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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历史秘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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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会带来了日本国房产热,多得是外国人来日投资不动产,这其中有在日本居住了很多年小有积蓄的,有拿了永驻资格安身立命的,甚至有护照也未办下来只是手头闲钱很多的,大家都坐在家里收租数钱数到手软。虎杖把仙台老家的房子挂在中介网站上卖,很快就收到大批从海外来的咨询,有个韩国人问,How much?
坐在电脑前面看邮箱的这个小孩今年20岁,在高专和咒灵打了4年的架,英文忘得七七八八,只能说Sorry。很快又把出售信息撤下来,说不卖了不卖了,以后回去给爷爷扫墓,还有家可以回。
他们也到了不得不从高专的宿舍搬出来的年龄。去年狗卷棘和禅院真希搬家的时候伏黑惠说要去帮忙,和虎杖大剌剌地闯进房间添乱,把茶叶盒子和润喉糖翻得乱七八糟。狗卷棘一边把内裤往行李箱里塞一边说“海带海带”,指挥伏黑惠把空掉的瓶瓶罐罐都拿回宿舍去扔掉,四年的行李装了三只28寸大行李箱,每一只都没有装满,狗卷棘两手一提,挥挥手就上路了。钉崎野蔷薇也出来给禅院真希送行,拿了一个环保袋,里面塞满禅院真希没用完的化妆水卸妆油大直径日抛美瞳,还有一罐身体乳,是真希从前辈那里拿到的,现在又传家宝似的传到钉崎手上。三个人跳起来挥手,再见,再见,他们大喊,在春风萧条里面饯行友人。钉崎把身体乳拿出来抹到虎杖手上,说你试试过期了没有,没有我就拿回宿舍涂。被试毒的小老虎吱哇乱叫着把没有抹匀的膏体全部擦到钉崎背后,伏黑惠见状,自觉走开几步,虎杖笑着追上去说伏黑你闻闻,玫瑰味。
吃晚饭的时候三个人凑在食堂里,让虎杖给他们煮番茄鱼丸。伏黑在旁边切姜末,钉崎没有事干,也没有想要打下手的意思,只能没话找话。她问,我们是不是应该现在找房子?
太早了吧,伏黑惠接茬,还有一年,急什么。
你们东京人不懂,我们外地人没房住只能回家住,很惨的,提着箱子坐新干线脚都没地方搁,在月台上大包小包找直梯像难民,又不会有人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很尴尬的。钉崎摆摆手,好像光是靠这个动作就能把乡下人的噩梦祓除。
虎杖把土锅端上移动煤气灶,三个人围成一圈,在汤里捞煮了快一个小时的滑子菇和白菜。伏黑用白菜梗卷起一大团姜末,姜汁呛得他眼角噙满生理泪水,放下筷子喝了口茶,心里想着说,回家啊。
仙台来的小孩到最后也没卖掉仙台的房子,但也不打算回故乡发展。钉崎老家的父母尚康健,这个女孩子嫁给了东京这座城市不再省亲,只是每个月按时给家里汇钱。于是他们风风火火地推开SUMMO的门,坐下来说我们要买房。这个时候钉崎的右眼不能视物,戴着眼罩,很是惹不起的样子,虎杖也已经长得很高,几乎和要五条悟持平。中介泫然欲泣地望向倚在门边等人的伏黑,说我真的只是来打工的,我们老板不在。
后来他们学聪明,要了新开发的楼盘传单来看。花花绿绿的传单纸铺了一桌子,像一张前卫设计的桌布。钉崎说世田谷好,虎杖要去住板桥区。两个人为了房子应该买在哪一块区域争论不休,是山手线好还是丸之内线好。伏黑心里一哂,插嘴道山手线和丸之内线根本就不是一个交通系统,都来东京四年了怎么还是不会坐车。后辈端了个碗过来蹭饭,好奇地问,钉崎前辈和虎杖前辈打算住在一起吗?钉崎立马反驳,我怎么可能会跟他们住一起,当然是一个人住在顶楼独享美好视野里的东京夜景,最好能在晴天看到富士山咯。虎杖忍俊不禁地补充,嗯嗯,钉崎住48楼,我住2楼,每天她打电话叫我去1楼信箱里给她拿报纸,然后给她送到家门口去。
