一起吃烛光晚餐。”
　　章述揉了下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温叶拿起立在墙角的雨伞，“我们走吧。”

　　走到店外，他们才发现雨势渐长，道城像是掉进了海里。

　　大雨可以算是最浪漫也是最不浪漫的天气，多少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由雨产生，但又有着数不尽的悲剧跟雨脱不开关系。
　　大四的时候，温叶在年级大会上偷看叶知廉的考研专业书，书上以话剧《雷雨》为例，解析综合艺术，那里写着这么一句话：“剧中的人物，都有着雷雨之前低气压的燥热、躁动的心态。”而现在，天边同样是惊雷乍起，她站在章述的伞下，反倒觉得格外自在。

　　温叶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假如现在往我身上打一束光，我都能直接扮演梅超风。”
　　章述很快接茬，“那我就是九阴白骨爪的第一受害人。”
　　温叶跟着笑了起来。

　　东区和西区有一定的高度差，车道坡度很大，章述带着温叶走到绿化带旁，这那后面有一条很隐蔽的楼梯。早年修建的楼梯扶手有些老化，章述走到靠近栏杆的那边，换了另一边手撑伞，“不过相比于金庸，我可能更喜欢古龙。”
　　“我也是，”温叶转过身看他，“高二的时候，我还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熬夜看完了整本《绝代双骄》。”

　　温叶最开始知道这个故事是在2005年，因为张卫健和谢霆锋共同主演的电视剧《小鱼儿与花无缺》。
　　导演王晶对原著做了很多改编，但当时只有10岁的温叶哪看得出那些快意恩仇，她只觉得坏人可恶、好人可怜。在电视台播到小仙女被刘喜吸干内力、衰老而死的那天，温叶趴在床上哭了一晚。这种感觉就像是肯德基突然下架了田园脆鸡堡和儿童套餐，小时候的她，还会因为喜欢的人或事物离开自己的生活而难过。

　　......

　　走下楼梯，坡底有一片放置运动器材的沙池，秋千被风吹得高高荡起。
　　再往前几步，温叶望见那辆熟悉的SUV正停在一棵榕树底下。章述用钥匙打开车门锁，把伞塞进她的手里，冒雨跑了过去。

　　高尔夫球伞的伞面很大，它兜住了突然刮来的风，伞面向后倒，温叶勉强握牢伞柄，尽可能让自己不要太狼狈。
　　章述把车挪到了附近的临时停车位，他推开车门钻回伞下，跟温叶一起到车位主人面前说了句抱歉。

　　因为停电，狭窄的楼道更显逼仄，章述在楼梯口甩了甩雨伞，温叶打开手电筒走在前面。
　　她盯着脚下的路，“说起来，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点到为止’是什么意思，每天晚上看着电视剧也总在想那个点究竟在哪？会不会是擂台边上的一个红点呢？”

　　章述把伞收好，“我当时还觉得武林大会不靠谱，都没有裁判出来罚人红牌下场。”
　　“江湖果然是太险恶了，”温叶转过身看他，在灯光下，他衣服上的水渍十分显眼，“你怎么被淋成这样？”
　　章述拎了拎领子，“没事，一会儿就干了。”

　　“会感冒的，”温叶摸了上去感受湿度，“我爸妈暑假来看我的时候，好像还留了一套衣服。出门前我开了热水器预热，你等下去洗个澡然后换上吧。”
　　“好，”章述注视着她，“听你的。”

　　四楼的住户在过道里摆了一个鞋架，还停住一辆14寸的儿童自行车，敞开的奶箱里放着一个空的玻璃奶瓶，上头印有畜牧场的名字。
　　温叶帮忙把奶箱关上，带着章述绕开自行车，走向楼梯拐角。

　　一转弯，温叶就看见有个人正坐在楼梯上，“陆继杨？你怎么在这里？”
　　陆继杨伸手挡着手电筒的光线，温叶把手机移开。
　　“忘记带钥匙了，”他向他们解释，“我正在等房东阿姨过来开门。”

　　温叶拧开门锁，金属碰撞的声音被黑夜放大，她回头望了章述一眼，才对着陆继杨说，“那你要不要来我家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