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罹草

16、如梦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本以为雪盲是休息一下眼睛很快就会好的。没想到，过了许多天依然看不清事物的轮廓。梓殇仍旧让我和他骑在同一匹马上，甚至连上下马、吃饭睡觉都牵着我走。总觉得离开天山以后他就变了好多，不再像在天山时那样，时时想着山庄里的事，还很易怒。
　　走了这些许天，早已走出了雪漠，竟觉得天开始变得热了起来，冬衣斗篷怎么也穿不住了。一问之下才发现，现在竟然是夏末秋初，正值中原顶热的时节。
　　从小生活的海岛上并没有太过炎热的夏季，也无如寒冷的冬天，到了天山之后更是只剩下严冬。以常理来说，过了乌里雅苏台后的地势较之平原高出许多，因此常年积雪。但其实天山也是有春天的，出门的时候，雪松都已经抽了新芽。只是在寻常人看来，这与三九严寒无甚差别。
　　世离现在交管我们这一行人生活琐事。原本梓殇提出每人都带一个丫环，世离反对说前几次都未曾带，这次也不必带去，丫环均不会轻功，带了也是误事，不如进了洛阳的府邸后再雇。
　　听这口气，我不经感叹，竟然在洛阳还有府邸，连丫环都是说雇就雇，这天山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钱。而且还有一部分是杀帮灭派抢来的，这天下英雄豪杰该有多恨天山这个名号啊。难怪不让我单独出来，估计怕是交怨太多，等会儿哪路英雄看我不爽，杀不了姚梓殇杀了我这个勉勉强强也算个天山弟子的小人物，还能得个除暴安良的美名，为天下人出口恶气。
　　想着想着，梓殇凑过来说道：“这个世上永远都不会有纯白的东西，更不会有全黑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就是喜欢这样莫名其妙来一句，却常常一语正中我所想的。
　　“别人未必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就看得出。”我终于想明白了，梓殇最讨打的语气就是自以为是。但很不幸的是，他次次都言中。
　　“前面是客栈，今天先在这里休息吧。”复庄主年纪颇大，竟然长途跋涉这么久还如此龙马精神，看来实着是他平时养精蓄锐，连半个字都不肯多讲的功劳。
　　“还要多久才到洛阳？”我朝着老人的方向扭过头去，问道。
　　“莫急，明天就可以到。”
　　“我没急……就是有点热。”我抓了抓脖子，道。
　　“我去添置点衣服吧。”世离赶了上来道。
　　“好的，再往东走就有集市。”梓殇答道。
　　“那雨儿的衣服……”世离道。
　　“她现在眼睛还没好，看不清的。你先买了把，等好了再带她自己去挑。”梓殇一边下马，一边答道。
　　他伸手给我，我摸索着抓到，小心地从马上下来。
　　眼里看到的依然还是带有白花的模糊轮廓，虽然比之前要清晰了一点，但是梓殇不让我独自行走，说我眼睛看得清时都还是跌跌撞撞的，现在更危险。
　　他引着我走到客站中左下，将师叔们的行李放到桌上，又抓起我的手放在上面。
　　他低下头凑近过来，对我叮嘱道：“我去叫小二开房门，你就坐在这里看好行李，不要乱动。”
　　梓殇的脸凑得离我很近，我隐隐能分得出它的眉目来。模模糊糊地看着他的双眼，我点了点头。
　　他转身，随着小二上楼看房去。
　　过不多久，复庄主和常莫、丰稽及李骞也进来了。李骞这个黑煞星，我这两天就算半瞎了，还是感觉得到他一有机会就瞪我一眼。还好我现在干脆就装全瞎，眼不见为净。
　　李骞一进门就直径向我走来，一言不发地拿起自己的包裹背在背上。
　　以为我这么要帮你看东西么？
　　“六弟，我还老说雨儿脾气大，你怎么脾气比她还大？”常莫在我边上坐了下来，提起茶壶直接喝道。
　　李骞依旧不回答。
　　我目前为止只看到过他回答庄主和梓殇的话，看来对这个凶得不得了的家伙来说就只有复庄主和梓殇入得了眼。其他的几个师兄似乎都习惯了他的冷漠和无理，也没见过他们指责过他什么。他怀里抱着自己的长枪，肩上挎着包袱走得离我远远地。模糊中看去，他靠在门上的姿势竟与梓殇有几分相似。不过，就是我现在眼力再不好，一望见他那杆长枪和一头从未梳整齐过的冲天炮就知道，这人绝对就是李骞。
　　“四哥，你怎么老拿客栈的壶直接喝？”丰稽也坐了下来，道“你忘了上次我们在外面的时候看到几个小孩子拿客栈的壶给狗喂水了啊？”
　　“因为我是爷们儿，爷们儿会注意这点事吗？”常莫停了两秒道，“你真他妈恶心，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
　　他把壶往装上一砸，遥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最后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记得，反正我看过一次以后就记得了。”丰稽取出自己的水馕喝了一口水。
　　“几位客官，小店的茶壶可从来没有被哪家顽童拿去喂过家畜啊，这点，小的绝对可以拿自己人头保证。”掌柜的估计听不下去了，从柜台后面跑了出来为自己鸣冤。刚说完，却又楞了。我估计他是瞥见了这几个人腰间刀枪剑的兵器，后悔自己说大话了。
　　“他们生性话多，不必理会。”复庄主安慰他道。
　　客栈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人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吵，想来复庄主这把年纪了还要出远门离开天山去洛阳参加什么比武大会，真是不容易。
　　又沉默了一会儿，梓殇的脚步声从楼上传下来了。
　　“庄主，房都安排好了，可以上去了。”梓殇道。
　　“走吧。”复庄主起身道。
　　“上楼梯小心点，抓住我。”梓殇抓住了我在扶手上摸索的手道，“这里比较窄，走慢点。”
　　“好的。”我抓住了他。
　　“分得清床和桌子吗？”梓殇站在我的房前问道。
　　“分得清，早就分得清了，前几天就分得清了。”我笑着回答道。
　　“那就好，晚上小二会给你送热水来，你可以泡个澡，顺便敷一下眼睛，这样你大概明天就能看清了。”
　　终于到了能洗澡的地方了。这两天天开始热起来了，路边客栈又没法洗澡，天天骑马时还和梓殇贴这么近，真是有点难受。
　　“那行，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到世离回来我会来叫你下楼吃饭的。”梓殇摸了摸这几天下巴上长出来的胡髭道。说完还不忘了引着我走到房内的桌边坐下，然后才离开。
　　我摸索着，拿起桌上的水壶和杯子给自己到了一杯水。低头喝了一口，又喝一口，开始忍不住偷笑。真希望自己就一直这样看不清下去，这样，梓殇就不会只顾忙自己的事了。
　　还有，握着他的手时，我已经发现了，那双干燥而又温暖的手，就是夜里偷偷出现的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两更
接下来几天可能要准备行李，所以会比较少，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