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白姬绾

8、第八章 深山寒兮乱世安

　　苏坠紫面色苍白地回头。她又一次忽略了背后，而这一次，她已经没有机会再悔恨和发怒。

　　因为宇文邑的断刀，正刺中了她的背心。

　　当初，阮霜白刺在肩胛的那一剑，让她火辣辣地疼，此刻宇文邑刺入背心的这一刀，却让她冰寒入骨。

　　为什么？为什么她爱的男人，和爱她的男人，到最后都要负她？！！

　　“为……为什么？”苏坠紫回头，悲伤地望着宇文邑。

　　这个像狗一样忠顺了她七年的男人，到了最后，还是在背后反咬她一口。

　　“阿紫，我……我不想被你抛弃！我……我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你一定会弃我而去。我不想被你抛弃！”宇文邑深深地望着苏坠紫，痛苦地道。

　　苏坠紫悲哀地摇头，她想说什么，然而只是喷出一口鲜血，就无声地倒地。

　　逼死了深爱的男人，最终却被深爱自己的男人所杀，无论苏坠紫怎么精通玄门命理，恐怕也算不出，自己竟是这么一个讽刺的终局！

　　宇文邑杀掉苏坠紫后，一步步逼向拿到清平剑的伽罗。

　　宇文邑冷冷道：“把剑，交给我！”

　　伽罗恨然望着宇文邑：“休想！”

　　宇文邑也不多说，轻轻打了个手势，隐藏在暗处的夺命十二刹，鬼魅般惊现身形，团团向伽罗围攻而去。

　　“啊！”伽罗大惊。

　　虽说在红莲隐的训练之下，她的武功较之以前要大进一步。但她毕竟只是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女，临敌实战经验，以及体力攻防战略，都还欠着很大火候。

　　一双手对二十四只手，任是临敌经验丰富的绝顶高手，也招架不过来，更何况是伽罗？

　　伽罗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很快，身上就挂彩多处。邵追和急忙掠入十二刹的杀阵，帮伽罗御敌。

　　替伽罗抵住一记夺魂钩后，邵追和看出伽罗的意志已经溃败，不由得大喝道：“伽罗，别怕！你手中有清平剑，一定可以赢过他们！”

　　伽罗无奈苦笑，清平剑是死的，能够替她击退十二刹夺命的攻击么？

　　别说是清平剑在手，就是蝶蛊，萤惑，圣鼍，紫曜都在手里拿着，她现在也打不过这如虎似狼的十二刹！

　　伽罗向邵追和抛去一个无辜而哀怨的眼神，邵追和一狠心，将儒道的五常剑法使得风生水起，生生将十二刹逼离伽罗。

　　儒道五常剑法，分为仁剑，义剑，礼剑，智剑和信剑。邵追和修习的是温和的仁剑，仁剑以宽仁容万物，不具备强势杀伤力，因此，在十二刹赶尽杀绝的危招之下，他丝毫占不了上风。

　　宇文邑冷冷对邵追和道：“邵追和，别忘了，你还身中血竭散的剧毒，难道你不想要解药了吗？”

　　“清平剑比我的命重要得多！”说着，邵追和弃下十二刹，挺剑向宇文邑逼去。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他很清楚。

　　听到“清平剑”三字，原本处在诨噩痛苦中的红莲隐，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抬起头，绯红的眸子中，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伽罗，听着！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天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1）”红莲隐大声念诵剑诀心法，丝毫不顾及仍在流血的手腕。

　　听到剑诀心法，伽罗有如醍醐灌顶，又有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沉下心，一面默默吟颂剑诀，一面以心驭剑，渐渐将清平剑与自身融合，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清平剑在伽罗手中发出绝世清光，剑气剑势流转聚集，渐渐增强到极致。

