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月空庭

2、第一章(1)

　　寒火之巅。
　　四荒之临的最高处。
　　狂风咆哮着旋舞，冰蓝的烈火绝望地燃烧，如雨的灰烬飞坠着进入幽寂的无底深渊。可怕的荒凉里，火舌贪婪地跳跃。
　　夜莲的残碎在空中飘零，散着冷冷清清的香气。
　　他轻轻地扬起袖子，接住了轻盈落下的黑色花瓣：“多好的花啊，只可惜……”
　　花瓣一瞬间澌灭得无影无踪。
　　“我已经不喜欢你们了。”
　　因为她……就是被花害惨的。
　　他悲哀地叹了口气，又柔声唱道：
　　“冰魂雪魄初回转，空庭揽月数落花。轻舟过渡无停意，孤岸撕樱挂獠牙。沉既无声，为何又祭白鹤。浮亦寂然，皓月复跪悬崖。历尽四荒，还有千劫。满心惆怅谁处寄，梦中织恨缘如纱。”

　　午后，潇溆苑。

　　亦木坐在溪边的岩石旁熟睡，手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舐雪兽，身上的丝带散到了草地上，烟一样的雾气在她四周萦绕。
　　微风吹过，芦苇一下一下地点着她的额头。
　　痒啊！
　　她伸手去拍——
　　“啪！”
　　“好痛哦！！”亦木醒了，睡眼惺忪地哭丧着脸，“谁打我……”还没说完，又睡着了。

　　“小笨蛋。”
　　远处，一个黑衣人注视着这一幕幕，不禁轻笑。
　　笑得犹如夜莲般邪美。
　　笑得犹如毒药般让人心痛。

　　他无声走到亦木的面前，俯身在她被打疼的额上，轻得像幻觉一样地亲了一下：“懒丫头，我好不容易来看你，还要睡啊？”
　　“……”
　　“还是不肯醒吗？”他折下一根芦苇，在她的小脸上扫来扫去。
　　好痒啊！！！
　　她又伸手去拍——
　　他也用手去挡。
　　“啪！”
　　拍在了他冰凉而苍白的手背上，留下一个红红的手印。
　　“哎呀！！”
　　喊疼的竟是亦木：
　　“你是谁啊？！”
　　他只笑着，不理会她的问题。
　　然后——
　　“为什么不回答我？莫非……你是刺客？”亦木很生气地指着他。
　　“笨，我要是刺客，还在这里呆呆地让你骂哦！”
　　她想了一想，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你究竟是谁啊？！”可恶！绕了大半天还不肯回答！！
　　“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他正有趣地看着她，却发现有个宫女向他们走来：“我要走喽，可不能让其它人发现我在这里了呢。”
　　“……？真是奇怪的人，我又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啊。”
　　他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化作一道黑紫的光，转眼间就不见了。

　　不容她多想，那个宫女便朝她招了招手：
　　“公主！来这里！”
　　亦木乖乖地跑过去，问道：“烟扉姐姐，有什么事情吗？”
　　“你猜一下。”
　　“不知道。”她摆了摆手。
　　“笨啊！”烟扉气得七窍生烟，“正因为不知道，才叫你猜的嘛！天，怎么会有这样的公主！！唉，我告诉你吧……”
　　“我回来了。”
　　“咦？”

　　亦木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泫然泪下：“婴错！！”
　　“五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爱哭，”他微笑着拭去她的眼泪，“还是那么矮啊……”
　　“你就不要再提了。”亦木沮丧道，“明明就知道我是长不高的。”
　　她是祭玄帝和异界圣女右盏所生的混血儿。虽然拥有皇室血统，也继承了母亲强大的鬼力，但已经七百多岁了，外表仍只是一个十二、十三的孩子。
　　“哎呀呀，大祭师跟小鬼重逢的感人一幕，被我这个过路人‘不小心’看见了哦！”
　　……？这种说话方式……
　　“光幸！”亦木转过头，“我好怀念你那种讨人厌的语气哦！”
　　“喂喂，”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你这是褒义还是贬义啊？”已经五年了，开始注意一下用词好不好？

　　下午，璇容宫。

　　可疑，很可疑，十分的可疑。
　　“怎么五年前出去历练的人，全部都在同一天回来了？”亦木站在门口，视线扫过殿里的所有人：不仅是婴错和光幸，冰眼还有昼辰都回来了。是约好的吗？有点奇怪。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人回答她。

　　“亦木木，我们好久没见。”听到这个声音，她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
　　太迟了，一个淡绿色的身影朝她扑来。
　　没有，亦木把手一伸：“小禾，不能怪我哦……西天鬼妖，惊罡风，皆定！”
　　一只青色小兽稳稳地定在了空中，竟大哭起来：“哇……亦木木，你居然这样对最好的朋友小禾……”
　　“解。”她的手一松。
　　“嘭！”小禾掉在了地上。

