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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邪王幽隐红莲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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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阳沉金,群雁归林。
阮霜白放出异邪道的讯火之后,就悠闲地坐在一棵亭亭如盖的古树下,等候苏坠紫。
伽罗惴惴不安地坐在阮霜白身边,七宝散暂时压下了她体内的蛇毒,从剧痛的魔爪下逃出,她就得了闲暇来担惊受怕。
苏坠紫逆着夕阳款款而至。斜阳余辉将她婀娜的身形,拉成一个孤傲的长影,看上去无限落寞。宇文邑走在苏坠紫身边,但无论走得多么接近,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之间,始终有一段距离。
阮霜白抬头,笑:“紫儿,好久不见。”
苏坠紫的脸上没有表情,淡淡道:“已经七年了,没想到,你竟然还守在这里。”
“没拿到清平剑,我不会离开。”阮霜白道:“紫儿,七年前你不告而别,让我很伤心,我以为,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苏坠紫眼中闪过一丝怨恨:“白,我不能再陪你,我现在已经是东魏王妃。”
阮霜白神色虽落寞,但却不是很在意:“紫儿,只要你开心就好。”
苏坠紫怒:“什么叫我开心就好?阮霜白,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曾经的情人嫁作他人妇,你竟然丝毫都不在意?你……你……”
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苏坠紫想问的话,最终还是哽在喉中,或许这些年哭得太多,此刻她竟已没有眼泪。
阮霜白也一时默然。良久,他才开口:“紫儿,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这次叫你来,是想问你要蝮蛇解药。对了,昨天被如意绝杀阵困住的那个人,他现在还活着吗?”
苏坠紫道:“我没杀邵追和,他活着,还有一些用处。”
“那正好,把邵追和和解药都交给我。”阮霜白波澜不惊地命令,淡然的语气中有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苏坠紫一愣,继而顺从地点头:“是,邪王。”
她回头对宇文邑吩咐几句,宇文邑领命走开。
苏坠紫抬头直视阮霜白,眼中死寂如寒冬:“白,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邪王,也是我最后一次听命于你。因为,在你拿走你想要的两样东西前,你也得交出一样东西。”
阮霜白疑惑。
苏坠紫缓缓道:“你得交出邪王令。没有你的这七年里,异邪道在我的统领下,不仅没有衰微,反而更加强盛。所以,有没有你这个王,对于异邪道来说,都已无关紧要。你虚拿着邪王令也是浪费,不如交给我更名副其实。”
阮霜白冷笑:“紫儿,你想做邪王?”
苏坠紫也冷笑:“白,你曾经答应让我做邪后,可是你没有兑现承诺。不过你放心,现在宇文邑会替你兑现这个承诺。”
阮霜白神色肃然:“你要让宇文邑做邪王?你别忘了,他可不是异邪道中人!”
苏坠紫笑:“没关系,我说他是,他就是。”
两人说话间,宇文邑已经将奄奄一息的邵追和带来。
伽罗哭着扑向遍体鳞伤的师父。
苏坠紫把解药递到阮霜白手中,然后摊开手掌,望着阮霜白。
阮霜白面无表情地将邪王令交到苏坠紫手里。苏坠紫拿走邪王令,带着宇文邑离开。
在夕阳的金色余晖里,苏坠紫神色黯然,她悲伤如耳语的声音,在夕风中碎成残片:“白,为了那个女人,你竟连异邪道也不要了吗?”
阮霜白微不可闻的回答,像是一场徒劳的争辩:“我不是为红莲隐,我为的是清平剑!”
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
虽然已经是令人神清气爽的清晨,但对于双目失明的红莲隐来说,白天和黑夜并无多大区别。
九子铃迎风而动,红莲隐倏然起身,来至茅舍外。她从铃声中察觉,阮霜白带了另一个人来。九子铃响轻柔而缓慢,应该是一个武功平平的人。
阮霜白隔着红莲剑池,向红莲隐打招呼:“早啊!红莲!今天天气不错哟!”
不知为何,听到阮霜白的声音,红莲隐原先烦躁不安的心,竟然清宁了下来。
“接着!这是刚刚采下的野果,还带着露水呢!”
