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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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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13】
现在…下午:天气不错,且难得的没有云。
我透过敞开的窗,冲着外面的天空发呆。直到喜助平地一声起的:喜助你裤子的拉链没有拉——方才回过神。
我刚伸完懒腰,本打算趁着势头再来几下伸展运动,却被这个混蛋打断。我一面漫不经心的回应,一面漫不经心的低下头去拉裤子拉链。
小小的医护办公室此时被我、春水、阿竹还有小涅几个挤得满满当当。
夏季,新学期。
学生的疲软伙同教师的疲软,学生的懒散伙同教师的懒散,在这软绵绵下午一齐发酵。一如学生们趴在自己的课桌上打瞌睡,教师们也趁着难得的清闲紧闭办公室大门开始自己的娱乐。
春水从角落里摸出一副麻雀牌,密闭的空间就此被各种无意义的调侃占满:诸如‘你的牌臭’‘你的牌更臭’‘牌再臭也不及你的技术臭’‘技术臭也不及你的手气臭’;
或者干脆‘喜助的暴露癖又犯了,阿竹!!你快看!!!’,但阿竹显然觉的自己手上的书更好看,所以矛盾瞬间从一方攻击上升至多方攻击:‘统统给我闭嘴!不然小心我汇报上级,让你们这个月全部去喝西北风!!’;
角落里的小涅作为新人很安静。但安静不代表着宽厚,他的刻薄与他的谦逊往往在同一句话里呈鲜明反比同时出现:‘喜助前辈,您不必过于抬高自己。我不过是在吸取您的教训以避免重蹈前车之鉴。’
他的话令春水顺利破功,满口开水兜头而来。随着春水一个拖常音的‘噗’声过境,我不负众望的荣获了一头一脸的免费热水浴殊荣。一股邪火在我心中刹时燃起,我伸出手对着面前两位始作俑者狞笑:“我靠,统统给本大爷赔钱!”
——朽木正是在这时敲开了办公室大门,面对一室混战他波澜不惊。
“浦原室长,”他特地强调了‘室长’两字,“新药的临床实验已经完成,现在我这儿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的注意力尚集中在春水和小涅两人身上,随口应了句‘都行,你看着办’。
于是,当朽木说出:“好消息是临床实验大获成功,新药马上可以投入使用;坏消息则是,夜一前辈刚刚让我正式转达您:您已被再度开除。”这句话后,我望着站在门口好整以暇的朽木,顿觉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一室喧嚣瞬间打住,所有人都在同时看向朽木。
“什么什么,白哉小弟。你再说一遍。”这是春水,反应迫切。
“开除?为了什么?”阿竹则符合固有的个性习惯,对一切追根究底。
相较之下,唯独小涅表现最为坦然,‘切’过一声以后,继续顾自整理桌上四散的牌面。与他同样坦然的还有始作俑者朽木,他宣布完这个消息就在我们中间坐了下来,无视面前两位前辈所有的惊诧与疑问。
“三缺一?”他问。
我答没错。即刻见他微不可查的勾了下嘴角:“很好,算我一个。”
春水不干了,抬手挡住桌上的牌:“白哉小弟,把话说说清楚我们再开始。”
“可以。”朽木说,“只要你能赢。谁赢谁就有权提要求。”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娱乐重新开始,这一回的春水斗志愈显昂扬。
发牌间隙,朽木问我:“你好像不怎么吃惊?”
我忙着清除脸上残余的水渍,对于这个问题答的漫不经心。
“哦?我应该吗?”
“如果是我,就会很吃惊。”朽木说。
我轻轻哼了一声。
“吃惊会改变结果吗?如果不会,那又何必吃惊?”
他笑了,而他显然是很少笑的。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异常僵硬。
“唔…夜一前辈也是那么说的。”
我来了兴趣,“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朽木努力模仿着S君的口吻,“我们吓一吓他,看他会不会吃惊。”
这的确很像S君会说的话。
“我们来吓一吓他,喜助。看他会不会吃惊。”通常,她那样同我说的时候,惊吓的对象是平子。
这时,春水敲了敲我们这边的桌子,提醒我们出牌。
我丢出一张牌。
“夜一现在在哪儿。”我问一旁的朽木。
“机场,送机。”
“送谁?”
“你不知道?”朽木显得很吃惊。
我没有惊吓任何人,但是依然会有人吃惊。
“唔…我的确不知道。”我说。
“她送的是平子前辈。”他瞟了我一眼,“我上回听京乐前辈他们的口气,你们两个仿佛…唔……是住在一起的?”
