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记》狄灰

40、第十三章

　　苏凉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冰冷的海水里一样，所有的感觉都迟钝了，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正在往下沉，但是苏选、周毅、闫建国，一个个说要好好待他的人，却都站在岸边冷眼旁观，甚至还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利益分配的问题，讨论到关键处，还开始激动地辩论起来，大打出手。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正慢慢沉入刺骨的水中，慢慢感到灭顶的窒息。四肢百骸里传来的疼痛无处不在，甚至手腕上的伤，都像被人用锯条来回切割一样，血肉分离的痛处，让人绝望。

　　苏凉原来是有那么一点自负的，因为在学校，虽然很多人和他不睦，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能把他怎样，因为他在学业上令人无法企及的成绩，聪颖的天资，别人需要很多努力才能达到的目标，他都能轻松达成，即使有过不堪的往事，他依然在大家面前是近乎完美的神童。这是他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的资本，可是现在，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他即使再聪明，再优秀，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筹码。而利用了他的人里头，恰恰有他最重视的，最亲近的哥哥。这就如同一个讽刺，时时刻刻在提醒苏凉，他的所谓聪明头脑，不过如此，连被人欺骗利用都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在周毅这里的委曲求全是为了自己唯一重视的亲人，却不料，那个人并非他所想的那样毫无反抗能力，反而强大到令人害怕。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被周毅操，被他侮辱，还像个小丑一样的跳来跳去在人面前出丑，疯子一样的大吼大叫，结果却是被别人当成笑话，当成，被利用的棋子，当做，一步登天的垫脚石。真是傻得可以。

　　苏凉睁开眼，已经是清晨了，外头的天空开始泛白，窗外甚至还有啾啁的鸟叫，这是一个美好而清新的早晨，一切都生机勃勃，但是苏凉，却觉得毫无希望。

　　他在隐约的晨光里轻轻笑了一下，既然苏选已经不需要他了，那么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苏选已经足够强大，或许不远的将来他会成为龙社在这里的全权代言人，而自己的存在只不过会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们的过去有多么不堪，多么穷困潦倒。

　　苏凉又笑了一下，眉头却皱了起来。眼泪像是快要冲破闸门的洪水，奔涌而来，很快就湿了眼眶，顺着脖子流下去，浸湿了枕头。苏凉抬了抬手，看了看手上扎的输液针。他现在在发烧，昨天晚上仅仅吹了一点海风，就到了需要输液治疗的地步，这个身体，实在是很破烂。可是为什么他们还趋之若鹜，争先恐后地想要得到他呢？难道是因为他太贱了，所有人只要给钱，给一点温柔，就能操他？

　　真的是太贱了，认不清自己应有的身份，还妄图通过什么狗屁努力就改变命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其实就应该乖乖地躺下，任他想用上面就用上面，想操下头就操下头，任他怎么高兴怎么来，总是那么别扭，那么不知好歹干什么？

