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说喜欢上五条老师有错吗》是乃夜露

17、俗世杀戮手札

　　14岁，因为迟到被叫上台做古文翻译，教国文的老师拖长音逐字逐句地念：花虽芳馥兮，飘零无奈。我感人世兮，常住伊谁？幻境沉迷兮，而今超脱。知梦已醒兮，醉亦勿为。伏黑惠古语造诣不深，只知道需译得信达雅，信与达尚可求，雅的门路摸不着。背了个二次元网站上看来的译版，是为花虽芬芳终需落，人生无常岂奈何，俗世凡尘今朝脱，不恋醉梦免蹉跎。把国文老师堵得哑口无言，丢粉笔的姿态超脱，堪比抛却纷扰不久于俗世，他新认的小弟压低声音说，伏黑哥，你真行。什么行不行的，他心讲，网友确实很行，一万个人里总有一个人可以把伊吕波歌讲得滚瓜烂熟，而他搞不懂五段活用，凭张空空如也的脑袋死记硬背，是最最不行。如此说来，还得谢谢五条悟在家里打东方。
　　国中三年级他动辄旷课，期中考试也有几科不来，被叫到教职员室挨批斗，全年级老师都看着。还是那个小弟，贼眉鼠眼地蹲在门口，伏黑哥伏黑哥，发生什么事了，叽叽喳喳个没完。伏黑惠讲大事不好，我可能要留年。他那个小弟既沉痛又仗义地，带上视死如归的神情拍拍伏黑惠肩膀：你永远是我伏黑哥，你的脑子里有什么梦什么蹉跎，了不起。
　　两个人路过二年级的文化墙，新一批二年级的学生把大海报往墙上刷，什么优秀作品展示，伊吕波歌又出了新的译版：花虽香且艳，不久即纷飞。茫茫此世间，何人得久栖？扰攘红尘界，从今当隔离。勿作黄粱梦，亦勿任醉迷。伏黑惠如梦方醒，原来你刚刚想说的是不恋醉梦免蹉跎。他起初想跟这位崇拜者解释些什么，比如这个译版是他从东方的论坛里看来的，他记忆力向来很好，不要说网上看来的伊吕波歌，就是国中期间换了三次班，他也能按照年份背出整套班级花名册。后来什么也没来得及说。面前五条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翻进走廊来接他，因为没有室内鞋，穿着袜子，手上提双皮鞋，在来来往往的女孩子中间装混乱守序。伏黑惠看穿五条悟那点心思，他后退一大步说我要走楼梯，我通学的鞋子还在玄关摆着呢，五条悟听不懂人话，扛起他破窗而出，像肩膀上扛一袋钞票夺路而走，当场演出逃学威龙。
　　我并非自愿，全学校人都看着，伏黑惠心里叫嚣，脚踩在风里，飘忽然像是实地已经死去，是乃俗世凡尘今朝脱。
　　之后稀里糊涂毕业，大概五条悟动了些什么方面的权利，伏黑惠哪怕出席率惨不忍睹还是有毕业证拿。毕业典礼那天他最后一次穿国中制服。前段日子五条悟把他一百来万的阿玛尼从衣柜里翻出来送去干洗，说典礼那天我必定盛装出席，伏黑惠做着菜的筷子一扔，讲要不要这么俗气？结果典礼早上临出门前才发现谁也没有去干洗店取衣服。礼堂大门右边是“祝 毕业”的立牌，左边贴了张大海报，二年级的一个女孩子得了什么俳句的奖，值得全校人大费周章地宣传。伏黑惠记性很好，认得海报上的名字属于二年级那位翻译伊吕波歌的女孩子。一时不免羡慕起年下人的才华来。
　　他那个同班的小弟扭扭捏捏凑过来，伏黑哥伏黑哥，还是那么叽叽喳喳的，问，什么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毕业出来是不是去当阴阳师？伏黑惠摇头否认，不是，是读罢肉体凡胎死透，皈依佛门出家去。
　　“所以，日后也不一定有缘再相见，你就当我死了吧。”他用很酷的语气，说了句自以为很酷的话，拍拍小弟的肩膀，脱掉制服外套一骑绝尘离去。从此真的在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不见，生死未卜。