三个人毕业那年,正巧赶上咒术高专扩招。那段时间五条悟依旧满世界跑,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夜蛾校长扔掉针线盒,开始做正经的面试工作。这次大规模的扩招让伏黑惠不能理解,虽然高专明面上是公立学校,毕竟明晃晃地写着“东京都立”和“京都府立”,但决计不会仅仅因此就可迎来这种咒术师新血液大量涌入的盛况。
高层也是被迫,虎杖说,涩谷事变居然成了最响亮的宣传,有咒力但不知道咒术界存在的年轻人们聚集到五条悟当年被封印的地方游行示威,保守估计,未来还会有什么“大阪府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还有什么“北海道咒术高等专门学校”,道都府县个个不落。
伏黑这才想起来确有其事,游行的照片被自媒体刊登在各大平台,上书“人类的新未来?觉醒你自己也不知道的潜能”,这种火热几乎要将城市翻面,把盘虬在泥土里的恶意的根拖出来暴晒,咒术师这一行业的存在突如其来地被公之于众。他看着一直排到台阶下方的面试队伍,叹了口气,说我们当年就不是因为想要成为咒术师,才去成为咒术师。
毕业典礼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和五条悟通电话,被问到毕业典礼办得怎样。伏黑惠张口就顶撞回去,原来你还记得今天是毕业典礼?
好歹做了你们四年班主任。
语毕,伏黑惠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他心下了然,挂掉电话,打开门迎接五条悟的惊喜。
他们叫上虎杖和钉崎,四个人去通宵营业的居酒屋举办迟来的毕业聚餐,叫了100个油炸的鸡翅膀,铆足劲比赛啃骨头。钉崎很嫌弃,她怕半夜吃太油腻第二天脸上会长闭口,点了一杯桃子牛奶坐在三个人旁边,很有陪衬的意思。刚才被五条悟敲门叫出来聚会的时候钉崎刚刚揭开一张面膜敷上,穿了很厚的家居服,也没有穿内衣。面对虎杖悠仁的热忱和五条悟的怂恿,一点红翻了个白眼:不化妆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你们好歹让我把面膜敷完吧。
白天的毕业典礼其实挺尴尬,嘉宾人数比毕业生多好几倍,班主任还不知道在哪里跑外勤,有故缺席。夜蛾校长致辞读了一半,觉得太过形式主义,自己把稿子扔了,问一众参会者,要不我们赶紧把毕业证书发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伏黑第一个表示赞成。当时虎杖在走神,钉崎一脚踹在虎杖的屁股上,让他上台去领三个人的毕业证书。台下登时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夹杂着几声冥冥敷衍的喝彩。事后三个人才知道是五条悟给了冥冥钱让她来捧场的。
居酒屋老板过来撤盘子,笑眯眯地问五条悟,你们这是同事聚餐呀?关系真好。
五条悟毫不见外地把手搭在老板肩上,说没看出来吧,这三位实际上是我的学生。
他们步行回山顶上的学校,春寒料峭,把钉崎刚刚想好的要怎么骂虎杖的话也吹回肚子里,这两个人从高专一年级起就有来有往地互呛,转眼就四年级了。伏黑惠依然走在队伍最后面,听着两个外地人吵着吵着丢掉老家的口音,现在也算是都民了。
五条悟停下脚步等他,惠,在伤心吗。
伏黑摇头。只是时间太快,没有能够适应。
