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叶》联夏

8、第8章

　　不到八点，温叶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站在门口问了一声，“谁？”
　　“是我。”
　　走上前把门打开，温叶看见章述拎着一袋早餐，笑着对她说“早上好”的时候，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四年前。

　　那个时候，温叶为了不打扰混寝宿舍里其他专业的舍友，喜欢跑到通宵自习室里画图，等到六点再晃悠悠地去到一食堂吃早餐。
　　在那里碰见章述的概率也很高，他总是戴着发带和无框眼镜，穿着拖鞋和居家服，意识模糊地和她打招呼。

　　温叶从鞋柜里翻出一双一次性的男士拖鞋放在地上，“我不好。”
　　章述走到沙发前坐下，他摇了摇手里的纸袋，“一起吃早餐吗？”
　　“学长，”温叶转身望了他一眼，“可我现在更想回床上睡觉。”

　　章述把早餐摆到茶几上，“假如是一食堂的虾饺呢？”
　　“我吃，”温叶挣扎着跑进厕所，不忘问他，“你昨晚是不是又通宵了？”

　　章述走过来倚在门口，“你怎么知道？”
　　“你的黑眼圈很明显，”温叶弯腰从浴室柜里拿出新的毛巾，“先用热毛巾敷一下，等会再去冰箱里拿冰袋。”
　　章述把浸满热水的毛巾盖在眼睛上，温叶通过镜子借机观察着他，她自顾自地补充，“我前段时间去牙科诊所拔了智齿，他们送了我好多冰袋。”

　　章述突然叫她，“学妹。”
　　温叶问，“怎么了？”
　　章述说，“你好勇敢。”

　　温叶哭笑不得，“这关勇敢什么事？”
　　章述把毛巾拿了下来，张开嘴凑到她的面前，“你看，我的智齿已经长了好多年了，但我一直不敢去拔。”

　　温叶拿起电动牙刷，“其实不痛的。”
　　章述转身走出厕所，刚刚还稍显局促的空间一下子变得宽敞了许多。这套房子的墙板很薄，隔音不算太好。温叶听见冰箱柜门打开的声音，随后章述的声音也一并传了过来，“那你下次陪我去吧。”

　　还没来得及回应，一阵敲门声就把他们的对话叫停。
　　温叶毫不客气地差遣他，“学长，帮我开一下门。”

　　应了声好，章述从厨房出来，上前把门打开。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站在门外，他把手插进口袋，想问对方是谁。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对方自报家门，“我是隔壁503的住户，请问温叶在吗？”

　　章述告诉她，“有人找你。”
　　温叶从厕所里探头出来，她有些意外，“陆继杨？”

　　“父母给我寄了很多月饼，”陆继杨把一袋月饼递到温叶面前，“之前的事，谢谢你。还有，中秋节快乐。”
　　章述知道温叶在这种事上不会扭捏，他说了句“谢谢”，隔着她接下袋子。

　　“中秋节快乐，”温叶从玄关置物台上拿起一盒月饼，“我正打算给你送过去。”
　　陆继杨摆摆手，“你们吃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看着陆继杨帮他们关上了门，章述拎住那袋月饼晃了晃，“我自作主张了。”
　　“没事，”温叶回到厕所抽出一张洗脸巾，“继续推辞也没意思，反正今年还有很多节日可以还礼。”

　　“我帮你看看下一个是什么节，”章述装模做样地拿出手机，“你猜是国庆还是重阳？”
　　温叶配合他，“我猜是国庆。”

　　“Bingo！学妹真聪明。”章述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他是你朋友？”
　　“邻居。我们昨天吃饭碰见他跟人吵架，陈老师就过去帮忙解了围。”温叶走到冰箱前问他，“你想喝点什么？家里有果汁，豆奶......还有咖啡牛奶。”

　　温叶的停顿让章述想起了什么，“咖啡牛奶。”
　　当初学院开毕业去向经验分享会的时候，温叶为了等他，跑到了阶梯教室的后排看《求婚大作战》打发时间。做完presentation（宣讲），章述坐回她身边，向她借耳机一起看了两集。

　　其实章述已经不太记得具体情节了，但在模糊的印象中，好像有一集的故事是以咖啡牛奶展开。
　　当时他觉得每集的标题都很有意思，“进了甲子园就可以结婚吗？”、“有咖啡牛奶就能结婚吗？”诸如此类。

