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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客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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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他爆出一阵听上去相当满意的笑声,我终于意识到,他觉得耍着我很好玩。
“你看,现在我如果丢下你你就得死在这里”他宽大的手握住了我的脖子,“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听我的话?只要我愿意带上你,你就可以去任何地方。”
“我听话了。”他的手卡住了我耳下颈上的血脉,我只觉得所有的血都要凝固在耳周了,挣扎地回答道。
“我让你睡觉,你怎么起床了?而且还穿这么少”他晃了晃手腕,顿时把我摇得天旋地转,“这就是听话?”
“我……”你是让我睡觉还是跟你一起睡?这是两个意思吧!何况你一个人谁的四仰八叉的,让我睡哪里?!……更何况……怎么能让我和你这样一个男人挤在一张床上……
当然,背着客栈外茫茫的雪地,这些话如何敢说出口。
“后悔死带你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了!”他摇了摇脑袋,掀开被褥坐起身来。
“把衣服拿来。”
我扭了扭刚才被拧痛的脖子,起身拿起床脚他黑色的大衣为他披上。他伸脚踏进一双破旧的靴子,顿了顿。
这一个月来骑马而行,不论夜里落脚哪里他都这样毫无顾忌地熟睡,醒来后理所应当的命令我为他更衣。将衣服搭上他肩头的时候,我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我和这个人认识了很久,并且一直都是这样的过着。
“穿上。”他抖开卷作枕头的裘皮把我像粽子一样裹上,末了重重拍在我背上,差点把我一巴掌拍出门外,“这样还差不多,知道冷还穿这么少,就只有你这种大小姐才干的出来!走,吃饭去。”
你自己不也穿得很少么?我偷偷腹诽着,艰难地在粽子壳里迈开腿跟上他的步伐。
“呦,客官您醒了啊!”楼下的小二笑脸相迎,虽然穿着一身笨拙的棉衣,但是一看到他居然就以令人汗颜的速度飞奔而来。
“废话,我难道在梦游?”他不耐烦地说道。
……你梦游……那是什么样的?不料心里想着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他自动无视我,小二略带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别开眼去,也选择了无视。
“客官您有什么尽管吩咐。来点吃的?狗肉汤如何?您看这正好开雪,来点暖身子。”小二拉开板凳,从肩上取下抹布横扫桌面,豪迈地掸起桌上的灰尘。
一时不小心吸进一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没想到这喷嚏跟约好了一样,一个跟着一个往外跑,这略有些冷清的客栈楼下顿时因为这阵喷嚏而充满了回声……
他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耳朵后面的筋又跟着抖了一下,停顿片刻道:“去给这个笨蛋买一件冬衣。再熬点姜汤。这些银子你拿着,吃的东西看着办就好。”他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看着它点头哈腰道:“客官,别的啥都好说,就是您看,现在外头下的这雪……要去给小姐买冬衣恐怕有些困难。”
他皱了皱眉,又道:“那好,你给我去把马牵来。”
“……这……客官,您就算骑的是龙,现在这天儿,您也卖不到东西,是吧?”
“废话少说,备马。”
买不到就走人?什么啊……我还饿着肚子没吃东西呢。
心里哀叹着,但还是赶紧起身跟上。
“你跟来干什么?”他回头道。
什么意思?
“回去坐好!”他暴吼一声。
不会吧?!真的想把我丢下了?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我早晚有一天会被你笨死!”他怒气冲冲地指着我这一身令人发指的粽子装道,“呆在这里,不要动。”
又转而向小二道:“看好她,弄点东西给她吃,吃完送回房里睡觉。她要是再弄出什么名堂来,我铲平你这店!”
“是是……小的自然会照顾好小姐。”小二努力弯起穿着厚棉衣的胳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冲着一道棉布帘子喊道,“麻子,给客官牵马去。”
“来了~”一个麻球般的脑袋探出帘子,马倌顶着一脸疏密有致的麻点应声而出。
不久就给他牵来了马。
“管好她。”他看着小二道,就像每次住店对马倌说的“管好我这两匹马”。然后一跃上马背涉雪而去。
虽然知道他会回来,但是一个月来一直寸步不离的跟随突然断离,我顿时觉得手足无措。
“他生气了么?”我觉得无比恐惧。
“……这……小姐,您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小的叫吴妈给您去熬姜汤。”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为什么是笨蛋?”我抓住了小二正欲去拿银子得手,拽着他棉衣的袖子问道。
“小姐冰雪聪明,自然不是笨蛋,这……他就是给您买冬衣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也可能要久一点……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哎……您别哭啊!这,您行行好吧,别哭了,小的求您了!……吴妈!快点来啊。”
热腾腾的姜汤落入喉咙翻滚着滑进胃里,顿时令人血气顺畅。身边的吴妈盘腿坐在炕上温和地用手指帮我梳理着头发。
“哎……好丫头,没事了。”她柔软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在夕阳里的娘。
“刚才那位客官是你的什么人?”她问道。
他是……?我突然发现自己跟着他走了一个多月,而现在却依然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带着我走?他想干什么?
