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夏孤锦

1、第 1 章

　　“哎，你们听说没，开封府那个包青天，包大人告老还乡了！”

　　“我说老李，这消息大伙儿都知道，你啊，就是不乐意看贴在城门口贴在告示牌上写的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人老李不识字啊哈哈哈哈。”

　　大堂上，三三两两一群人，或坐或站着围绕在一张桌子面前，听到这话笑声一片，那个被称为老李的中年汉子，被众人呛着满脸通红，眼珠乱转，忽而眉尖一挑道；

　　“那，那你们可知那御猫展昭也走了！”

　　“哟，这可真不知道，你老人家赶快说说。”

　　像是满意众人惊讶的反应，老李绷着一张脸摇头晃脑，右手慢悠悠叩在桌面上，瞧那翘着老高的嘴角，暴露出他那点得意洋洋的心。有好事者反应过来，连忙沏了一杯茶递到这人面前，老李也不推辞，伸手接过那杯茶水，学旁茶楼说书先生那般一吹二闻三喝。客栈的茶，水多茶叶少，喝起来还不如自家泡着茶，可这人，就是要在这大伙面前摆上那十足的谱。

　　“你们呢，不知道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消息还是我那在开封府当值的外甥告诉我的，包大人前脚刚离开，那御猫随后也朝当今圣上求个告老还乡。他.......”

　　“包大人告老还乡，那是因为得了病，连皇宫里太医的都治不好，可展昭放着好好的好差使不做，图什么呢？”

　　“你这就不懂，那朝廷的饭有那么好吃吗？御猫早些年间为朝廷为开封那可是立下无数功劳，就单说那三十年前冲宵楼取得襄阳王谋反证据的盟书，啧啧啧，听府里老人说那展昭差一点就死在那，回来的时候血淋淋，好似身上的血都快流光了......”

　　“这里面不但有展昭还有那江湖人称义士的锦毛鼠白玉堂”

　　老李生平最讨厌别人在他说话时插嘴，气得他把头转过去，瞪着右手边的年轻人，年轻人吓得连忙摆手，不是么？老李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只见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他，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了，长发简单地用月白的发带系着，发丝间夹杂着银丝，眉目之间，依稀还能看出他年轻时俊美的模样，眼神清澈，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他，老李注意到那个人的背梁很直，仿佛天塌下来都不肯弯下腰来，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蓝袍，桌上还放着一把剑。

　　“什么白玉堂，没听说过”

　　老李存心想气人，就见那人仍是一副好声好气的样子，不紧不慢地道出陷空岛五义的故事，比隔壁那说书先生讲得更好，吸引了客栈里大半的人过来听故事，每当提到那个叫白玉堂的时候，眼里的温情都能掐出水来，仿佛是在想心上人，那眼神骗不了人。老李搓着鼻尖想，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免费的故事不听白不听，在男人的故事里，那白衣侠客疾恶如仇，随性自然，一剑一马行走江湖，当真洒脱！听到这就连他都开始向往这样的生活，年少多金，不愁吃不愁穿，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谁不羡慕呢？

　　“你说的锦毛鼠白玉堂真有那么神？那现如今他人在那儿呢？”

　　说这话的是个年轻后生，老李瞧了会，这人不及弱冠，怀里抱着把刀，面色通红，好似被故事里的江湖事激得满腔热血无处挥发，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男人，眼里的纯真看着老李是直摇头，虽然他老李大字不识几个，却也懂得这么一个道理。一个在江湖中行动高调的人，这么多年没消息，多半是折在路上了，这种事每年都有几个，当故事里的人听了听就成了，当了真？那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原本面上带笑的男人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沉默了，那双明亮的眸子暗了下来，年轻后生好似没看出那人眼里的悲伤，又将那话重复一遍，老李瞧了瞧男人有看了看后生，决定看在听了这么久的故事上面，帮人一把，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那也是想当初！你们要是想听说书的，出门左转，哪儿有，我们这儿说的可都是眼下发生的事实。”

　　大伙正听的津津有味，都等着人说出那白衣侠客的行踪，对老李突然打断很是不满意，在场的人里有几个机灵的，看出男人的沉默，顺着老李的话聊起了包青天和御猫相继离宫的趣事，转眼之间，又说起了隔壁镇县令嫁女儿、西街米店店主娶小老婆等八卦事。早就把那白衣侠客的故事抛在脑后，老李竖起耳朵听了会就没了兴趣，他抓起一大把瓜子，准备找人接着听故事。

　　当他挤出人群的时候，早已看不见那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到像只猫，老李也没多想，眼瞅没啥乐趣，转身迈开脚准备回家，突然间想起当初和外甥闲聊时听到过的一句话。

　　「我听府里的老人说过，以前有一个江湖侠客每次来都要找展大人的麻烦，可是开封府有困难的时候却常常帮忙，好像姓白，叫什么老鼠来呢？」

　　他连忙跑出客栈，只见不远处那抹蓝影和那匹通体雪白的白马消失在街角，老李身子一软跌坐在门槛上，垂在身旁的手指不停地颤抖。那时自己还在笑，说那会有人叫白鼠这个名字？什么白鼠，那分明就是锦毛鼠白玉堂，错不了，错不了，那个人，就是开封府里的御猫展昭啊！除展昭本人外，还有谁会记得早已消失在江湖的白玉堂啊。