他抬头,注视着同级生的背影,虎杖今天脱掉高专的制服,背后已经没有红色的兜帽了,钉崎换了条格裙,像普通的女高中生一样把裙摆卷到大腿根,被风吹得两股战战。虎杖大笑,钉崎你裙子这么短,怕不怕老了得风湿。
什么直男发言,钉崎尖叫,我这是风尚,你懂吗,大家都说高一卷一卷高二卷两卷,现在我都高四了才卷了三下,很克制我自己了,这一点也不短。说着把裙子掀起来,给虎杖看裙摆下的牛仔短裤。
啧,伏黑惠别过脸去。
五条悟说,没关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需要适应的,咒术师这个领域其实人非常少,圈子也很小,不论什么阶段,身边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张熟面孔,咒术师的人际其实就是一辈子的东西。
他想起白天那场没头没尾的毕业典礼,致辞致了一半就尥蹶子不干的夜蛾校长,一边围观一边抽烟的校医家入,拿钱替五条悟办事的不怎么卖力鼓掌的冥冥,业已毕业的前辈们,还有熊猫前辈怀里七海建人生前的照片,心下寻思着,确实是这个道理。
毕业照,我们今天没有拍毕业照,就是因为五条老师不在,所以现在补一张吧。虎杖掏出手机,回头一看伏黑和五条和自己的距离拉开好大一截,扯开嗓子喊,惠——来合影吧。
3,2,1,茄子——
伏黑惠很努力地扯起嘴角。镜头里,五条悟把学生们揽进怀里,笑出一排细密雪白的牙齿。
毕业快乐!他们相互道贺。钉崎还是入学时期那个娇小的体型,为了拍虎杖的头她不得不跳起来,可是虎杖已经快有五条悟那么高了。她自我安慰道,没关系,伏黑也没怎么长。又怕伏黑惠听了不高兴,赶忙补充道,肯定是因为伏黑经常挨揍受伤,所以营养都补来长骨头。
这张毕业照后来被摆进校史馆里。
他们没有什么毕业以后就非得“进入社会”的概念,高专并不像其他学校一样,让学生生活与工作生活在毕业的关卡处脱节。但凡是二级咒术师,就可以接任务赚钱,所以在校期间,咒术师们既非纯粹的学生,又非广义上的社会人。毕业以后彻彻底底告别了学生的身份,又还有太多太多需要学习,一边做着咒术师的工作,又不好回去当狭义上的学生。只有做户口登记时会略显尴尬,因为只能填自由职业。
毕竟逢人就说,啊其实我是咒术师哦,解释起由来太费口舌,讲完别人又不相信你诚恳的说辞实在是怪打击人的,大多数人信奉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虎杖说,我又不能立刻从风里抓一只放到他面前说这就是我每天都在祓除的东西吧,他们只能看到我捏碎一团又一团风。
不止一次虎杖在LINE群里抱怨雪花一般从信箱里落下来的,来自Hello Work的明信片。“就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我是社会的蛀虫一样,”他语气有点崩溃,“甚至我昼夜颠倒地刚跑外勤回来,就有传教士来敲我的门,我本来不想开的,但是他们一直敲,这是笃定了我在家啊!问我信不信基督,又问我需不需要去教会找工作。”
这个时候虎杖和钉崎在外面租房子住,因为看好的楼盘还需装修。两个人跑去新建的团地,那片区域治安并不好,钉崎打跑了好几个跟踪自己的痴汉。他们楼上的邻居里有人做公务员,也有人在便利店打工维生,隔壁还有自媒体人,每天在家大呼小叫地拍视频,也有的时候唱歌唱得很难听。虎杖脱离狭义上的人类社会有好多年,这个时候又开始被迫读起社会百相来,像是房门虚虚打开一条缝,便能看到全世界的人上赶着从他家门口经过,他想伏黑惠当真是个好邻居,不会半夜一边唱歌一边用洗衣机,也不会每天跟不同的女生在卧室里约会。遂把此想法统统讲给伏黑惠听。
伏黑正好被新布置下来的任务压得焦头烂额。他把堆了半人高的纸质文件拍给虎杖看,问他,那你要不要回来一起整理校史馆?