脑海里又出现了他站在海边礁石丛间的身影,那双深邃、摄人心魄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他半边的脸被残阳映作燃烧的红色。他向我伸出手来,问道:“你想跟我走么?”
“他是谁?”我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姜汤,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吴妈大吃一惊。
我真的不知道,之前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要知道。我只记得那样一双眼睛,好像沉默了千年万年一样平静,却又在燃着熊熊的烈火,就像将我完完全全地看穿。
我要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形容。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那稠得化不开的眼神里还有最多的就是哀愁。不过那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如果之前能明白,或许就不会跟着他走,也或许……
一盏茶之后,吴妈已经彻底石化在炕头上了。
——因为我说:“我不知道他是谁,他问我要不要走,我就跟来了。”
“这……”吴妈瞠目结舌之余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是不是人贩子?想把你卖掉?”
“人贩子?那是什么?”我问道。
吴妈再次石化,之后便用一种看稀有动物的眼神望着我,道:“丫头,你从哪里来的?”
“海边,东极岛。我之前就一直和我爹娘住在那里。”我回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丫头,你看好了,前面是乌里雅苏台,再往西北就是天山。你和那个男人从东极岛骑马过来,你们是不是疯了?”
我也不知道,或许真的是这样,从我看到他的眼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疯了:“或许吧,我走了一个多月也没想过他是谁。”
“一个月?!你知不知道从我们这里到长安就要一年!你们两个人骑马……骑马来这里用了多久?丫头,你不是在骗吴妈吧?”
“没有啊,我们就这样一直来了”我第一次对生人说起他,第一次用“我们”。
吴妈看了看我,决定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于是说:“你这里坐着,我去端狗肉汤。”
大快朵颐。
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他已经坐在烧上炕的床沿上翘二郎腿了。原本打算一直等他回来,总以为自己心里没了着落,没想到,饱餐一顿狗肉汤后就开始犯困了。
“醒了阿,笨蛋。”
刚睡醒就被人这样称呼,顿时一阵不爽:“你才是笨蛋呢!”
“我笨不笨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他戏谑地笑道,“还有你,你也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笨不笨了,还有你那懦夫的爹。”
“你说我爹是什么?”我翻身从床上站起来,“你闭嘴!”
“他是懦夫。”他放下抖得正爽的脚,回过头来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的眼睛紧紧地抓着我的思绪。愤怒从大脑转移到指尖,我伸手拉出腰间的鱼皮袋,抽出乌蚕鞭无法抑制地扬了起来。
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没有一丝躲避。
我觉得胸口没有理由地痛了起来,他站在那里看着我的样子像一个刚睡醒的孩子,毫无防备。他的剑就在腰上,但是却依然还在鞘里。
我发现自己的手停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他的眼神却突然变了,扬起一种尖锐的仇恨,只是我却没有再次攻击,因为我突然感到那海水般的眼神里涌起一股哀伤。那种哀伤的气息就像他的剑,穿过我的胸口。
“才不是……我爹爹不是懦夫!他是我见过得最好的男人!”我再次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好了,下来吧……”他别过脸去,叹了一口气。
发现他没生气,我就透出一口气彻底“哇”地一声嚎了起来,想把他的哀伤从自己的身体里排出去。
“你哭什么!你……小声点……”他立刻慌了手脚,看了一眼房间的门,走到床前伸手拉住了我,“不要哭了!下来、下来。”
他把我抱在了怀里,用右手拍着我的脊背:“好了,我不说了。你看我刚才给你去买了冬衣,要不要试试看?”
说罢腾出左手打开了床头的包裹。
“我知道你喜欢白色的衣服,你穿穿看,这件棉袄还合身么?”
他怎么知道的?虽然我从离开到现在穿的是白色没错,但是我从小就想要这种带着白色衣边和毛球的冬衣,只可惜娘总是不给买。
“你这大小姐变得也真是够快,刚才还哭得像我把你怎么了似的,现在高兴了吧?”他把一条黑色的裘尾围在我颈上,又打开一件连帽的风衣将我裹上。
“你怎么不穿?”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我才发现他到现在都还穿着原先那身黑衣黑袍。
“我有必要穿吗?”他笑得相当自负。
有内功了不起啊……低头看看自己这身熊样,真是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