　　他们习惯将诅咒简单解释为负面情绪，其实这不够全面。在伏黑惠神识清明时期，五条悟还未来小学门口接他，那个时候便能看到巨型蛞蝓在墙角舔地皮，一些长了翅膀的眼球，倒也不害怕，只是觉得丑陋无比。一直到五条悟出现，他才知道那些丑陋无比的非人生物并不是没有名字，这群用诅咒两字即可一概而论的人间洋相，来自众生芸芸的喜、怒、忧、惧、爱、憎、欲。
　　咒术师中不乏抱怨工作机制的人，这一行业永远人手稀缺，巴不得将一级咒术师切成4个四级分派各地，不要说特级被上面领导连轴抽打得像陀螺。诅咒祓除不竭，源源不断，伏黑惠围观五条悟和诅咒打架，感想是：治标不治本。
　　五条悟在回程的新干线上往嘴里塞糖块，他好像怎么也不会累，倒是伏黑惠显得格外憔悴，究竟谁十来岁？伏黑惠抻直腿伸个懒腰：“为什么不能制造没有诅咒的世界？”
　　“办法不是没有，”五条悟接茬，“把没有咒力的人杀掉就好咯。”他说这话时，语气满不在乎，实际上对他而言，杀掉没有咒力的人，或者是有咒力的人，都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他似乎真的没什么需要在乎的。
　　伏黑惠打了个哈欠。
　　“我们又没有五条先生那么强。”
　　办法也不是没有。五条悟嚼碎另一颗糖，伏黑惠清晰地听到他咀嚼和吞咽的声音，然后才是五条悟的答案：“让没有咒力的人失去负面情绪，不就好了？看破红尘，或者看病。”
　　这个回答叫伏黑惠一度无法直视和尚与心理医生。大家都一辈子同负面情绪打交道，某种程度上算是同行，伏黑惠心里跟二者套了个近乎，之后不情不愿地继续做他的咒术师，旷课，全国各地奔波劳碌。有的时候通宵蹲在墓地里，数不清咒灵多还是坟包多，第二天早上草草洗一把脸，去人类的学校上课，被国文老师摁在讲台上，要他写伊吕波歌。
　　花虽芳馥兮，飘零无奈。我感人世兮，常住伊谁？幻境沉迷兮，而今超脱。知梦已醒兮，醉亦勿为。
　　他倍感痛苦，幡然领悟，和尚和咒术师，大约是对立立场，咒术师祓除诅咒，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和尚劝人皈依，俗世凡尘杀戮肉体凡胎。结局相差无几，他们成为了，或者造就了一群超脱的人。
　　伏黑惠受了后辈刺激，下决心深挖伊吕波歌，得其内容源自法华经。他不知道和谁赌气，看样子是和自己——找了间佛堂坐禅。左右心又静不下来，分神侧耳听风，风中有古人云：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不忍卒听，落荒而逃。
　　是夜，又同五条悟潜入灯红酒绿烟花巷柳，五条悟指着面前两层楼高的咒灵：这是人的色欲。
　　伏黑惠上前应对，心惊胆战地放出玉犬：这是人类的一□□气。
　　这个解释新鲜。五条悟拍手称好，惠，你的第一个任务很成功。完成祓除工作的伏黑惠颤抖着身体，玉犬随着他的战栗融化在夜风里，耳旁忽地响起白日的那阵风：“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这时候他痛恨起自己的好记性，没来头地向五条悟感慨，我发觉和尚们都会杀人。
　　他第一次任务出得随便，受任务内容影响太深，连着几天白日昏睡，夜里做梦，成日醒不过来。梦里五条悟不着寸缕拥他入怀，不屑盛赞净土极乐，交换唇舌柔软又传授愉悦，说这是俗世享受。又闻坐禅处耳旁吹过的风，主张人人佛性本无不同，你要做愚人，还是做智人？需静心。
　　去他的静心，伏黑惠调伏了八握剑异戒神将魔虚罗，我就是要做咒术师，你俗世杀戮凡人生性，我自当远远逃开，谁要不恋醉梦免蹉跎，我选七情六欲。
　　五条悟摇醒他，惠，你睡了好几天，究竟梦到什么，怎么又哭又笑。他顺应五条悟的话，短暂回到现实，五条悟在他床边，不知道守了多久。
　　伏黑惠壮起胆子，握住五条悟扶在他肩上的手：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每每合眼，不免想起你这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