校史馆确确实实是近几年新建起来的,以往咒术界的消息流通总是很迅速,哪个家族生了一个有什么能力的小孩这种事尚且能满世界飞,像是何地出现了什么咒灵,什么等级,又是什么来头,立马就被窗的工作人员登记在案供人传阅了。所以校史馆这种东西,完全是做给新生看的一个下马威。
这几年咒术热依旧没有消退,报考高专的人数是有增无减。夜蛾校长不得不在入学考试里新增一门体术,拔高了这一行业的入行门槛。体术考试大多数时间是熊猫在负责,但是熊猫常常被反驳说体型太过有优势,后来换成禅院真希。五条悟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喝茶,说真希,下手轻点,别把学生给打残了,人家就算不来当咒术师还是要过日子的。前来应试的学生顷刻勃然大怒,你这是在小瞧我吗,话音未落被禅院真希摔出去两米远。墨绿色头发的姐姐笑出一口银白的牙,问怎么样,没死吧。
如果被禅院真希摔出去两米远依旧不死心,梗着脖子闭上眼睛,非咒术师不做,就可以进伏黑惠主审的最终面试。
伏黑惠起初推辞说自己恐不能担此重任,老校长说你就放心去做吧,你的学生当然是你自己来选拔的好,再说五条悟说会从旁帮衬着你。
他很不能理解帮衬这个词的意思,是指笑眯眯地坐在场外当会喝茶的背景板,还是故意激怒前来应考者,说一些没关系因为你很弱之类的话。五条悟好像特别喜欢看学生恼羞成怒的样子,就像好几年前伏黑惠去仙台出一个变质得有些致命的任务,在电话里说我真的会揍你,后来买完伴手礼才笑眯眯地跑来拍他被咒灵打得有出气没进气的样子,说要给二年级的前辈看。那个时候伏黑一年级,受了很重的伤,就算要去就近的医院就诊也得找监护人来签字,是这样青黄不接的尴尬年纪。在一切可以用年龄解释的难以遏制的脾气里,伏黑惠挥拳砸在五条悟周身的一层无限上,无数次点燃愤怒的峰值,却因无处发泄,让其在空气里挥发掉,像浪费掉一管生命的氧气。
五条悟,你为什么永远能游刃有余?
不堪受挫的小孩扬起拳头朝五条悟跑过去,无论如何都不能近身,伏黑惠想说你还是少白费力气了,你老师我试了九年,又四年,高专毕业又两三年,前前后后十五六七八年,都没有能给这个没品的人一拳,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头五条悟自己回答说,因为老师我是最强的。
伏黑惠想,是这样的,他确实是最强的。加之这位最强不守时,每每出席重要场合,总是迟到,偏偏他就是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等待。他还不讲师德,把本应该自己收拾的烂摊子丢给学生,美其名曰磨炼,譬如一年级的时候虎杖从五条悟手里接过屠坐魔用以防身,又不知道这个咒具是真希处借来的,后真希前来讨回,五条像个没事人一样把自己从本属于三个人的利害里摘了出去,徒留虎杖一人被得知真相的真希暴打。二年级的人常常说,悟他就是屑。大多数时候伏黑不搭腔,心里觉得前辈们说得对。
喜欢屑的自己也可以称得上是愚蠢。伏黑惠自嘲般笑笑。
整理校史期间,他们翻到三年前的一张纸质记录,记录的是升上二年级以后,三个人替五条悟完成的一个任务。那一年一个段子在推特上爆红,说做明星的父亲带着儿子在原宿街头等候,儿子率先不耐烦,问妈妈去做什么了需要那么久。父亲用墨镜遮住自己大半张脸,指着面前的Jshop说,不急,等妈妈买完我的照片就出来。
钉崎野蔷薇对此嗤之以鼻。她说自己如今去原宿看见Jshop都绕着走,因为见着门口拐十八个弯的追星女长列就觉得晦气。虎杖一副状况外的样子,Jshop,是Jump Shop吗?真正的都民伏黑惠叹了口气:是Johnny’s Shop。
“你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在这里吗?”
