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还想念》郢人逝矣

2、2

　　下午依然是张倩来等陈洛下班，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函之有点自虐地要通宵，老黄觉得是自己多嘴引出来函之一句话惹急陈洛，非得陪着他一起，函之好不容易将他打发回家，这是他自己的原因，根本不关老黄的事。

　　凌晨两点陈洛鬼使神差地回到办公室，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半夜睡不着非要来看看。其实是知道函之会赌气不回去的吧，看到电脑隐隐的亮光照着趴在桌上睡觉的人，显然是做着做着睡着的。陈洛苦笑，有点不忍，其实白天那么说实在只是有点生气，什么叫度量没有看起来大？以前从来都是让着他。

　　前一段时间他忙着接洽新的案子，招人的事都交给助理吴可在做，所以在电梯里遇见函之也是惊到了，他以为这些年自己已经可以很平静了，可是居然还会轻易被他挑动怒气。

　　函之果然还是熬不了夜，而且一睡着就不到天光大盛醒不来，当年通宵赶作业的时候自己叫他没少麻烦。替他盖上放在一边的衣服，不小心碰翻了一个空杯子，陈洛有些紧张地看看他，见人连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不禁好笑，怕是此时把他扔河里他也不知道。想了想，陈洛还是将函之抱到休息室，他没敢开灯，函之睡觉虽然不怕响动可是受不了强光，摸着将冷气调到合适睡觉的温度，又回过来仔细盖好衣服。

　　窗外暗暗的光线透进来照在函之脸上，陈洛坐下来，忽然舍不得移开眼睛。完美的侧脸线条，安静无害，可是怎么他总会用浑身的刺竖起来对自己？其实函之不知道陈洛有多舍不得分开，可是与其互相更深地伤害，还不如先放开他，至少不会怨恨，他不想走到那一步。所以，只能无数次在争吵之后悄悄看他睡熟的侧脸，他倒是一直睡得没心没肺无知无觉，也只有这时他不会满口讽刺尖刻，静好美丽依然一如初见。

　　呵呵，初见，那时陈洛刚去伦敦，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课程，说乡愁浓烈并不是矫情。他习惯黄昏的时候在附近一个小公园里坐着，发呆、看书、或者画画。有天他收拾书本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少年，最先吸引他的是那张颇为东方的面孔，来了几个月，每天看着许多五官深刻的欧洲人，看到东方面孔不能说不亲切的，更何况还那样好看——少年脸迎着夕阳的方向，秋天叶子颜色说不出的美，地上大张大张铺了厚厚一层，天气已经凉凉的了，他穿了一件白色套头毛衣，旧旧的牛仔裤，随意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坐在长椅上画风景速写，明明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样子呢，可是陈洛觉得他那样精致，五官动作神态气质，都是雕琢得恰到好处的美。

　　愣着看了好一会儿，陈洛掏出随身带的速写本和笔，少年好像是比他先画完的，可是并没有动，直到他画完一幅人物速写，少年才转过头来打招呼：“怎么样，我这个模特儿可还专业？”

　　他是用英语讲的，非常地道的本地腔。陈洛一愣，微微侧了头想要听清楚些，那时他还不是很习惯这种语言。少年软软一笑，又用中文重复了一次，非常善解人意非常温和的性子。

　　“不好意思，我在这里长大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少年说。那时的函之干净单纯，带一点人畜无害的狡黠。

　　“你知道我是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也都差不多。

　　函之唇角的弧度礼貌而优雅：“直觉。”

　　那时，多好啊。

　　函之性子那样柔软的人，到现在看他跟同事相处也是大好的脾气，怎么和自己就会走到后来时时针尖对麦芒，两句不对就吵起来的地步？

　　也许分开真的好过继续互相折磨。

　　陈洛叹口气，悄悄退了出来，真不知道那天一时冲动留住他是对还是错。

　　门轻轻地落了锁，函之睁开眼睛看着门的方向，眼里有水汽朦胧。其实最初决定到中国，并且选择这座城市，大概是潜意识里想着这是陈洛出生长大的地方，有时走在街上都不禁会想，他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在这里笑闹着骑单车？他是不是也曾和自己呼吸着一样的空气、看着一样的天空？真是可笑，逃离伦敦那个有太多回忆的地方，却来这里意淫自己不曾参与不曾知道的过去。

　　你，还有眷恋吗？所以才会夜半回办公室来看看？还是仅仅只有一点怀旧而已？你，是不是以为我还像以前一样可以无忧无虑睡着就不醒？三年啊，时过境迁。

　　即使这样，我还是想挽回，可以吗，陈洛？那时，我没有办法，必须放开你，可是我用尽全力解决掉所有事情，掩住伤痕累累笑着回头看你时，你早已不在原地，告诉我，我应该争取，还是放手成全你的幸福？告诉我，离开我以后，你现在幸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