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还想念》郢人逝矣

3、3

　　第二天函之虽然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不过精神尚有，早时是嗜睡如命的人，可是近几年经历那么多事，心思越来越重，失眠甚至几日几夜不睡也是常有的。

　　他坐在座位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咖啡，李若袅袅婷婷走过来靠在他的桌边：“林大美人有心事？”李若话虽然多，倒也是直耿飒爽的人。她是挺喜欢函之这样的为人，不谄媚，不看谁脸色，有话直说。

　　函之抬起头笑了一下，是真心诚意的，带一点倦意：“这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不知道自己那一笑有多诱人——至少在刚刚踏进来的陈洛眼里，他看都没敢多看就赶紧进了自己办公室。

　　“嗯，都写在脸上。说出来听听？”李若半眯起眼看眼前的人，真是非常养眼啊。

　　“说出来？”函之忽然觉得有意思，他从来不习惯把心事说出来给人听，养父可以给他最好的经济条件，却不会给他更多的交流，养父那些下属更不可能，也许唯一从老头子那里学来的就是骨子里的死倔，从小老头子打他都是下黑手的，不许哭、可以反抗但是不保证反抗的后果。所以后来他知道了，和和顺顺的外表最讨喜，加上一张好看得可以骗人的脸和一个好用的经常哄人的脑子，老头子和那些叔叔们都越来越喜欢他。

　　“嗯，”函之点点头：“我在想，前几天摔碎了一块儿玻璃，能不能完好无损地拼回去。”

　　李若笑起来：“如果是窗户，我建议你换新的安全；如果是镜子，就直接把碎片扫出去不要了，你不打扮出来都是祸害。”

　　这姑娘说话挺大方，合得来函之胃口，他笑说：“我就要原来那一块儿。”

　　李若觉得函之说这句话的时候挺执着，好像较着真：“那就只好回炉重铸咯，融成水倒进模子里再来。”

　　函之自嘲地摇摇头：“碎了就是碎了，毕竟不是原来的。”

　　中午下班，陈洛揉揉发酸的脖子抬起头来，却看见自己办公室门口斜斜倚着一个人，吓一跳。

　　函之抱着胳膊，衬衫领子微微敞着，头发早被自己不自觉的小动作搔乱，全然不同于前一段儿上班时候的规矩，他总是不习惯太正式的装束，没过几日就原形毕露。脸上是林函之式的笑，温雅干净带着一点隐秘的狡黠：“头儿，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我并不喜欢每天都在工作的地方和上司抬杠。”他开始和大家一样称呼“头儿”。

　　陈洛有点生气，说得像是他陈洛在抬杠一样，哪次不是函之挑起来的？可是他隐隐觉得今天函之不太一样，打早上起他就觉得——好像是忽然多了些朝气，活过来了，像最初见他时候那种精气神。

　　“你打算怎么认识？我们还有什么地方不认识的么？”

　　“也许我们从来不曾真的了解对方。”函之的神色有些黯然下去：“当然，现在可能这已经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陈洛看着他的眼睛就会心疼，冲口而出：“今晚有时间吗？我请你喝酒。”

　　函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嘴角的笑有点戏谑：“今晚，你不要陪张小姐？不怕她不高兴？”

　　陈洛有些闪避：“我请办公室的同事们一起喝酒，她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果然，还是避忌和自己独处的，函之心有些往下沉，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回头冲着大办公室里还没走完的人喊：“晚上头儿说请大家喝酒。”

　　先是静了一下，昨天才闹得厉害的两个人呢，这会儿居然见函之歪在陈洛门口笑着传话。然后呼哨声起，一阵叫好：“函之厉害，老大的就嘴也能撬开，他可从来没请过酒。”

　　函之往回走，耸耸肩：“不关我事，头儿自己说的。”

　　陈洛探出来：“下午赶紧的，事情做完了下班一起去。不要说得我像铁公鸡。”

　　函之收拾了一下去停车场取车，趁着中午下班的空当找沫沫拿碟片。他在这里当然不会有什么故人的，沫沫是酒吧认识的女子。他刚来，又遇见陈洛，当然会经常有气闷的时候，难免要去找酒吧排解排解。

　　在一个角落里发现沫沫，安静地喝着酒。她的动作非常舒缓，带点随意的优雅，可是看起来绝不是那种经常混夜店的妩媚女子。干净、苍白，这样的气质和喧闹的酒吧是不大合的，函之看了她好一会儿，她就一直那么缓慢却没有停歇地喝酒，不是失意时买醉往下灌的喝法，也不是纯属无聊有一口没一口打发时间的样子。她是在喝酒、很认真地喝酒，应该已经喝了很多。

　　“嗨，”函之走过去靠在她身边的桌上，他承认自己是不折不扣的gay，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对有意思的女人产生好奇感：“还能喝多少？”

　　女子抬起头，眼睛清醒明澈，她说：“我已经醉了，我这样喝了三个小时。”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函之一定已经观察了自己很久。

　　怎么说这也不是醉了的人会说的话、会有的样子吧？

　　可是函之相信，因为她说话非常、非常缓慢，像她喝酒的动作。

　　她说她叫沫沫，泡沫的沫，是时间的浪头里激起来的一点点泡沫，被遗忘的。

　　她拿眼瞅着他，笑得安静无声，让人看着莫名地觉得忧伤——大概，也是个寂寞入骨的女子，函之想。

　　送她回家，她给他听撕心裂肺的音乐，然后自己不声不响坐在沙发里，醉酒的人，居然不吵不闹没有任何不清醒的样子。等到函之转过身去看时，她已经睡着了。

　　很有意思的女子呢，她做一家人物杂志的编辑，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并且奇迹般地能接受并且喜欢各种极端性格。之后他们经常联系，这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其实在没有喝醉的时候，沫沫是非常大方活泼的人，高声说笑，无所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