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江山梦里花》牧云歌

2、三 四

　　三

　　我和阿花又恢复了乞丐的生活，但不是在九阳镇，我不想活在刘家人的目光里，其实，只我知道，我不想活在一个令我伤心的女人身边，虽然她从不曾伤害过我。
　　在大约刘巧嫣已为人妇的时候，我在距九阳镇五十里外的青州府被人抓住了。抓住我的也是乞丐，只不过是青州府的乞丐，不是九阳的乞丐。大地方的乞丐有大地方的气派，他们诬蔑我抢了他们要饭的地盘，于是准备把我痛揍一顿出气。阿花在我身后狂吠，他们有一套擒犬的办法，阿花跟我一样成了俘虏。
　　我想揍就揍吧，揍完了我就该名正言顺地要饭了。但他们的拳头还没有落下来，就被一声断喝吓回去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几许的壮汉。
　　壮汉没有用拳头揍我，倒是给我跪了下来。他叫：少主，少主！我向四周瞧了一圈后，发现除了张口结舌的乞丐们外没有旁人，才确定他是在叫我。
　　他叫路崖。他告诉我。他说他的名字是他的主人起的。同样，他的主人也给我取了名字，我叫路远戈。他的主人，不用说，就是我爹了。
　　他说他之所以能认出我来，除了我是一个带着一条狗的乞丐外，就要数我的相貌很像我爹了。他说他找了我许多年，后来找到了九阳镇，九阳镇的人告诉他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乞丐，我带着一只叫做阿花的狗。而现在我带着我的阿花不知去向。他又找到这里，带着他的乞丐兄弟们，到处找他的少主人。然后终于历尽艰辛地把我找到了。
　　我耐心地听完他的所有叙述后说，既然你认识我，那可以让我在这里要饭了吧？
　　路崖哭了起来，像死了爹娘。他说少主人啊，你怎么能是乞丐呢，我们都不是乞丐，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然后，他给我讲起了很遥远的故事。他说本朝有一个将军，神威赫赫，屡立战功，甚有威望。谁想在他巡视边地的时候，却被朝中的一个大臣状告谋反。皇帝未必相信将军真的谋反，但担心将军功高盖主却一直是心中隐忧。皇帝正好借此机会，将将军办了个谋反的罪，与将军同党的一干人等，杀的杀贬的贬，皇帝的心中才算清净。那大臣借此飞黄腾达，一跃成了朝中的核心人物。可怜将军满门，除将军一岁幼子被仆从冒险救走外，其余皆做了刀下鬼。
　　我呆呆地坐在破庙的台阶上听着。忽对路崖说：你是说，那一岁孩子就是我吧。
　　路崖痛哭流涕：我带着少主逃走，又怕路上追兵追上有个闪失，就将少主暂托给附近农家夫妇。待风声平定再接少主。等我回来时，少主与农家夫妇都不见了。我这一找就是十几年啊，怎么也不会料想，少主竟一直未离开家乡，在九阳镇长到这么大。
　　我苦笑。这不是秘密，除了我，九阳镇的人都知道。我的养父母也一定知道。而且，他们很聪明地把我带回了九阳镇，朝廷的人断然不会想到应该逃走的人却在自己的家乡藏匿多年。在我的养父母都过世以后，我成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乞丐，九阳镇的人都在养我。而且，九阳的人都在为我守着这个秘密。
　　我想，刘家的人也应该知道。
　　我说，那个大臣，应该是姓刘吧。
　　路崖义愤填膺：他们现在还占着咱家的宅子呢。路崖想不到，他的少主人还给仇家做过几年仆从呢。这，难道是命么？
　　刘巧嫣的笑容从我的眼前滑过去了。她，会不会也知道？

　　四

　　起义的主意是路崖出的，推出来的首领是我。
　　我那时正啃着鸡腿——自从我有了少主人的身份，我就有了少主人的待遇。路崖当着乞丐弟兄们说：等了多少年了，就等这一天呢。
　　弟兄们呼喝着响应。
　　路崖又对我说：这些弟兄们，当初都是将军手下的兵，跟着我来找少主。少主，报仇吧。
　　我甩掉鸡骨头说：好，报仇！
　　就这样开始了。从一个小破庙出发，闯州破县，我的领地越来越大，聚拢的人也越来越多。后来这个国家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上到皇帝，下到乞丐。皇帝在金銮殿上心急惶惶，急着找人对付我。乞丐们最喜欢念我的名字，我给他们光了宗耀了祖。当我有了大半个国土作地盘的时候，我带着我的兵士将领，回到了九阳镇。
　　我愿意守在这里，这里让我感觉比较亲切，如果将来我真能当上皇帝的话，我或许会将九阳镇变成京城。九阳镇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因为我的到来着实慌乱了一阵。许多人躲在门扉后面从门缝里瞧着骑着高头大马走来的他们当年差使过的人。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人们便都喜悦地从门扉后面转出来，甚至有人乐呵呵地要与我攀亲叙旧。因为我给他们免了租税，我还请了当年照拂过我的那些人喝酒吃肉。
　　我住在刘家高耸门楼后面的幽深院落里。当我的兵将冲进九阳镇时，刘家的煊赫就已经烟消云散了。他们家所有的人，主人、奴仆，现在都关禁在后园一个冷僻院子里，一个等同于牢狱的地方。所有人都在等我一句报仇的命令。
　　那些人里没有刘巧嫣。刘巧嫣已嫁作他人妇。刘家的院子只仿佛是我和她曾经相遇过的梦境，这里有我跟随过她的足迹。可是现在，物是人非，人事颠倒。连园内的树石草木，都似乎对这莫名奇妙的事情啼笑。
　　有一个故人来找我，让亲兵通报是我的恩人。进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她，脂粉铺掌柜的千金李莲子。李莲子大模大样走进来，挂在她脸上的对我的那点鄙夷和傲气一点没变。
　　她说，穷小子一步升天了呀！
　　我笑。我应该感谢她，她曾经给过我一碗饭吃。我想当然地认为她是来讨赏的。当初她就说过，“将来富贵了，可别忘了我”。
　　我说，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可以给你。
　　她揶揄地笑，真以为自己要做皇帝呀？顿一顿，她眉毛一挑，说，曾经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有娘娘命，将来必是大富大贵。她说完睇视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留下了李莲子。如果将来我真需要一个娘娘的话，那就是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