虎杖说,因为是那个组合的演唱会?
“因为这个巨蛋里坐了四万五千个单身妈妈,而她们孩子的父亲都是今天要在舞台上唱歌的人。”钉崎野蔷薇说着,一脚踹到墙上。
此刻他们躲在后台的某个角落里,观察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他们扛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语速快得像打暗号。钉崎这一脚把所有行色匆匆都给踹成疑惑,看上去像负责人的一位很礼貌地上前询问:“您好,请问有何贵干。”
我们是特聘安保,在这里等经纪人的坂口先生。伏黑惠礼貌地回应道。
原来是特聘安保的五条先生,失礼了,我们从坂口先生处听说了您的事情,这就让员工给您带路。负责人一脸如梦方醒的样子。于是三个人手里被塞上团扇,被从舞台背后的出入口处带进arena。狭窄的过道两侧,第一排的女孩子穿着短款花嫁,第二排的女孩子在头上绑了一串彩灯,第三排的女孩子抱在一起痛哭,衣服后背写着大大的“爱”,第四排的女孩子把头发染成应援色,第五排的女孩子举起票根在拍舞台logo。
在这个任务即将被五条悟甩到三个人身上以前,怠惰教师颇有神秘感地说,这是个特别的任务,而且钉崎的话一定会开心到哭泣甚至是呕吐最后解决全球变暖问题的吧。虎杖总是很捧场,追问说,究竟是什么呢?
在钉崎惊恐的眼神里,五条悟拿出一张当红偶像男子组合的照片。
是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哦,五条笑嘻嘻地说明,因为他们身边的咒力波动太明显了,协会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被工作人员塞到手里的那把印着人脸的团扇,钉崎很难不去想怎样用钉子把扇面划烂。吵闹的鼓点声里,这个前追星女孩忿忿道,我曾经为了这群男人用将近六千块购买了一张绝版的照片,结果前些天我拿去池袋的二手店试图出售,店员问我100卖不卖,多了他们也不收。她说强忍下羞耻感穿上街的短款花嫁,绑在头上的彩灯,痛T,染得五花八门的头发,手机相册里没有人像的舞台远景,一打原价只要160日元一张的照片,囤积到梦醒之后最容易生恨。这能如何解决呢,实在是没有解决方案,衣服可以拿去煤炉上卖掉,彩灯扔的不可燃垃圾,头发上奇奇怪怪的颜色早已经剪掉,黑色的发茬从头顶发旋处欣欣向荣地发出芽来,但是中古店和收购处店员讨价还价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曾经那样热忱的可以被称作是爱的所有物,现在统统搜罗到一起在原宿新年sale里开店,而她本人端起喇叭歇斯底里地吼,甩卖,限时特价大甩卖,卖不完店主去跳楼。
玉犬在会场里警戒奔走,在舞台强光灯照不到的暗处大口大口地吞吃新生的咒灵,咒灵们生于四万五千份梦醒后难以遏制的感伤,生长得迅猛且奇形怪状。这个悬赏30万的,原以为有多么凶险的任务,最后也并没有轮到他们出手。钉崎野蔷薇一开始在座位上骂骂咧咧,后来也站起来跟唱,取笑三十岁的男子偶像扶着腰也要继续跳舞,也取笑自己现如今仍旧为现场的感召买账,她在散场以后把伏黑惠和虎杖悠仁手里的扇子一并抢过,说明天可以拿去池袋卖点钱。
受保护的组合说希望可以当面对三人道谢。钉崎受邀走进闷热狭窄的乐屋,她抛售掉的那些青春美梦里层层滤镜叠加下的五位漂亮男人,此刻正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地上,换下来的衣服堆上,汗水和头发上的发胶混在一起,气喘吁吁地站起来和钉崎野蔷薇说谢谢,虽然我们真的看不见那些潜在的威胁,但也隐隐约约有所感知,谢谢你们特意来保护我们。
不用谢。钉崎眼睛一热,说我很喜欢你们,答应饭们会一直唱唱跳跳到不能再跳舞的事情要说到做到哦,不然会遭报应。第二天三个人跑去池袋用应援扇卖了1200块钱,钉崎又拿了那张先前没舍得出手的 6000块天价纸片来,说100也行,你们还收吗?