　　伽罗福至心灵，持剑向十二刹袭去。厚积薄发间，竟将十二刹包围圈中最森严的地方，生生撞出了一道缺口。

　　“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辨，有竞有争。（2）”红莲隐继续念道。

　　伽罗一鼓作气，以缺口为突破口，将集天地之力的剑气发挥到极致，卷向夺命十二刹。

　　十二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陷入罗网深处的柔弱猎物，突然之间竟变得如此厉害。当即措手不及，纷纷狼狈败倒。

　　擢清平剑锋芒者，非死即伤！

　　猝然间，十二刹纷纷零落败退，残余的还能站起来者，皆远远地退开，不敢接近伽罗。

　　那厢，宇文邑一边和邵追和激斗，一边暗察这边情势。当他看见伽罗竟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自己的得力干将非死即伤时，不由得心寒意怯。

　　情势陡然间逆转，眼见已无法逆挽局势。宇文邑略一沉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想走为上计。

　　邵追和看出宇文邑的意图，他哪里肯放宇文邑走？要想开创儒道，释道的清平盛世，东魏是挡在前路的最大障碍。

　　此刻，东魏的暗帝近在眼前，而且又处于颓势。如此大好的歼灭机会，邵追和绝不肯放过。

　　除掉暗帝宇文邑，东魏必然大乱。乱则大厦将倾，东魏必然会引起亡国之祸。东魏覆亡，开创清平盛世的最大障碍，也就土崩瓦解。儒，释二道的前路将会一马平川，所向披靡。

　　念及至此，邵追和勉力忍住血竭散发作的疼痛，将“仁”字剑诀发挥到最高境界，封住宇文邑退路。

　　宇文邑在被苏坠紫当盾牌推出去，抵挡红莲隐的清平剑时，就已经身负重伤。自己亲手杀死苏坠紫时，更是为心伤所累，已经身心俱疲。此刻被邵追和步步紧逼，招招封杀，他只觉得心中发苦，竟无法脱身。

　　十二刹也被伽罗逼至绝境，即使救主心切如火似焚，也只能徒呼奈何！

　　邵追和眼见宇文邑入瓮，冷笑：“宇文邑，你不该杀了苏坠紫。杀了她，你就是一条没了主人的狗！没有了主人的喂食和庇护，你迟早都会被周围的人饿死，打死！”

　　宇文邑心中一痛，如果苏坠紫在，他一定不会陷入如此进退维谷的绝境。她会保护他，会拯救他，就像七年前拯救在权势角逐中一败涂地的他一样。她，是他的主人。

　　宇文邑心头大乱：“是你！是你故意挑拨离间……”

　　邵追和打断宇文邑，道：“宇文邑，你不要像个懦夫一样，把过错都推给别人！如果不是你心中早有芥蒂，我再怎么搬唇弄舌也是枉然！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宇文邑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想要血竭散的解药了吗？”

　　邵追和怆然笑道：“从被逼吃下血竭散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指望能得到解药！我只想在死前拉上你和苏坠紫，也算是为儒释二道的清平盛世，尽最后的一份绵薄之力。哈哈，没想到，我只是稍加言语，你们果然就反目成仇！”

　　“你……”宇文邑一急，刀势顿时紊乱散形。对于武功一路，他本就是个半道出家者。气息一乱，刀法霎时漏洞百出。

　　邵追和言语的目的，就是为逼出宇文邑的破绽。他虽已被血竭散折磨得心脉逆乱，但像他这样的绝世高手，只需要宇文邑露出一个破绽，便可置其于死地。

　　邵追和剑芒暴长，当空向宇文邑的破绽攻去。宇文邑促不及防，刹那尖被长剑洞穿喉咙。不过，他也拼尽最后的力气，在邵追和旧气已竭，新力未续之时，一刀刺穿了邵追和的腹部。

　　“师父！”伽罗大悲，也顾不得和十二刹纠缠，就向邵追和掠来。

　　宇文邑当场而亡。

　　在临死前，他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向苏坠紫横尸的方向爬去。可是，没爬到两步，他便已断气。他始终还是被苏坠紫所抛弃，就算是死，也无法和她死在一处。