朽木说的上回就是我们一同出席春水与阿竹五周年聚会的那一晚:宾主尽兴,包括后来一同回家的平子与我,有关平子的那一番真理的阐述依然言犹在耳。不过自那个夜晚以后他便人间蒸发,如同他的出现一样利落且迅速。
“我们没有住在一起。”我告诉朽木,“我只是让他暂时借住在我家几个晚上而已。”
牌桌赌局的结果悲喜参半。喜的是我最终大获全胜,不仅成功把全桌人的钱包扒了个精光,还把守口如瓶的朽木肚子里的秘密毫无保留的倒空了;悲的是我最终发现,朽木的无趣并不仅仅停留在表面,他所谓的秘密与他吐露的真实一样,虽然荒诞,但绝不存在欺诈。
正如他所说:我被再度开除了,正式的。
或者换一种更容易接受的说法:我被调往别处,不再是这个研究室的室长了。
原因也一如朽木所说:因为我们的新药在临床上成功了。
S君说:我们吓一吓他。而当她那样说的时候,她就是动真格的吓,即便没有恶意。
“那么是调往哪里呢?”春水问,他显然对这个更感兴趣。阿竹坐在他身边,同样满脸的关切。
“东京。”朽木代替我回答,“那里是四枫会社的总部。研究室的设备自然也与这里的也不可同日而语。”
“那么喜助调过去就是室长么?”这回换成阿竹提问。
“副部级。”朽木说,“很遗憾,正部级已经有人了。”
“在总部能做到副部级已经很了不起了。”春水打了个圆场,“不管怎么说,都绝对比在这个乡下地方要强。”
阿竹表示赞同。
“等一等。”我打断他们,“难道只有我关心我现在这个位置的后继者吗?我走了,谁来当室长?Z君吗?虽然她很优秀,但资历还是稍微差了点吧?”
“这个么…”朽木停顿了下,看着我,“我以为你能猜到。”
我大惊:“你?!”
“对,我。”
“开什么玩笑,你不是临床部的吗?”
“所以,如果我成为了接班人,临床方面的程序就有望能够得到大幅度的提高与简化。难道您不这么认为吗,浦原前辈?”
春水发出一阵爆笑:“喜助,看来你这回是真的被夜一这丫头摆了一道。”
阿竹也笑了:“她找上你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想到这步了,你还是认命把,喜助。”
“好吧。”我甘拜下风,“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朽木学弟。”
“什么?”
“总部的待遇比起这里究竟好上多少?”我问。
春水提议我们大家:要再举行一次狂欢,这回所有人都参加。他伸出食指对准小涅:你也要来,这次不准缺席。
小涅拨开了他的手指。
我问:为了什么?就为了我这次愚蠢的、被某个混蛋设计好的升迁吗?
春水说:对呀,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一定要叫上夜一和平子。
我告诉他:平子已经回英国了。至于夜一,你敢叫老子就跟你绝交。
他摸了摸鼻子:哦~这么突然。
我说:对呀,就是这么突然。
这么说,你们又错过了吗?他问我。
不是的。我纠正他。
不是又,也不是我们;是‘总是’、是‘我’。
是‘我,总是错过’。一直一直。
而现在,我很快就要再错过一次了。
“哦?”春水说,抬起眼睛。
我们最终商定去KOT•Bing。小涅临行前找到一个完美的借口来逃避这次集体聚会——尿遁。
“亏他想的出。”春水叹息。
S君闻风赶来,她永远不错过任何能够喝酒的机会。为了彻底尽兴,她不仅拖来了朽木当2把手,还同时拽来了Z君做后备。
“就当你的临别饯行会嘛,喜助。”她说,“我们要喝的开心点。你请客。”
我告诉她:“光冲着你最后这句话,我也开心不起来。”
“怕什么?”她冲我眨眨眼,“你今天在牌桌上可是大获全胜了呢。”
我听完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我不追究是谁告了密,”我说,“夜一。光你自个儿干的好事已经够多了。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反正到时候我破产了,就赖你身上。谁让你是我的老板呢?”
她听完当即苦着一张脸:“唉呀,这可怎么办。说到底我原来在喝自己的钱。”
全场大笑。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春水跑过来问我:“你刚才说‘很快又要再错过一次’是什么意思?”
