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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番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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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整个村的人敲锣打鼓送他上大学;四十八岁,寥寥几人站在墓碑前哀悼他的离世。
十八岁的谢星邈是全村的骄傲,是方圆几里地唯一的大学生。
入大学前的那个暑假,他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在离村最近的市区干了两个月暑假工,观察商场里普通孩子的兴趣爱好,留意同龄人的衣着打扮。
学习,是他最擅长的东西,面对新事物,先试着模仿,是他帮家里耕地务农多年,总结的一条普适经验。
入学前一周,他辞去暑假短工,到商场平价店,买了一件浅绿色衬衣、浅蓝色衬衣和牛仔裤,仔细藏在一个袋子里,埋在旧衣服最底下。未来一周的日子,他有预料,父母庆祝他升学的大宴席会从早摆到晚,村长还会拉着他到处转,甚至到隔壁几个村吃几顿。
两件衣服一条裤子,是他最重要的资产了。
入学后,他小心掩在新生里,观察周围形形色色的人。毕业时,好友搂着他的肩,诉说对他的初印象,一个青涩的大男孩,身上套着没剪吊牌的新衣服,斯文又笨拙....
观察一周后,他笑着放弃模仿他人这个笨办法,接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接受自己有些土气的举动,接受自己视野的局限性。在与辅导员长谈后,他决心从参加演讲比赛开始,一步步改变。
大一那年,很辛苦,他身上的变化有些不起眼;但从大二开始,前一年的沉淀,厚积薄发,演讲夺得国奖,尝试与周围人交谈,衣着依旧普通,但普通的衣服格外搭他的气质;大三,又拿了一个国奖,总成绩稳稳提高至班里前五;大四保研,忙着实习。
大学四年,他褪去一身乡土气,能轻而易举融入周围圈子。
研究生的第二年他投简历至泽言集团,开始他的实习生涯。
优秀的人在哪都吸引人的关注,从秘书室最小的实习生,到升职为总裁秘书,仅用了五年时间,打破秘书室最快记录。
然而,他沉浸于升职的喜悦,殊不知恶魔早盯上了他。
升职的第一年,偶尔觉得奇怪,但没多想。他其实不太了解那种事,更觉得同性别上司潜规则,是一件非常荒唐的事,至少,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总觉得,普普通通的人就应该努力向上,拼尽全力,才能追上别人的步伐,又怎么会有人瞧上这么普通的自己呢?
所以,第一次被灌了迷药,第二日清醒后,他差点崩溃。
震惊和恐惧让他不知怎么处理,他全身哆嗦着百度,知道了实情,又不敢确认,不知道怎么确认,更不知道找谁帮忙。
绝望中,他下意识拨通大学辅导员的电话。当时辅导员已经结婚带小孩了。他听着熟悉的声音,差点放声大哭,对面辅导员好似听出声音里的哽咽,温柔安慰他,给予鼓励。
直到两小时的电话挂断,他也没敢说出实情。
后面第二次第三次,他以死相逼,拼命护住了身体的清白,手臂内侧的伤口就是那么留下的...
后来,他们像是放过了他,不再用迷药,也不再找他,只是经常,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他,在无人瞧见的角落,用手抚摸他的脸、手腕....任何裸露在外的皮肤...
情况的转变,是荀宏宇正式参与泽言集团相关工作决策。
一次偶然荀宏宇撞见他被荀谨困在走廊角落。
他沉稳的声音暂时解救了自己,“叔叔,曾副局长找您。”
荀谨伸手拍拍他的肩,似在威胁不要多嘴,然后转身离开。
谢星邈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荀宏宇从洗手间出来,他还站在原地。
荀宏宇只是皱眉,然后离开。
他依旧浑浑噩噩过着,有时忍不住想,离职算了,换一个城市。可提交上去的申请,不知被卡在哪一步,没有人给他答案。
有次荀谨发了很大的火,将装满热水的茶杯砸在他的脸上,恶声恶气:“你也想走?呵....”