　　亦木插着腰：“说吧，这次又是什么问题？”每一次小禾出现都不会有好事情的。
　　“冰眼他……”小禾站起来，又张大嘴巴开始大哭，“他喜欢上了别人！”

　　良久，没有人说话。
　　怎么回事？

　　亦木看了看冰眼，他面不改容：
　　“只是单纯的主仆关系。”
　　“骗人，那个女孩那么漂亮，连我都快喜欢上她了。”小禾飞到亦木的肩上。
　　冰眼和小禾是她一手撮合的夫妻，未成人形的妖兽和龙神成亲是有些怪……可他居然敢变心！？
　　“他跟玉瞳没有一点那种关系。”一直被忽略的昼辰说道，“她喜欢的不是冰眼这个小子，另有其人啊！”虽然小禾是妹妹，但帮她的话冰眼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他可不想英年早逝啊！！
　　“啊？”亦木大惊，不会吧，虽说他是消息灵通，但连这也打听别人的未免也太“悠闲”了！还有，玉瞳是谁？
　　“帮凶！”小禾愤怒地在空中盘旋，“肯定是你为了帮冰眼，而随便编出来的理由！一个变心还不承认，另一个花心到每个人都知道了。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才不是呢！”昼辰仍旧笑嘻嘻，“只不过是碰巧，玉瞳喜欢的人之中，正好有我的朋友而已。”
　　冰眼突然用似乎是“瞪”的奇怪眼神看着亦木，。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吗……这样啊……小禾，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小禾把头扭到一边——
　　哼！不信！！

　　“亦木，你又解决了！是第三百八十三次哟！！！”光幸用笔在树叶上记录着。
　　她听得糊糊涂涂：“解决？什么八三的？”他在说什么呀，怎么都听不懂？
　　“啊啊，你不明白吗？”昼辰故作一副极度“正经”的样子，“就是和平解决他们两夫妻吵架，而没有大打出手的次数啊！五年来，我们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担任这份工作呢！这可是十分高深的修行，很有用的！！！”
　　“辛，辛苦你们了啊……”亦木无奈地行了一个礼。

　　呱呱呱，乌鸦飞过……一般黑，一般黑……

　　“哦！对了！！！”亦木突然想起，“你们为什么会一起回来？”
　　众人皆很古怪地沉默着，脸色凝重。

　　“是，是因为……”昼辰一边冒冷汗一边干笑着回答，“我们刚刚……回……了嘛……”搞什么呀？平时不是很会骗女孩子的吗？真是的，对着她的时候就说不出谎来，居然已经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
　　他旁边的光幸小声地对他耳语：“喂喂，你笑得太假了啦……”
　　“如果勉强就不要笑了，很难看。”冰眼不帮忙地说了一句。
　　亦木忍无可忍地握紧了拳头：
　　“最好不要有什么事瞒着我。”
　　“亦木真是聪明。”
　　婴错的微笑犹如窗外的阳光，干净温暖得让她不能发怒。

　　婴错告诉亦木，他们约好一起回来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不可以知道。
　　她点着头，像一个乖乖的舐雪兽：“原来是这样啊。”
　　一旁的光幸“惊讶”地拍拍婴错的肩膀：“真想不到啊！原来你也是会妄言的！不会吧！？每个人都深深崇拜着的大祭师，居然还对着祭玄帝的女儿说谎！！！”虽说没什么水准，但她居然也相信了！！真是单纯得有点不正常啊！
　　他笑了笑，看着正在“教训”冰眼的亦木：“偶尔如此还挺有趣的。”况且，重要的事，不完全是假的。

　　“哈哈哈……亦木，你的朋友们都回来了，高不高兴啊？”
　　“父皇！”

　　月升半空时，折煌大殿。

　　金碧辉煌，无与伦比。
　　折煌大殿只能用这两个词形容。
　　在四荒之临的上枝，最强大的就是祭玄帝国了。他们统治着凡与四国，皇宫正殿如此奢华也不为过分。

　　琴鼓声悦耳。
　　可是却显得很静。
　　祭玄帝坐在主座上，一语不发观看着歌舞。
　　在他的左边第一位便是亦木。
　　在她眼里，这种宴会是最无聊的事情。要不是今天婴错也在，她才不会来呢！
　　亦木一身华衣，及地的长发流动着青玉般的光。她慵懒地趴在白玉案上，随手拿起一块侍女端来的糕点，看也不看就往嘴里放——
　　呜！！好甜啊！！！！！
　　亦木开始咳嗽不止，坐在她旁边的婴错不紧不慌地走过去，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先喝点水顺气吧。”说完，他也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脸色微变，“是甜的？”

　　乐师停止了奏乐。
　　祭玄帝突然大怒，拍案而起：“是谁负责公主的饮食的？！”
　　一个小侍女瑟缩着跪下了：
　　“回，回禀皇上，正是奴婢……”
　　“拉下去，处死！！！”
　　满堂慌忙不已。
　　四个训练有素的士兵走了出来，他们脸上木无表情，看来那个侍女是必死无疑了。
　　“等一下。”
　　亦木缓过了气，起身阻止，“她进宫不到一个月，只是不知道宫中的规矩，求父皇放过她。”
　　殿内无人出声。