　　苏凉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看上头绑着的白纱布，他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像是要研究它一般看了很久，然后慢慢解开了纱布，把那个破破烂烂的伤口展示在自己眼前。用钥匙割开的伤口是嶙峋的，凹凸不平的血肉还翻卷出来了一些，上面缝了几针。苏凉拔掉扎针的那只手上的输液针，然后用那针尖一点一点的，把线挑开，针尖有些软，一挑就会弯转过去，失了方寸从线头上滑出来，还会带来一阵阵的锐痛，让他皱眉不已。可是比起伤口带来的痛，他觉得自己因为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带来的头痛和心痛来简直算个鸟，所以他继续专注于这件事，很快，血就从挑得乱七八糟的线里涌了出来，飞速地浸湿了床单。苏凉扔掉那枕头，仰躺在床上，感受着清晨特有的，清新而冰凉的空气。静谧的空气里，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流失的声音，汩汩的，从手腕的伤口里流出来，迅速温暖了手下微凉的床单。过了一会儿，血好像流得有些慢了，他抬起手来，看到整个手腕都被逐渐凝固的鲜血染红了，伤口上只有些许的血在向外渗，他想了想，迟钝的大脑在不断处理这个突发的事件，然后他想起来了，据说割腕自杀的人死不了，是因为血液会凝固，阻断伤口继续流血，所以最完美的方法是在浴室里，放一大缸热水，然后把手腕放到水里，这样血液就不会凝固了。想到这里，苏凉觉得异常开心。他撑着身体费力地坐起来，忍住一阵阵强烈的晕眩勉力站起来，扶着墙慢慢朝卫生间挪。他流了很多血，呼吸都已经变得沉重，但是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让他迫切地想要死去。他恨不得立刻就去死，离开这个让人感觉恶心的世界，远离那些一边说爱他，一边算计他，还想要操他屁股的那些人，这个丑恶的世界，哪里还有一点点让人留恋的地方了？连苏选都不要他了，哪里还有哪怕一点点值得留恋的地方？要赶紧离开，赶紧离开！这种想法在鞭策着他，让他加快了脚步朝卫生间走去，雪白的墙上留下的一个个猩红的掌印，都在急切地要求他再快一点，再快一点，马上就会清净了。

　　苏凉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卫生间，急切地打开了浴缸上的水龙头，他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热水还是凉水，只是急切地想要把浴缸放满，然后马上离开这个让人厌恶的世界。可是他却没能等到浴缸放满，因为一阵阵的天旋地转很快就模糊了他因为失血本来就有些不清晰的视线。空气像要被抽干了一样，让他感觉喘不过气来。他扶着墙慢慢地坐到了地上，只来得及把手放进水里，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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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毅这边，因为之前的行动是在公海上，距离陆地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中枪后乘坐直升机回来，又联系专用医生花费了一段时间，所以等他回到别墅这边已经是清晨了。他伤在大腿上，开枪的闫建国已经被押了回来，手下问他要不要把苏选也抓回来，他却盯着歪在他怀里的苏凉看了半天，最后摆摆手，把苏选给放了。

　　也不知是他周老大福大命大，还是闫建国枪法不好，那一枪打偏了，并没有伤到腿上的大动脉，而是从侧面射进去，因此他还不至于因为大出血而一命呜呼。其实他不必替苏凉挡这一枪，因为如果他足够冷静，只需要把苏凉推开就好了，可是那时候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所有的冷静和决断好像都被苏凉手腕上留下来的鲜血给凝固住了一样，失去了平常的镇定，只顾得上把他抱住。所以说起来，周老大这一枪挨得不值，简直就是白费。

　　“周先生，你忍一忍，虽然打了麻药，但是剂量并不大，因为我担心太大剂量会让你的腿部神经受损。”医生沉声说。他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了，毕竟老大受伤这在他伺候周毅的这些年里还从未遇到过，而且一旁的林素更是脸色阴沉得想要吃人一样，让他觉得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出错，就会被林素给咔嚓掉。

　　“好，你来吧。”周毅沙哑着声音道。这时候林素走过来，示意医生先停下，然后蹲到周毅身边轻声问他：“先喝点烈酒，可能没那么疼。”

　　“你说得，好像我以前没受过伤一样。”周毅轻松地笑起来，但是汗也跟着淌下来。林素勉强笑了笑，叫了一个手下进来，让他去拿瓶酒进来，然后低声对周毅说：“是，当年在国外闯荡，的确受过些伤，不过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严重，不是吗？”

　　“严重个鸟，这点伤对老子来说还算不上什么。”周毅哈哈大笑。但是疼痛却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越发地爆粗口。他虽然说话比较粗鲁，但是在林素面前，却从来没有说过粗话，如今的确是疼了。

　　“对，你是老大嘛。”林素跟着笑，接过手下送来的伏特加，拧开瓶盖递给周毅：“喝几口，这样没那么疼。麻药少，也是为你好。”