后面的话,他听不清了,但已经知道答案,是了,怎么会放他走?这个恶魔....
荀谨压不住火气,见他狼狈捂脸站在一旁,恶气再次上头,走上前,抓住他的头发,正准备将他的头狠狠砸向墙。
突然,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
荀谨的怒火瞬间被压下,他阴着脸,整理衣服,“滚。”
谢星邈不敢看他,捂脸低头,朝门外走。
荀宏宇与他擦身而过,视线大概留在他身上两秒,又若无其事挪开。
这天傍晚,他踩点下班,脸颊的伤需要处理,还有些丢人....
离地铁站只有一个斑马线距离的时候,一辆黑色商务车挡在他的面前,车窗降下,里面的人淡淡开口,“上车。”
他犹豫几秒,还是选择上车。
荀宏宇送他到医院,途中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低声说:“你可以不忍受这种生活...”
谢星邈声音夹杂着颤音,“谢谢您送我到医院。”
说完,慌手慌脚下车,大步踏入医院。
有种直觉缠绕在他的心头,荀宏宇绝对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数十年后,谢星邈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荀宏宇载他去医院的这段路,是他人生的拐点....也可能是荀宏宇的。
尤其是无意中打开荀宏宇留给他的那个箱子后,一股悲凉涌上他的心,数年黑暗里汲取的一点点温暖,明明是转折点,他只要耐心听荀宏宇说完,鼓起勇气配合,未来的一切都会转变。
明明有转机,却因为自己的恐惧和懦弱,忽略了....
*
荀谨被判死刑的那日,他坐在旁听席第一排,耳边是荀谨不甘心的咆哮,很吵。
谢星邈懒得多给一个眼神,只是木着脸站起身。
在苏烨等人的帮助下,他面对面战胜过荀谨一次,又在暗处推着荀谨入地狱,背叛欺瞒血腥,都让这个恶魔尝了个遍。
现在他才知道,当初看上去不可战胜的邪恶,也是人,也会害怕,甚至会祷告。
有点可笑....
荀谨已经不算什么了。
*
一切尘埃落定后,苏烨将白老、陈管家等人接去了英国。
他再三斟酌,向苏烨询问,能否留在白家老宅当保安。
苏烨笑着说,白家老宅有保安,但是缺个管家,让他考虑考虑。
谢星邈最终答应了,他接受老陈管家的部分事宜,安安心心留在白家老宅。
后来,他和新来的菜地管理员结为朋友,两人约着下棋,一起种花养草;白铧结婚的时候,他替代白老,做了一回司仪。
下台的时候,他好奇问热泪盈眶的菜地管理员,这么喜庆的日子,他哭什么?
菜地管理员只是笑笑,抚摸着左手的钻戒,“想念我的妻子了,我欠她一场婚礼。”
谢星邈不知怎么安慰,深知每个人都有遗憾,旁人也安慰不了。
“老吴,过两天,茶叶到了,分你一盒。”
菜地管理员整理好情绪,笑道:“好。”
遗憾感是漫长岁月里时不时冒头的笋尖,不知埋在哪里,一落雨,便会从心脏深处钻出头,剧痛,悔恨,难过。但只要收住雨,它们也会乖乖藏在深处,与血肉一体。
*
四十八岁,肝硬化并发症导致脑出血,他去世得很突然。
舂市青山墓园,又新立起一块墓碑。
陆陆续续有人来哀悼他。
墓碑听着哀悼人的话语,有的喊“管家”,有的称呼为“老五”,也有人呼唤着“谢老兄”。
它想,身下墓地主人是很高兴的。短暂的一生,踏出黑暗后短暂的十年,他摆脱了“谢秘书”这个身份,有了新的“管家”身份,也夺得“老五”这个勇敢徽章,收获了真正的友谊。
这十年,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