这个任务的报酬相当可观,三个人坐在会场看了两个小时免费的演唱会,最后每个人平分到十万块钱。钉崎还是去卖掉了顺手拿来的应援扇。三个人用卖扇子卖来的1200块,蹲在池袋东口吃苹果蛋挞,对来来往往做青春美梦的人破口大骂,说凡人世上依靠做梦活着的,不论男女都是傻逼。虎杖说那怎么办,我现在还是超级喜欢詹妮弗·劳伦斯。钉崎说那你也是个普通的人世傻逼。两个人有来有往地拌嘴,然后硬要把伏黑惠扯进话题里,伏黑,你就没梦过点什么吗?
伏黑惠一口吞掉剩下的挞皮,说也许,2003年荣获直木奖的江国香织?
他的目光集中在被行车碾来碾去一颗小石子上,不着痕迹地想,毕竟说五条悟的话,气氛会很僵持。但光是自己想一想,就毫无危险可言。倘若做梦的人因宣扬而变得愚蠢,不做梦的人是智者,那不动声色地做梦的人夹在二者中间,是坐上神坛惦念俗世,显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这份感情揣得很牢,从来没有给别人看过,就连自己也不愿意去看,只有彻彻底底地放空大脑后快要睡着的一个瞬间,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变成猫猫跳下来,一整块砸在胸口,睁大钴蓝色钻石般的眼,叫咩咕咪。被点名的人伸手去摸,那只猫猫很快变成天花板,回到头顶的空气里去。
爱就是这般叫人不堪其扰。
江国香织和村上春树是同期出道的作家,也许刚出道的时候江国的名气要更大一些,村上反倒是差评不断,舆论一时间呈现一边倒的状态,不过那已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伏黑惠和津美纪都没有出生。在津美纪上国中,开始背着国文老师读纯爱以后,举国上下掀起一阵村上热。推开书店的门,最畅销热书是《挪威的森林》,捆绑了《海边的卡夫卡》,捆绑了《1Q84》,然后又力推新作的《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一并贩售。在社会级别的村上现象里,津美纪毅然决然地读起同期的江国香织来。
伏黑惠失去了电视点映权,被迫和姐姐一起看90年代末《一闪一闪亮晶晶》改编的电影,惠懵懵懂懂地看药师寺博子的亲热镜头,评价说她年轻时的确风情万种,可是上了年纪也很有韵味。津美纪说,可我觉得妈妈更好看。惠回应道,你说的是伏黑妈妈,不是我妈妈,我没有见过我妈妈。
姐姐很心疼地端详了伏黑惠的脸片刻,说没关系,惠长得这么好看,妈妈一定也曾是当地有名的美少女吧。
他嘴上不说话,心里很高兴,默默推算起妈妈的年龄,1991年的时候,保守估计十来岁,正是读江国香织的好年岁,读罢和所有同年的小女生一起怀春,20多岁的时候撞死在他那个不靠谱的爸爸身上,嫁给她十来岁起开始向往的爱情,多好。
后来姐姐出事,在床上昏迷不醒,他从书柜里拿出《一闪一闪亮晶晶》,逐字逐句读给姐姐听。讲睦月的父亲问笑子,和睦月相爱不会太像是抱水吗?笑子摇摇头回答,没关系,本身也并不太有世俗的欲望。
五条悟从医院接他回学校,在车上找话题:我看到你在读江国香织。
伏黑反问,你也读吗?