　　“知道！”周毅接过酒瓶，烦躁地往嘴里倒，咕嘟咕嘟喝了半瓶，然后把酒瓶一扔，长叹一口气，示意医生可以开始了。林素挥挥手，让刚才送酒的手下出去了，守在一旁专注地盯着周毅。
　　手术刀的刀尖接触到周毅的伤口时周毅抖了一下，眉头皱起来。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但是他马上就笑了起来，挥手示意医生继续，还开玩笑说：“老子调节一下，呵呵，先做好准备。”

　　医生的手也抖了抖，然后小心翼翼地划开了皮肉，一边用药棉吸血，一边把镊子伸进去掏那颗子弹。周毅眼睛都有些红了，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但是表情还算镇定，还跟林素开玩笑来着：“他奶奶的，也就是受伤的是老子，要是苏凉那个小混蛋受伤了，这位蒙古老大夫这么捣鼓，不疼晕过去六七八回才怪！就他那小身板儿，说不定还没到家呢，血就流得差不多了，哈哈……看老子伤好了，不好好折腾折腾他！老子要把他欠下的全都收回来，让他一两个月都下不了床！哈哈哈哈……”

　　林素确定周毅是疼得有些受不了了，不然他不会如此胡言乱语，看来这大夫确实只用了极少的麻醉剂。不过也正因为他疼得神志不清，才会说出对苏凉的感受，那种关切，溢于言表，这让林素觉得这不是真实的周毅。

　　“周先生，再忍忍，马上就好了……”医生声音颤抖地一边说，一边用药棉去堵他伤口上流下来的血。又有医生的助手进来，送了血袋过来，做好输血的准备。因为这是私人处理的伤，无法从血库调到血，因此医生只能从保镖们那里抽血。抽的血拿到圣维罗医院林素认识的实验室那里进行化验，然后让验血合格的人现场抽血，放进血袋送进房里来。这一切复杂的事项全都是林素一手操办的，周毅受伤的第一时间他就打电话通知相关人员做好准备了，所以需要的时候只需一个电话就可以，根本不会耽误一分一毫。

　　沾血的药棉用了一大堆，扔在垃圾筐里，看起来触目惊心，周毅已经疼得咬牙切齿，原本引以为傲的小麦色肌肤也变得有些苍白了。他又问林素要了酒，灌了好几口进去，然后粗鲁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勉强笑着，冲林素说：“我说你，今天一直绷着个脸，把兄弟们吓得都躲着你，干嘛啊？有什么不爽的，跟哥哥说说。”

　　“没什么。”林素依旧冷着脸，双手环抱着，不咸不淡地说，“你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做老大的，现在也一点都没有做老大的样子了，还替别人挡枪！”

　　“那可不是别人，哈哈哈……唔……”周毅被疼痛刺激了一下，哼了一声，但是又继续说，“老子心疼他，喜欢他，对他一见钟情，关心了好多年的，那可是老子的心头肉啊，哈哈哈哈……老子的小心肝儿，小宝贝儿……哈哈哈哈……”

　　“你他妈别恶心人了。”林素冷冷地道。他今天非常不爽，特别是看到苏选对苏凉的态度时。虽然猜到苏选的身份可能非同寻常，但是真正揭示出来时，他还是有点不能接受，毕竟龙社现在跟他们正处于敌对的状态，而苏选竟然是龙社的人。

　　“哥哥我看你今天心情也肯定好不了，苏选跑了，只抓了闫建国这个糟老头回来，哈哈哈哈……”周毅一边抽气一边说，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却还在不停的笑，林素没办法，只好转身往外走，打算躲开他。周毅又叫：“我说你到哪儿去啊？”

　　“我去看看苏凉。他有些发烧。”林素没好气地说。听了这话周毅不笑了，正了颜色低声说：“嗯，你去看看，有什么你过来说一声，正好医生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