“刹刹!”阮霜白的话音刚落,一包绿叶包裹的新鲜野果随风而至。
红莲隐反手接住,毫不费力。抱着沉沉的野果,闻着果木的清香,红莲隐心中竟泛起一丝甜蜜。
十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耳边充满阮霜白的声音。每天早上,他隔着剑池和她打招呼;每天中午,他隔着剑池向她发牢骚;每天傍晚,他隔着剑池给她说笑话;每天晚上,他隔着剑池威胁她交出清平剑。他的声音填满了她空荡黑暗的世界,让她不再觉得孤寂。
每当阮霜白在林中猎到野味,用新想出来的方法烹调好,乐颠颠地跑来向红莲隐炫耀时,红莲隐就会一边吃着美味的烤肉,一边用最阴损的话打击阮霜白。可怜的阮霜白自尊心严重受创后,就会失魂落魄地跑到大树下,一脸郁闷地蹲着数蘑菇。
周而复始,日子在这些声音中一天天过去。红莲隐黑暗的世界里,也只有这些声音可以依凭。她不敢承认,听见阮霜白的声音,是她惨淡生命中最纯粹的快乐。她也不敢承认,抱着清香的果子,要比抱着冰冷的清平剑,幸福温暖得多。
“怎么这么酸?白,你摘果子时,两只眼睛是拿来出气的吗?!!这些果子明明都还没熟嘛!”红莲隐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野果,一边阴损阮霜白。
阮霜白也不分辨,只是将伽罗推上前,道:“我给你找了个奴隶,以后由她来替你当牛作马,你也就没空阴损我了。”
红莲隐修眉一挑,即使眼睛看不见,但她还是准确地望向伽罗站立的地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明知红莲隐是盲人,但被她绯色的幽瞳一扫,伽罗还是有一种被人从头打量到脚的感觉。她垂下头,嗫嚅道:“伽罗,独孤伽罗。”
红莲隐笑了:“伽罗吗?好名字!在梵语里,伽摩罗就是红莲呢!”
见红莲隐心情大好,阮霜白道:“这么说,你收下这个奴隶了?”
红莲隐撇嘴,道:“不要白不要,我正好缺一个洗剑的杂役。”
阮霜白笑道:“那她可以过去了吗?”
红莲隐道:“伽罗,你过来。”
伽罗望着七八丈宽的剑池,一头冷汗:“我从哪儿过?”
红莲隐笑:“当然是飞过来,难不成,你还等着我给你修一座桥?”
伽罗冷汗如雨:“这……这太远了,我恐怕飞不过去。”
阮霜白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伽罗,伽罗顿时矮下去一大截。想到生死还掌控在阮霜白手中的邵追和,她一咬牙豁出命,纵步向剑池中心的茅舍飞去。
果然不出所料,只听得“扑通”一声,还没飞到一半,伽罗就光荣地掉进剑池里。
阮霜白目瞪口呆地伫立着,看伽罗一边在剑池里扑腾,一边大喊救命。
红莲隐大笑。阮霜白咳嗽一声,道:“别丢人了,剑池的水不过及腰深罢了。”
伽罗闻言站起身来,果然,剑池中血红的水不过及腰。
伽罗狼狈地爬向茅舍。
红莲隐道:“剑池东边水浅,其他三面的水却很深。若是掉下去,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经过几天相处,伽罗发现,红莲隐虽然嘴毒脸冷,但心肠却还不坏。
红莲隐一天的生活很简单,整天除去枯坐就是冥想,偶尔和阮霜白隔着剑池吵嘴,再无聊了,就拿伽罗撒气解闷。
阮霜白说送伽罗来给红莲隐当牛作马,红莲隐就当真不客气地拿她当牛作马。
伽罗从早忙到晚,像个被抽转的陀螺,丝毫没闲下来的时候。她的最主要工作,就是洗剑。所谓洗剑,就是拿红莲剑池的水,擦拭呈莲花状壁立在池中的剑。
这些剑非断即残,但红莲隐却十分爱惜。因为,它们都是红莲家族心血的结晶。
红莲家族到她这一代,已经再也无法铸剑。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守护。
有了伽罗这个剑奴,红莲隐就不再亲手洗剑,而是监督着伽罗洗。
东边水浅,伽罗可以涉水洗剑。而在水最深的西边,红莲隐就用丛林中的古藤把伽罗倒吊起来,让她悬空洗剑。