读过。那本书刚出版的时候我才两岁,刚刚学会认平假名,后来我被抱上街,铺天盖地都是改编电影的海报,一位女主角和两个男人不得不说的故事,好耶。
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代沟。伏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五条悟聊着。
照理来说应该是有的,五条漫不经心地回,不过惠,我从来不觉得你是个孩子。
“所以,为什么推荐我当这一批新生的班主任。”22岁的伏黑惠质问道。
是这样的。这个瞬间突然同灰白色调的过去衔接起来,15岁的伏黑惠抬头看五条悟的侧脸,载着他们的车辆行驶在隧道里,随着车身行进,打在五条脸上的光影也忽明忽灭,原来那条隧道里曾经装有橘黄色的灯,五条悟说惠,因为我从来不觉得你是个孩子。
这一届最终录取了3名学生,与招生时期门庭若市的场面比起来简直大相径庭。三名新生面面相觑,企图在对方脸上找到答案,是不是其他学生都迟到?
伏黑惠找了副墨镜戴上,像当年的五条悟一样开始答疑:没有人迟到,这一届的的确确只有你们三名学生,多了我也带不过来。
他话里省略掉的部分是,因为大家都参观了校史馆,在参观结束后依然觉得成为咒术师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的,仅仅剩下你们三个人罢了。
有人看到虎杖悠仁照片下的描述:曾经掏出自己的心脏自杀身亡。转头虎杖悠仁笑眯眯地问,同学,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夺门而逃,是为胆小者。只有被录取的学生们问伏黑惠,面前的这个虎杖悠仁是活的,还是死的?伏黑笑着说,是死过一次又复生的,他死的时候,就在我面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血溅了我一身。
新生中唯一的女孩子指着墙上优秀毕业生夏油杰的照片说好帅,可惜这么帅的一个咒术师叛逃了,不然像伏黑老师一样留校任教,可以和我来一段轰轰烈烈的师生恋,传为高专一段佳话。伏黑惠想如果钉崎野蔷薇此刻在场,一定是要说教其一番了,就像当年三个人在路边压马路,钉崎说凡人世上依靠做梦活着的,不论男女都是傻逼,把心里都是詹妮弗·劳伦斯的虎杖悠仁骂了个狗血淋头。自己是没有资格说教她的,毕竟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很敢说,受了伤去校医室找家入硝子治疗,跟人打听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八卦,说家入老师既然和五条老师还有夏油杰是同期,一定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同级生小秘密吧。35岁的女校医翻了个白眼,把烟掐灭在解剖台上,说跟他俩同期算我倒霉,男孩子就是十七八岁狗都嫌,他们俩性格臭屁谁也看不起,不是欺负前辈就是忽悠后辈,一位学姐被五条气得去京都高专上班,一位后辈公开喊话五条悟就是狗屎,一句我信任他也信赖他但是并不尊敬他整个高专的小孩都知道;还有一位后辈是夏油杰的脑残粉,后来他俩运气都不太好,出事死了。
三个小孩也是心大,听家入说完,出门把太阳一晒,又吵吵嚷嚷地要去团建,说既然迟早要死,不如趁还没有死纵情享乐。伏黑惠用影子运咒具去器材室,听到学生们说要去唱歌,从手机通讯录里找了当年经常预约的卡拉OK的电话号码发给学生,说这几家很便宜。学生有说有笑地走掉,伏黑惠在他们的背影里,窥见一点五条悟当年的心态,原来看学生长大是这样的心情,他虽然懂得不太完全,但也隐隐约约明白了。
等到仅仅四个人再聚是钉崎搬新家的时候了。她最近在模特这一行混得顺风顺水,和咒术师的工作兼顾得很好。虎杖以前总呛她,摆出一张臭脸来所有星探都会吓跑。这位新晋女模特酒量不好,脸蛋酡红,炫耀说最近就是流行厌世脸,怎样,这是我们又酷又拽的新时代女性发光发热的好时节。
虎杖说好,明天就去校史馆里给你加上,优秀毕业生钉崎野蔷薇,准特级咒术师,从高专毕业后进入模特行业工作。
四个人的话题在火锅上空氤氲的蒸汽里飘忽不定,偶然讲起虎杖仙台老家的房子,五条悟问,我记得你当初想趁着奥运热卖掉,后来呢?
