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罹草

52、谎言

　　还是最初的那家客栈。十里霜白，旧屋独在。唯独客栈门口挂着两盏火红的灯笼，将门面映得橘红可人。门帘依旧是那厚重的藏青色棉被，蒙着一层说不清的白色物障。
　　世离让我们在门外等，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我心急火燎地待在长锦的背上，向着隐隐透光的门帘缝隙探头探脑。
　　不过多时，世离便大踏步地从屋内走了出来，身后跟出来的是多日未见的常莫。
　　“四师叔！”我唤道。
　　常莫抬起看着地面的头来，对着我挤出一丝微笑。
　　“雨儿，你下来。”世离对我招手道。
　　我看了一眼古古怪怪的常莫，一脚踏着马镫磨磨蹭蹭地下了马。
　　“你现在跟四师叔走，我们兵分两路。”世离平静地道。
　　“为什么？！”我惊道。
　　“二哥要杀的人是我们，而不是你。但不等于他不会动你，如果他抓住你来要挟我们就糟了。”世离耐心地解释道，“所以你现在就跟着四师叔走，疾风还是跟着我们，你和四师叔要保护好自己。”
　　“丫头就交给我好了，没事的，这边也由不得二哥这么嚣张。”常莫道。
　　“还是小心为好，切莫轻敌。”世离道。
　　“我知道了，你们也是，程哥现在都重伤了，还是赶快想办法到天山才对。”我忍不住道。
　　世离点了点头，随即将我的包裹递给了常莫，道：“回天山以后就可以将银针取出了，否则山庄内天寒地冻，你会受不了的。”
　　我看着世离温柔的笑脸，突然感到一阵无尽的害怕，就像是这已经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一般。我隔着空气中濛濛的白色向他伸出手去，想要将这个人紧紧地攥在手里。我好害怕等我到了天山的时候他却遇到了危险。我害怕这些他怎么都不愿意告诉我的未知。
　　世离的手掌是柔软的温暖，而指尖却在风里吹得冰凉。
　　有些时候他真的不明白，其实我没有他想象地这么弱小，如果冷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取暖。
　　常莫拉着我向另一匹拴在门口的马边走去。他小心地托起我，避开各处关节，将我扶上了马背。然后牵住缰绳，一脚踏上马镫翻身上马。
　　“三哥，千万保重。”常莫抱着我，对着世离粗声道。
　　“你也是。”世离点点头。
　　常莫“驾——”地一声，马儿踏着霜乘风而去。
　　我紧紧地抓着常莫的胳膊，伸出一只手挡住迎面吹来的刮脸的风。
　　常莫没有世离这么多废话，只是一路粗声喘着气，带着我疾驰。
　　“路上不知我们两人，对吧？”我问道。
　　“对。”
　　常莫仿佛觉得多说一句也是浪费，寡言得让我都要认不出他了。他身上裹着一件发黄的白色裘皮，手腕上打着黄黑交错的皮毛绑带，一副猎户的装扮。唯独不同于猎户的就是他腰间的那柄大刀。
　　我向两边看去，零散地有人的身影。
　　“现在就有人跟着。”我对常莫小声道。
　　“自己人。”他看也没看我，只是一味地挥动着马鞭。
　　清一色灰白的着装。
　　既然常莫说了是自己人，那我就不必操这等心。
　　我不知道梓殇纠集起来的人会不会知道我们已经分头行动了，倘若不知，恐怕世离的危险更大。可惜现在莫名其妙地被人封住了穴道，若是跟着他们，恐怕真的只会如同世离说那样帮倒忙。

　　我总以为有一种力量在牵着我走，也在一次次开着我的玩笑。当我开始放不下世离的时候，他却被卷进了我无法触及的危险之中。
　　我不知道爹爹和娘是不是也会这样想，好不容易离开了江湖，却最后还是被卷进了是是非非之中。我不知道复庄主和慧心师太到底是怎么看待他们的离开的。或许会觉得不舍吧，但是如果真的是娘的亲生父母，应该还会庆幸离开其实也是一条出路。
　　又不知不觉地想起了静留，这个骄傲而又孤单的女人。我突然开始佩服她的坚韧，如此辛苦地在峨嵋金顶上熬了这么多年。

　　“我娘怎么样了？”我问道。
　　“到时候再说。”常莫冷冰冰地回答道。
　　“四师叔。”我又一次唤道，确认着他的存在。
　　但常莫却没有回答我。
　　“师叔？”
　　他还是没有回答。
　　常年豪爽惯了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师叔，发生什么了？”
　　“到了就知道。”
　　他的话虽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却让我突然感到一阵心寒。
　　“师叔，不怕。”我小声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或许这只是我说给自己听的。常莫在我身后吸了吸鼻子。我没敢回头看，我知道，常莫这样一个大汉突然之间反常起来必定发生了一些难以预料的事。常莫不论何时都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但他抱着我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丫头。”
　　“我在。”
　　“是唐门的，对吗？”
　　我知道常莫不会说谎。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沉声道：“对。”
　　“日落和泸玄都在？”
　　“还有一个铭靛。”常莫答道。
　　“还有谁？”我问道。
　　“不清楚。”
　　“云纹。”
　　“什么？”常莫问道。
　　“算了。”

　　草地上的霜在马蹄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望着周围的穷山恶水突然想起来刚来时梓殇曾经冒着大雪出去买过冬衣，可是现在望去方圆百里连一家店都没有。他到底是哪里买来的？
　　想起梓殇又不由得想起了受伤的慕容程，以梓殇的武功，要取慕容程的性命还是绰绰有余，但他仿佛留了一手，并未真的将慕容程赶尽杀绝。这与当初他在丁山时杀人不眨眼的行事风格颇有孛出。不对，当时梓殇并未亲自出现在丁山，在丁山出现的人马是由李骞率领的。我记得当时听李骞的口气，似乎梓殇早就授意他留我一条命，但想杀我的也并不只有他一个人，那天跟着他攻上竹海的人应该也早就有违背梓殇命令的准备，几乎人人都想要我的命。
　　两边的景物在飞速后退，但眼前的依旧是一片茫茫的霜白。
　　越接近天山山庄，我却越感到难忍的焦虑。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天山之中藏着太多的秘密，诱引着好奇的我，却也用恐惧将我隔在那高墙之外。
　　穿过平坦的霜草地，两侧耸立着白得刺目的雪峰冰崖。
　　天山。
　　我以为我能离开这里，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过我自己喜欢的日子，却最终还是走了回来。
　　爹爹和娘也是这样，世离也是。

　　天山山庄雪白的高墙藏在茫茫的雪原里，盖着一层安安静静的白色棉被。
　　“四师叔。”我呆呆得站在天山山庄硕大的门当前缓缓道。
　　“雨丫头，师叔真的觉得很难过。想哭的话就不要忍着。”常莫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哽咽着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转头看向他。
　　“大哥说你被人封了内力，怕你太伤心会危及性命。”常莫小声道。
　　“所以你们就连我娘……我娘……就连我娘她已经去了……也可以瞒着我？”我怔怔地看着他，断断续续道。

作者有话说

　　少了一点，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