　　温叶确实也是想起这部电视剧了。
　　但她只是突然发现自己跟男主角健三有点相似，兴许正如吴子衿所说，之前的她错过了很多跟章述更近一步的可能。

　　章述把一次性木筷掰开递到她的手上，“好久没吃食堂的早餐了。”
　　“我也是，”温叶接过筷子，“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章述说，“吴子衿告诉我的。”

　　温叶看着他，“所以你一大早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吃早餐？”
　　“想跟你讨论一下公园酒店植物配置的问题，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他打了一个哈欠，“而且，我还想顺便见见你。”

　　温叶愣了愣。
　　恍惚中，她看见充满电的扫地机器人离开充电槽往他们的方向径直跑来。
　　纤维扫过地板发出簌簌的声音，就好像交响乐突然在她面前响起，她站在台下，仰头发现乐团四周围着无数块毛玻璃。声音可以通过介质传播，但她看不到演奏者脸上的一丝情绪。

　　其实温叶在感情方面并不迟钝，每当章述说出这种话她都能剖析出好几层意思。
　　可在温叶想要做出回应的时候，章述又会快速地转移话题，让她搞不清楚他是因为害怕尴尬，还是只是一时兴起。

　　“温叶，你听到了吗？”章述问她。
　　温叶回过神，“什么？”

　　章述重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我说，等公园酒店翻新工作结束之后，我会跟着老谢出差，考察各地的临江半岛。”
　　温叶问，“老谢？”
　　章述跟她解释，“上《建筑概论》的教授，谢德林，我会跳槽到他的公司。”

　　温叶夹起最后一个虾饺塞进嘴里，“谢教授的烁林设计？我之前也考虑过要不要给烁林的实习岗投简历，但感觉他们更侧重建筑方面，对景观设计的需求不大。”
　　章述把手表解下，放在桌面，“我改天去问问人事，不过听说老谢正在和你们园林的一个教授谈合作，假如那个教授同意，烁林应该也会注重发展相关领域的业务。”

　　温叶问他，“你知道是哪个教授吗？”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我舍友提过一嘴。”章述起身收拾桌面上的垃圾，“我一起帮你问问？”

　　温叶点了点头，和他一起把桌面清空，“麻烦你了。”
　　章述从公文包中拿出笔记本电脑，摇摇头，“不麻烦。”

　　他的话音刚落，温叶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电话另一头的快递员让她出门签收一封挂号信。
　　章述看了一眼时间，“不然我先睡一下？你一个小时后叫我。”

　　温叶点头说好，她开门出去，看见快递员已经走到了四楼拐角。
　　在签收表上填写自己的相关信息，温叶接过对方递来的牛皮纸信封。这是杂志社寄给她的样刊，书籍边角受到撞击有些变形。书里刊登着她研一时参加设计比赛的获奖作品，二等奖，成绩不好不坏。

　　转身回到室内，温叶发现章述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套房子是西南朝向，下午西晒，上午却十分阴冷。而老房子的空调又是时冷时热，看着章述穿的短袖短裤，温叶想了想，还是抄起手边的毛毯给他盖了上去。

　　把杂志放进书柜，温叶放轻脚步，走到书桌旁坐下，边看着打印出来的图表，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她计划周末去宜家购置一张新的折叠沙发和一双四十三码的男士拖鞋。租住了几个月，这是温叶第一次觉得这套房子是如此的局促，居然没有长长的回廊或者足够的地方放置暧昧的橘色壁灯。之前有段时间，他们四个人喜欢跑到五教顶层的空教室自习，那层教室后面有段很长的走廊把整层楼都连接起来，走廊上还用着老式的灯泡，忽明忽暗，在远处看像是变了色的鬼火。

　　楼下传来的关门声让温叶思绪回笼，她伸手把抽屉扯了出来。抽屉很深，里头塞满了杂物。拨开稿纸，在寻找削笔刀的途中，她突然摸到了一个玻璃瓶，拿起来晃了晃，还能听见金属和玻璃碰撞的声音。

　　这是章述之前送给她的吉他拨片。
　　其实她收到过章述送的很多礼物，无论是便宜的，还是昂贵的，都有。
　　但温叶最喜欢的是他刚学吉他时用的拨片，磨损得很厉害，还有点脏，看着总能让她联想到很多东西。