我扬扬手:“喝你的酒,少提问。”
他还想再问,夜一已经端着酒杯杀回,拉着他直要拼个你死我活。
彻底尽兴的后果是:倒了一半,剩下一半负责苦力搬运。阿竹搬春水,朽木背S君,Z君就这样张顺理成章的划给了我。
第二日所有人都顶着熊猫眼上班,打照面时异常有默契的相视而笑。春水的身上依然残留着酒精的味道,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如同一口没有密封的酒桶。一个学生在转角扶了他一把,随后把他丢进阿竹的办公室。
这件事让我们好好笑了一整个下午。
晚上下班回家的车上再度巧遇朽木,这一次当我象征性的询问他:‘要不要去车站前300米处的某个熬点摊尝个鲜,顺便增进下同事友谊’时,他居然毫无征兆的同意了。
“正好晚饭吃得不怎么好,有点饿了。”他说。
于是我们一起去了那个传说中的熬点摊,天气还未凉,但夏季已经走到终点。熬点摊的客人不多,也不少。
“我还是第一次在夏天吃这种东西。”朽木说。
“有什么关系,”我说,一边自来熟的为自己和他面前摆上杯子,“我也是第一次,什么事情都是要有第一次的。”
我们点了啤酒,点了各自喜欢的熬点。然后我们就着酒和食物聊天:聊工作,聊兴趣,聊生活。
我吐露我的成功,我的失败;
他回敬他的成功,他的失败。
我倾诉我爱情的起始与终结;
他诉以他爱情的起始与终结。
“你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朽木,可惜我到今天才发现。”
他喝了口酒,“彼此彼此。”
我们抬起酒杯相碰,声音好比风吹动了风铃。
“这么说,你又一次错过了。”他问我。
“对。”我说。
我总是错过。
我告诉他,一些我没能告诉春水的事情:我在天台又一次亲吻了我的少年,在某一个午后——那时,我刚刚重回浅间不久。我亲吻他,一如当初:只是没有了夏夜没有了花火。夏夜与花火是留给开场的,落幕的时候我们需要些别的:更多的平淡,好令将来记忆洗刷这段曾经时,更加的简洁与便利。
这一次他没有吃薄荷糖,他的口腔里有和我一样的烟草味,他的舌尖舔过我的上颚,以一种截然不同、前所未有的凶暴侵略我的每一寸领地。他的吻里有了世故的味道,这也许源于他的烟草气味,也许源于他世故的姿态。
我们以一种全然陌生的方式亲吻对方,用一种噬咬的方式来相互爱抚。然后当这一切结束,我在他眼中找寻到了一丝淡泊。夏日的焰火在他眼中彻底熄灭,夜晚过去,而现在是白天了。
一直以来,哪怕在我最终下定决心离开他的时候,我也没有说再见。因为我害怕一语成谶,再也不见。
“但这一次你说了,是吗?”
我笑了起来,“对。虽然意义不大,但我说了。”
平子和我之间从未说过这句话,我们都自作聪明的以为这一切可以心知肚明。但有些事情不说出口,就永远不会真正终结。
而我这一次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和我一样。”朽木说。
“那你就需要象我这样的告诉他。”
“我已经这样告诉他了,你说的没有错。所以我们之间早已结束了,只不过……”他低下头。
“什么?”
“Star crossed lovers,灾星下诞生的恋人们——”
“啊~这个,我介绍的这首歌怎么了吗?”我问。
“没怎样,只是这首歌实在太糟糕了,上次聚会的时候我就想说了。”
“怎么说?”我等待着。
“我听这个听得差点神经衰弱,我不能听这个。”
“唔…”我停顿了下,尝试组织词汇,“那你平时都听些什么?”
“演歌?”
“好吧,那的确是我的错。你应该继续听你的演歌。”我说。
“嗯…干杯?”
“干杯!”
调职前的最后一天,我向山本辞行,他很高兴的接待了我。对于我的每一次离去,他都不辞辛劳摆出笑脸以对。
他说:我很高兴,浦原。这一次你总算找到了你真正的容身之所。
我则又一次感谢他的关照,不论他话里含有多少真实的成份。
回来的路上,我在走廊上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孩子,隔着一整条教学走道。不是我的少年,而是天台上那个分给我吃香肠饭的孩子,他身上有醒目的刺青,表情中有疏离人群的冷漠。但是这一回他的冷漠消失了,我们隔着走道远远相望,他向我羞涩的微笑,身后站着我的少年。
他告诉我他叫:桧佐木修兵。2年生。
他的班级编号与我的少年新班级的编号相同。
他曾经隔着窗帘与人接吻,现在,他的冷漠已经消失。
而我清楚的知道,那是由谁铸就的。
我也对他回以微笑,我知道他微笑的含义,知道他微微开启的嘴唇在倾诉什么样的话语。但那其实与我毫无干系,所以我默默走开,毋须回头。
S君希望我到新工作地点的时间越早越好,所以我让她替我订了机票。一个小时左右的机程,我祈祷自己能够做个好梦。
我还真的做了个好梦。
我梦见曾经的那颗龙爪槐,阳光顺着它的肢体流淌,如同清泉。我隐约听见遥远天际响起的鸣叫,我的少年站在我身旁,他告诉我:那就是野鸟。它们不会停留,但是会歌唱。它们的歌声清脆嘹亮,能够穿透天际;它们的音色悠扬婉转,盘旋世间久久不散。只需听过一次,不论是谁,都再也无法将其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