后来奥运没有开,房子也没有卖,我每年夏天回去给爷爷扫墓,还能去看看我上辈子的家。
他们在钉崎新家的客厅里睡得东倒西歪。伏黑收拾了杯盘狼藉去厨房洗,五条像小尾巴似的黏在后面,被伏黑推得老远。
“五条老师又不帮忙,就不要在厨房碍手碍脚的了。”直截了当地下逐客令。
五条挽起袖子:“我可以帮。”
这下又轮到伏黑惠窘迫:“您要帮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他一言不发地用洗洁精打泡沫,把碗盘搁在沥水架上沥干。五条看了看客厅里睡得开始说胡话的虎杖和钉崎,小声开口道:“以前在家都是你洗碗。”
伏黑惠被迫回忆起埼玉県的伏黑家的老房子,住在那里的最后半年,的确每天都是五条悟做饭,倒也不难吃,但他日日味同嚼蜡,记不清吞下去的那些食物的味道。津美纪出事以后他瘦了很多,五条悟变着花样把食物往他嘴里塞,他只好半夜去洗手间呕吐。
怎么会这样呢,五条悟尾随其后,钻进伏黑惠的被窝,是我做饭没有津美纪好吃吗。伏黑惠摇头说不是这样。他万分抗拒五条悟施舍给他的这个怀抱,说,我今年15岁,已经不是一年级的小学生。
我知道。
五条悟强硬地捞过被子盖好,像九年前刚刚收养伏黑惠时一样,把伏黑惠嵌进怀里睡觉。
我抱着你,并不是因为把你当小孩子,惠,我从来不觉得你是很需要宠爱的那种小孩,但就算你不需要,我硬要塞给你的你就收下好了,我也不知道要怎样当一个很好的大人。
他蜷缩在五条的怀里,试图离无限里那种不近人情的冰冷远一点,隔着无下限术式的拥抱都是虚晃,就像是抱水。可是现下五条悟的手暖洋洋的,他们十指相扣,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五条悟已经解除了术式。因此,他得以睡了很长很平静的一觉。
“是,以前在家里都是你做饭。”伏黑惠点点头,承认埼玉県的那户房产是他前半生的家。
尔后熟悉的怀抱从背后圈了上来。
家入硝子始终觉得五条悟是个变态,而他本人的确是这样。
夏油杰叛逃之后的头一年,他经常坐在高专校门口的台阶上,可能在想事情,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在想。家入买了茶去看他,还让身后看笑话的学姐尽可能不要笑出声来,冥冥和歌姬嘴上都说好,其实五条早就听见这几个女孩子窸窸窣窣地跑到他身后来笑。他强打起精神来,说我可是最强的。
至少心理素质强硬得有些变态。家入评估道。虽然这种过硬的心理素质对于咒术师而言并非坏的品质,大约是生死未卜的年代里无情胜过有情。
但还有件事坐实了五条在家入心中的变态地位。那天五条悟神秘兮兮地说,家入,我觉得我的爱情马上就要来了。家入一口吐掉烟蒂说,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快要八十岁,你现在在这里给我演什么奇幻青春恋爱物语。
五条悟笑着说,是真的,不信你看。
话音刚落,伏黑惠灰头土脸地推门而入。
家入不可思议地看向五条悟,只见这位很没有道德的老师、监护人、上司说,你看,我说马上就要来了,现在真的来了。
写进校史里面让全咒术界都记得你好了,死变态,人渣,这居然是五条悟能干出来的事情。家入面不改色地点了支烟,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看看自己的脸现在有没有比黑眼圈更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