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清》桑清

4、穿肠

　　下了班我就跟着钟晓瑞来到她家。在大望路的大厦里，钟晓瑞租了一个单间。空间不大，但是干净、温馨。屋子里摆满了布娃娃，窗台上还挂着一串风铃，淡紫色的，风来的时候，随风轻轻的摇摆，声音动听，没有杂质。时间在上面奔跑，但是除了人类，没谁会关心这些流亡的岁月。谁让，我们有那么多的不舍，和无法放下。
　　沙发是奶黄色的，看上去很舒服，是那种视觉效果很诱人的，我一屁股坐上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了，软软的，舒服！钟晓瑞打开冰箱拿出两瓶二锅头来。我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姐姐，你没病吧，这东西咱俩要是都喝下去非得双双这阵亡不可！”
　　钟晓瑞看看我：“没事儿。”
　　我立刻站起来准备逃跑，胳膊被钟晓瑞死死拽住：“桑清，你今天是跑不了了，喝高了我送你回家，要不你干脆就住我家！”
　　我傻呵呵的笑：“你家没男人来吧？”
　　我的声音刚落下，一只巨大的□□熊就砸了过来，我头上一片群星闪烁。我听见小瑞狠狠的朝我说：“我想让来的男人不来，不过要是你让他去你家，他估计会很乐意。”然后坏坏的看着我。我认输，这轮语言搏斗，我又成功的输给了这个女孩儿。
　　“小瑞，你要是难过你就说出来，我知道你特别敏感，不用这么装无所谓，谁都知道无所谓的背后是无奈。”我不太想看钟晓瑞失落的样子，但是更不想看她强颜欢笑。虽然和她认识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跟我的很多朋友比起来，我对她甚至还不到熟识的程度，但是我感到她的真诚。即便，这个女孩烟酒不离手，但是我仍然觉得她的灵魂很干净，并且执着。
　　钟晓瑞把电脑桌旁边的三脚小沙发拉过来，自己坐在我斜前方，这是个交谈的好角度，不会因为被直视儿尴尬，不会因为看不到对方的眼睛而感到不安。
　　“桑清，我知道许陌上肯定喜欢你。”
　　我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两杯白开水：“你太肯定了，我和他还不算认识，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我把其中一杯递给小瑞，小瑞接过杯子浅浅的喝了一口，像是在品酒，眼神优柔透明。
　　她说：“桑清，在我认识许陌上之前，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我甚至不相信命运和缘分。我觉得这些都很滑稽。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过就是一场场错落无致的巧合。但是我看见他之后，我至少相信——缘分这个令人诅咒的东西是存在的。”
　　我看看她，她接着说下去：“所以我也相信，他会和某一个人也有这样特殊的联系，你一来我就感觉到，这个人出现了。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
　　我皱皱眉，她说：“桑清，你别急着反驳我，你只要告诉我，你见到他的时候是怎么了？”
　　我笑的有点儿无奈：“小瑞——那是因为他长得太想齐湛了，那是一个我惦念了八年的人。正经的小儿女情，只不过好像我一直不能逃脱罢了，因为我总觉得它美好。但是早晚有一天我会结婚，我会有家庭，我会放下和勘破。”
　　“桑清，你真是可爱。那么也就是说，齐湛还是有希望的了？”
　　我呛了一口水：“小瑞，你就是我的神！咳~咳•••你能不能不在这乱点鸳鸯谱。”
　　“是你自己不自知罢了”她一边说话一边摩挲手机，我看了看手机的屏幕：“诶，这个好像是许陌上办公桌上的那只仙人掌嘛！”
　　小瑞其实是及其细致聪明的人，我跟她比起来真是有点儿傻。不承认都不行。“哦？是么？我怎么都没留意•••”
　　我发现自己今天是彻底落尽她的圈套里了，于是说：“恩，对，我承认，我喜欢观望他，虽然之前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给我熟悉的感觉，一种介乎逃离和渴望之间的感觉，常常让我不知所措。我不是没爱过人，也不是没交过男朋友，但是我还是很模糊，因为我的‘恋爱’，都充满着残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和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去约会时什么样的感觉。也忘记了，看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停的想念齐湛，因为我觉得那个也许是——爱。”
　　我说完就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拿了一瓶二锅头，扭开瓶子就灌了下去。酒精的味道迅速刺激神经。我很久都没有喝过酒了。钟晓瑞拿了另外一瓶：“我还以为你真不会喝酒呢，看来我是多虑了。”
　　我笑了笑：“不跟你装假！”
　　小瑞笑了，笑容很明亮，她说：“你慢点儿喝，不然你肯定醉。”
　　“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和朋友一起出去喝酒，尝尝喝的天昏地暗的。起初，他们都护着我，不让我喝——”
　　“恩，对，一看你长得就跟林妹妹似的，我都不忍心让你喝，本来我是想这两瓶我都自己解决的。”钟晓瑞喝了两口然后说：“我要是男的也喜欢多看你两眼。”
　　我呵呵笑：“那个时候，她们都比我漂亮。”
　　“我不信。”
　　“真的，至少，是比我明亮。大家都知道，刘静啊，樊思卿啊，还有一个男的，叫——季雪恒。后来就各自天涯了。人总是这样，无法拒绝离别。纵然凄苦，但是我们都有责任面对人生。我不想做生命的逃兵，不战而退，是懦弱的人。”
　　“桑清，为什么你总是想那么多呢？我以前就是爱玩儿，我交过很多男朋友，我和他们出去喝酒，唱歌，蹦迪。不爱的时候就和他们分手，受过伤，也伤过别人。但是我知道我还会有新的男朋友。”
　　“那是恋爱，不是深情。爱，从来都比深情浅薄。”我说完这句话，喝掉瓶子剩下的酒，然后特别无奈的告诉钟晓瑞：“小瑞，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剩下那半瓶酒你别喝了，送我去医院吧。”
　　“怎么了，你？”
　　“呵呵，我，呵呵。好像又胃穿孔了。”
　　说完我就冲向洗手间，狠狠的吐。就像几年前在南方的那座小城里，在那个干净的小城里，吐光身体里不干净的东西，却，吐不干净自己。
　　“桑清，你是不是真傻啊，”钟晓瑞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给我清水和纸巾：“你不能喝，你就别喝啊，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我回过头朝她笑笑，她等着眼睛：“你别笑了，难看死了，脸白的跟鬼似的！”
　　“你不是刚刚还夸我漂亮么？”我的胃疼的纠结在一起。
　　“你别废话了，咱们去医院！”
　　“我包里有银行卡和身份证，密码是六个七。”说完这句我就再也不说话了，因为疼痛，让人清醒又动弹不得。我睁着眼睛看钟晓瑞忙活。