伽罗总是担心藤蔓不够结实,自己没准会一头栽下,被乱剑刺穿。于是,她揣度着红莲隐眼盲,就想马马乎乎地敷衍过去。但凡这心思一冒头,红莲隐就像是有所察觉般,猛然一松手。
藤蔓急速下滑,眼见泛着寒光的剑尖,飒飒生风地逼至鼻端。伽罗吓得泪如涌泉,只得认真地洗剑,再也不敢偷懒。
红莲隐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好整以暇地坐下,继续悠闲地晒太阳。
伽罗近看红莲隐时,总觉得她长得很像记忆中的某个人,尤其是微笑时嘴角泛起的笑纹,两人竟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每当伽罗洗剑时,剑池里的长剑就会发出或清绝,或沉浑的长鸣。剑吟之声长短不一,此起彼伏,像编钟奏乐一样动听。
这时,红莲隐就会赞伽罗很有驭剑天赋。因为剑只有在遇见有驭剑能力的人时,才会发出欢快的清吟。但伽罗却不这样认为,她总觉得是自己洗剑洗得太狼狈,连剑都在嘲笑她。
红莲剑池中的所有剑,伽罗都可以随意把玩。惟独清平剑,红莲隐一直寸步不离地紧紧抱在怀中,不许任何人接近。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伽罗没发现红莲隐的弱点。也许她唯一的弱点就是双眼,但九子铃已经弥补这个缺憾。
红莲隐几乎无懈可击。
下午,阮霜白送来涂蜂蜜烤出的獐子肉,一股诱人的肉香从荷叶中传出,谗得伽罗口水直流。
红莲隐照旧颐指气使,使劲贬低阮霜白的厨艺,等阮霜白讪讪离去后,就大马金刀地坐在栏杆边,一边晒太阳一边吃。
伽罗嘟着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红莲隐手中的烤肉,道:“你不是说不好吃的吗?干嘛还要吃?”
红莲隐低头,笑:“白是一个不服输的人,我若说不好吃,他就非要做出能让我说好吃的东西,那我就能常常吃到他做的东西。若我说好吃,估计他就不会再做好吃的给我了。”
伽罗仍旧盯着红莲隐的手中,拼命地忍住口水:“那个……那个,我好象也还没吃午餐。”
红莲隐装傻:“厨房里不是还有些野菜和萝卜吗?”
伽罗委屈地嘟着嘴:“人家洗了一上午的剑,体力都耗光了,你还让我啃野菜萝卜!”
“女孩子就该多吃蔬果,少吃肉,那样才长得漂亮。”红莲隐一边嚼着野味,一边谆谆教诲。
伽罗还是不死心地盯着烤肉。
红莲隐停下动作,眯着眼问道:“你真的很想吃?”
伽罗肯定地点头,拼命咽口水。
“那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来我这儿的目的,是清平剑,对吗?”
伽罗一愣,继而诚实地点头。既然被对方看出目的,她也只得老实承认。她素来心怀坦荡,不会花言矫饰。
红莲隐笑:“你倒挺老实,我从你身上,能感应到一股平和的气息,清平剑也并不抗拒你。但可惜,你的武功太差。”
伽罗露出一个“武功差又不是我的错”的委屈表情。
“有时候,清平也需要力量来维持。清平剑落到徒有悲悯,却没有力量的人手中,只会引发更大的祸乱。不过,与其把清平剑给白,我倒是更愿意给你。他体内潜伏着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邪恶,若是他拿到清平剑,天下必起大乱。而在你的体内,却似乎有一种可以化乱为定的力量。”
伽罗听得云里雾里,竟忘了向红莲隐讨烤肉。
红莲隐自觉多言,突然刹住口。她朝呆呆站着的伽罗晃了晃手里的烤肉,笑:“要吃的话,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伽罗咽了咽口水:“什么问题?”
红莲隐笑:“我美吗?”
伽罗一头冷汗,转身就走,拒绝回答这个显然会惹祸上身的问题。
“噼啪!”烤肉兜头盖脸地全砸在伽罗背上。
伽罗一溜烟似的往外逃,身后还是传来红莲隐的怒吼:“你这是什么态度?骗骗我你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