　　就在老李为自己错过结识名人的机会而感到痛心不已之时，被人认出的展昭骑着白马，一路上小心地避开行人，朝城门狂奔而去，在最后一刻赶在城关门前离开，又向南狂奔五里，胯下马儿实在累得动弹不得，独自停下奔跑的脚步，慢慢载着人向前走，展昭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四周荒芜的野岭不见人影，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山顶上那隐约露出一角的寺院，见此不由苦笑连连，翻身下马，一人一马朝山顶走去。

　　“是我冲动了，老伙计。”

　　到达山顶时，天也黑了，望着眼前破旧的城隍庙，展昭一脚踏进庙口，安顿好了白马，又熟练地把收集来的干草枯枝抬起火堆，可苦了日夜奔走的白马，一脸憋屈的窝在石像旁嚼着干草。展昭心疼白马，要不是今天早上从客栈匆匆离去，忘了交代小二喂食，它那啃吃平日里不屑一顾的干草。

　　这白马名为踏尘，本是白玉堂的坐骑，三十年前白玉堂身死冲霄楼，这匹马就赖在开封府不走了，不管四鼠如何驱赶，甚至拿鞭炮吓唬它也不肯离开，只认展昭为主，就像他原来的主人一样是个倔脾气。

　　早就把踏尘当作家人看待，平日就算再忙也是好生喂养，那里受得了，让它受这般委屈。连忙从腰带里取出装着松子糖的袋子，那白马好似认得糖袋，伸长头不停拱着展昭的手，几颗松子糖便哄着那不高兴的马儿乐得发出嘶嘶声，看着马儿乐，展昭因早上年轻人的话，而产生的那一丝忧伤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十多年来，他一直跟包大人，如今，包大人告老还乡，他也一并辞职，做回江湖侠客，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巨阙，还有那人留下的遗物，一切就像他刚到开封府时那样。

　　他终于有空，可以履行与那人的约定，策马踏遍山河美景，尝便各色美食，只是身边少了个白衣人，单影只形。

　　展昭盯着眼前燃烧的火苗，手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踏尘脖颈边的鬃毛，早些年间不惜命留下的旧伤，眼下又有了复发的迹象，可他不在乎，他只希望能撑到金华，看看那个人的家乡。

　　“猫儿，当初五爷出生时父母埋下一坛状元红，就在西屋的桃树下，等你这次放长假，说什么都要跟爷回去喝那坛酒！”

　　当时自己回答了什么来着，展昭眯着眼将热好的干粮吞下，屋外狂风呼啸，破旧的木门来回敲打，寒气顺着风遛进屋内，溜达了几圈，拐走了那点薄弱的温度，他把包里的斗篷翻出，盖在踏尘身上。依偎在那温暖的躯干上，展昭发现自己想不出答案，甚至连白玉堂的样子都快记不住了，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感觉到喉间涌上来的血沫，展昭想都没想直接咽下，却在下一秒想起他早已离开了开封，再也不会有位先生追他喝下含有黄连的药了。

　　他彻底放松身体，仰头望着屋顶上的破洞，巴掌大的星辰暴露在展昭眼里，山里的温度很低，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形成白雾，不知包大人的身体好点没，公孙先生是不是又在废寝忘食地写着药方，张龙侄儿的满月酒怕是赶不回去了，王朝母亲八十大寿快到了，赵虎马汉结亲家是件好事，只希望自己从驿站寄回去的礼品能按时送到，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好似这样能够把体内的疼痛压下去。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咳得太厉害，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吓到马儿竖起了头，展昭歪着头安慰着那受惊的马，在木柴爆响的声响中，向着马儿讲着它那不靠谱主人的故事，说他们的相识，相知以及他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情意，在越来越小的说话声中，踏尘叼起落在地面上的斗篷，小心翼翼地披在男人身上。

　　展昭醒来时还有些茫然，久违的梦到白玉堂竟是冲霄前的一个晚上，梦中他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那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醒后心痛得厉害。这只白老鼠怕不是听见自己记不清他的长相，为了提醒自己故意让他梦见，真是只小心眼的没毛鼠。脑中闪过一只光秃秃的小老鼠暴跳如雷的样子，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添上几根烂木，眼见剩下的枯枝撑不住天明，展昭拿起身旁的巨阙，起身向外走去。

　　本想就近解决柴火问题，却不曾想越走越远，当他拿起捆好的树枝时，身后那还有什么城隍庙，心口还痛，想着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到处走走，打定主意苦中作乐的展昭开始乱逛，东看西看这里除了石头就是树，逛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当他准备离开时，他看见远处盛开的桃花树，冬天盛开的桃花树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站在树下的人。

　　就见盛开的桃树下站了个人，背对着展昭，身着雪白的长袍，披着明月的薄纱，墨色的长发仅用一根乳白色发带懒懒扎着，细碎的散发落在脸庞两侧，单是一个背影，就叫人心生向往。那人似仰望天上的圆月，又像是在闻那花香，天空下起雪，从天而落的花与人间的花儿缠绕在一起，落在男人的肩头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边传来疯狂的心跳声，还有花瓣落在大地上那点轻微的响声，好似一声声压抑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