　　已经是夏末了，北京很凉爽，尤其是晚上。风吹过来的时候，特别的凉，从骨子里散向四面八方。我突然想起包包里还有我随身携带一个笔记本。我忘了告诉钟晓瑞，最好不要看，算了我太累了，太疼了，悄悄闭上眼睛，就让这些世俗的烦忧随他去吧！谁愿意看谁看去，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我怕她看了就会跑来问我，我不想回忆那些过去，沉淀的，脏兮兮的•••
　　钟晓瑞看见我基本上处于没有行动能力的状态，没多想，拿起手机就给许陌上打电话：“许陌上，你快点儿出现，桑清得马上去医院，我背不动她！”
　　电话那边传来嘟嘟的声音，从头到尾，钟晓瑞都没听见许陌上的声音，只听见挂电话的声音，空洞的在钟晓瑞脑袋里响。十分钟以后，门铃就响了，许陌上出现在门口，眼睛里全是焦急，声音没有笑意：“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喝酒自杀么？”钟晓瑞急的快哭了，她说：“胃穿孔不会死人吧？”
　　许陌上走进去背起我，他说：“小瑞，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再拿件衣服，外面有点儿凉，桑清可能受不了。

　　我闻到香皂的味道，干净的，温暖的。在一个人的背上。

　　在医院里，许陌上看着在床上昏迷的桑清，没说话，只是对钟晓瑞说：“以后你们都少喝酒，女孩子家，得对自己好点儿。”
　　钟晓瑞说：“她好像有许多苦难•••你还是回去吧，这有我呢，再说，你在这儿也不大合适，你一大男人——”
　　许陌上的眼睛里透着亮光：“恩，我知道分寸呢。但是你得好好照顾她。”
　　“许陌上，你是不有点儿欺负人啊！咱俩好像认识有三年了！你才认识她几天啊？”
　　“小瑞，我拿你当亲人，”
　　“但是，拿她当爱人，是不？”
　　“不是，哪能这么说”
　　“你是怕这么说太唐突了，亵渎了你的女神！”
　　许陌上失笑，但是脸上有温柔。
　　“好了好了，你快点儿回去吧，我在这守着。”

　　许陌上走了，钟晓瑞就坐在椅子上，桑清的手提包就在她手里，那个老旧的笔记本也在她的手里。她这么一打开，就再也不忍心放下，就像看见桑清这个人一样，一看见，你就想去了解，她背后有过怎样的故事。
　　笔记本是那种旧的樟木红的颜色，纸质暗黄，看去很有质感，像是已经用了很多年。桑清得字很漂亮，可大可小，小的时候很秀气，写大了，看去又有些潇洒和不羁。厚厚的一本几乎写满了字。粗略望去，是从四年半以前开始记的，也就是桑清上大学的那一年。扉页上有一句话——愿我来世得菩提，身似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尔。
　　从那一年起，桑清得生命里就再也没有了齐湛，在南方，有和北方不一样的空气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