　　假借路演之名，温叶和章述帮着叶知廉一起策划过一场表白。
　　当时他们从小酒吧走回学校，最终选定了校门口那片不怎么被养护的草坪作为路演地点。

　　“你可以在路演的结尾，捧着一束玫瑰花向她表白。”章述建议道。
　　温叶和叶知廉异口同声：“你好土。”

　　叶知廉向他解释，“假如她不喜欢我，当众表白只会让彼此都很难堪。”
　　章述把双手插进口袋，也没有反驳。

　　“你这样成功过吗？”温叶问他。
　　章述反问，“我还需要跟人表白？”
　　叶知廉凑了过来，小声地告诉温叶，“章述确实是没表白过，他单身至今。”

　　章述从车上跳了下来，臭着一张脸，“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叶知廉想了想，“我觉得要为对方留足进退的空间。”
　　温叶把章述撇在一边，“还要创造那种在喧闹的环境下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感觉。”

　　章述忍不住插嘴，“什么意思？”
　　温叶转头冲着章述笑了笑，没做多余的解释。

　　叶知廉表白的那天是情人节。
　　趁着乐队接线调音的时候，温叶被章述带着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给到场的观众分发音协提前准备的饼干和糖果。直到临近熄灯，乐队的主唱才换成叶知廉。章述下场走到温叶身边，一起看着叶知廉对那个德语系的女生唱了德文版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叶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又飘起了雨，之前给章述盖上的毛毯也被披到了她的身上。
　　意识到刚刚不过是一场梦之后，温叶趴在桌子上，偷偷观察章述的动态。窗帘紧闭，室内光线昏暗，他紧抿着嘴唇，神情严肃，像是彻底进入了工作状态。

　　温叶故意发出些声音告诉章述她醒来了，“现在多少点了？”
　　章述拿起手表看了一眼，“下午三点。”

　　温叶问，“我没说梦话吧？”
　　章述被她按下了“OFF（关闭）”的开关，笑着说，“你还会说梦话吗？”

　　“我乱说的，”温叶伸了一个懒腰，“我睡觉很老实。”
　　他拿着手机走了过来，把刚刚拍的相片放到她的面前，“确实很老实。”

　　看着屏幕上的图片，温叶起身，打算抢走手机。
　　章述大概是会读心术，他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温叶没站稳，顺势往前倒去，站在一旁的章述连忙伸手抱住她。

　　距离突然拉进，屋外大雨滂沱，他们两个人仿佛又一同躲进了前天的那件雨衣。
　　章述好像能让周围一切与他无关的事物失去效用，哪怕她在家里点着香薰蜡烛，他身上的那股草木花香还是会绕过香薰的重重包围，径直窜进她的鼻子里。

　　手机屏幕发出的幽幽白光照在他们脸上，章述眼下的乌青已经消失，那双褐色的眼睛含情脉脉，温叶看得有些心猿意马。
　　章述轻轻咳了一声，温叶像兔子一样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光着脚跑到厨房里拿冰可乐。她摸了摸额头，觉得自己大概需要借助外物镇定一下。

　　章述坐回沙发，把电脑关上，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过来坐。”
　　温叶折回厨房，多拿了一听可乐才走过去。

　　“给你听我最近在学的歌，”章述往温叶手上递了一边耳机，“《La Vie en rose（玫瑰人生）》。”
　　《La Vie en rose》是法国女歌手Edith Piaf的代表作，章述法语说得很蹩脚，但他知道怎么使用声乐技巧，缓解口语的生涩。

　　章述边选歌边和她说，“我为了唱这个还练了一个月的小舌颤音。”
　　温叶问，“你之前学德语的时候没练过吗？”
　　章述顿了一下，“但凡我当时能学有所成，我也不会去美国留学了。”

　　温叶被他逗笑，“可阿廉还唱德语歌表白成功了。”
　　章述假装恍然大悟，他拿起手边的咖啡牛奶，模仿着《求婚大作战》的标题，“原来学会了小舌颤音就可以结婚。”

　　说完，章述按下了播放键，耳机里传来他唱的《La Vie en rose》，温叶看着他的嘴唇在上下开阖，再和上爵士乐曼妙的鼓点。她突然希望可以凭空出现一个精灵，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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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