　　邵追和望着徒劳地给自己止血的徒弟，惨然道：“伽罗，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师父已经不行了……”

　　“不！师父，你别说话……我帮你止血！”伽罗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手忙脚乱地给邵追和止血。

　　邵追和的血被擦在伽罗脸上，使她原本清秀的脸庞，看着有些疯狂而恐怖。十二刹本已忌惮伽罗，此刻看见她这修罗般的模样，更是心惊胆战。宇文邑已死，他们没了顾忌，还能动的，顷刻间就已溃逃开去。

　　邵追和与伽罗也没力气去追，只得任其逃走。

　　邵追和用衣袖替伽罗擦干净脸上的血，爱怜地道：“清平剑的主人，可不能满脸都是血。伽罗，你一定要把清平剑带回去，然后助晋六茹坚，开创一个真正的清平盛世！在那个清平世界中，将再没有战乱，没有杀戮，没有饥饿，没有痛苦。每一个人，都可以平安静好地生活……那就是小夜想要的世界，那也是小夜铸清平剑的原因……咳咳……”

　　伽罗忍住眼泪，拼命点头。

　　邵追和转头望向呆呆坐在风中的红莲隐，歉然道：“对不起，红莲姑娘，我不该骗你。我看出，在这个世界上，能杀邪王阮霜白的，就只有你一人。阮霜白和苏坠紫一样，是儒释两道开创清平盛世的最大障碍。为了小夜的遗愿，为了伽罗的未来，我必须除去他。对不起……”

　　红莲隐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她只是抱住阮霜白冰冷的尸体，在风中无声哭泣。

　　伽罗带着清平剑和邵追和的骨灰，向红莲隐辞行。

　　红莲隐立在莲剑上，黯然无语。

　　她的雪发散乱地垂在肩上，双眼黯淡无神，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伽罗低语道：“隐姨，我走了。”

　　红莲隐仍旧没有说话。

　　将阮霜白葬在红莲剑池畔后，她就一直不曾开口。

　　伽罗坚定地道：“隐姨，你放心，我一定会开创一个真正的清平盛世，不会让娘的剑白铸。”
　　红莲隐还是没作声。

　　伽罗只好离开。

　　走到桫椤树下时，伽罗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阮霜白时的情形。再想到红莲隐这几日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悲。没有阮霜白在身边，隐姨只能独自一人，在这孤寂的空山中，寂寞地度过漫漫余生。

　　以后，再也没有人给她采甘甜的果子，再也没有人给她烤鲜美的野味，再也没有人陪她夏日望月，冬天听雪，再也也没有人和她比剑斗嘴。

　　伽罗带走了清平剑，红莲隐再无可以守护的东西。也许，她现在唯一能守护的东西，就是红莲剑池畔的十年回忆。

　　守护回忆，也是一种守护。

　　守护，是红莲隐的宿命。

　　“伽罗，接着！”就在伽罗快要走出桫椤林时，她突然听见红莲隐的声音。

　　伽罗抬手，一件东西稳稳地落在她手中。

　　九莲环剑玉佩！

　　“伽罗，永远不要忘了，你是红莲家族的人！”火色身影一动，已经不见了踪迹，但红莲隐的声音却远远地传入伽罗耳中。

　　摸着尚带着红莲隐体温的玉佩，伽罗心中一暖。

　　是啊，她是红莲家族的人，她现在没有时间去为不可挽回的事情悲伤，前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要用清平剑，在这战火纷飞的乱世中，开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清平盛世！

　　红莲夜的宿命是创造，红莲隐的宿命是守护，而伽罗的使命，却是终止混乱，迎来清平。

　　注释：（1）出自：《列子·黄帝》。

　　（2）出自：《庄子·齐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