　　“可以吗？”亦木试探着问道，“可以吗？？可以吗？？？”
　　祭玄帝看了看惊慌的侍女，渐渐平静下来：“这次就算了。”
　　众人皆舒了一口气，除了公主和已故的皇后右盏以外，怕是再也没有人能让皇上收回成命了吧。亦木向来不能吃甜食，这是宫中的禁忌，原因没有人知道，或许知道也不会提起。
　　这时——
　　昼辰清了清嗓子：“皇上，您是不是有话要向大家说？”

　　“今天，朕有两件事要宣布。”

　　“第一件事，朕决定让亦木出行。”
　　最大反应的是亦木。祭玄帝视她为明珠，无论她怎么苦苦央求，或是发脾气，也从来不放她出宫玩，好像她踏出大门一步就没命似的。
　　谁知道，第二件事更出乎她的意料——
　　“还有的就是，朕打算准了大祭师提的亲事，让他和亦木择日订婚。”
　　“啊？”婴错将酒洒出了酒杯，稍稍惊讶地抬起头。
　　“嘭！！”亦木的手肘一滑，连头都敲到了白玉案上。
　　“不会吧！？”有种被出卖的感觉……
　　寒冷的目光扫过去，昼辰和光幸视若无睹得夸张。
　　可恶！

　　璇容宫。

　　水中，月华轻轻扫着微风吹起的波纹。
　　静下来了。

　　亦木靠着柱子，坐在栏杆上，望着平静无澜的湖面，心也舒畅不少：“真是麻烦的呢，定什么婚嘛！”是，她是喜欢婴错没错，但不是爱呀……
　　“公主！”她的随身侍女云帘和烟扉破门而入。
　　亦木吓个半死，人家正在想事情耶！
　　“很晚了，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啊？”
　　“嘻嘻，公主您终于问了……”烟扉突然狠狠道，“为什么要帮那个死丫头求情，本来她已经进了我的圈套了！！！”
　　“……？”圈套？
　　云帘看着亦木一脸的茫然：
　　“公主好像还不知道。”
　　“是哦！”烟扉呈洋洋得意状，“那个丫头对宫中的规矩不熟，不会是燊俢宫调教出来的，肯定是二王爷派来的奸细，想要找机会陷害公主的。幸好我聪明，没提醒她公主不能吃甜食，平日她还在盛奂宫的时候，哪里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今天要不是公主为她求情，她早就被处死了。”
　　“哦……”亦木从栏杆上跳下来，“那我是不是帮了敌人了？”宫外早有传言，说二皇兄在蘖屿安排了许多眼线，监视大皇兄的一举一动，又打算密谋什么造反什么的，看来是真的。这下糟了，如果真要打仗，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啊！！！
　　“其实，”云帘的目光骤然变得冷淡，“无论公主怎么做，那个侍女的下场都只有一个——”

　　死。

　　“即使皇上不杀她，二王爷也不会留着她了。”
　　“为什么？”听云帘说话真的很……累……
　　很响的一个爆栗——
　　“疼啊！！”亦木边抱怨边揉着脑袋，“你又无故打人了！”自从五年前婴错把这两个人送来这里，她都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
　　烟扉瞪着她：“什么‘无故’，谁叫你笨呢？试想，二王爷怎会把失败了的人留在身边，恐怕她现在已经连尸身都没有了。”
　　亦木捂住嘴巴：“好残忍……”
　　云帘望着窗外的景色，若有所思：“在皇宫里，要想活下去就必须习惯残忍。”
　　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是亦木。
　　“云帘姐姐，你是不是很讨厌这个皇宫？虽然我不是太了解你，但身为你的朋友，我应该说的就是——”亦木凝视着她，“不要整天都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那样会很容易生病的，仇恨是最傻的东西，把它扔掉吧！”婴错让她到璇容宫，大概也是这么希望的吧？
　　看着亦木如泉水般纯澈的笑容，云帘怔住了，那颗早已被仇恨刺得麻木的心，竟觉得明亮起来了。为什么，整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与她毫无关系，她也没有责任为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赎罪。明明知道是那样，还对她这么好？难道说她一点也不恨吗？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
　　“早点休息吧。”亦木打了个哈欠，“好困啊……”
　　“等一下。”烟扉拿出厚厚的一叠纸，“先把这个看完！”
　　“……”亦木干笑了一声，“好厚哦……”
　　“是随公主出行的人的名单啊。”她解释道。
　　“呣……昼辰、光幸，哎呀！还有婴错……我都认识啊！为什么还要看这些？”亦木随便翻两下，头已经觉得有点晕晕的了，“奉文殿的人真是努力，居然找了这么多资料。”
　　云帘看了她一眼：“最好把它看完。”
　　“好，好吧……”亦木无奈地翻开了第一张。

　　还没到半柱香的时间，她就又累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