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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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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终于到达奥斯纳布吕克的时候,天色尚早,曦光微弱。
清冷的雾气笼罩着中古风格的火车站,萧瑟的砾石广场显得格外空旷。在如今这个特殊的时期,就算是久负盛名的“和平之城”,空气中也浮动着浓浓的不安味道,考虑到所属权问题一直有些微妙,恐怕总有一天,硝烟和战火也会蔓延到这个地方。
阿尔弗雷德单手抱着还未醒来的男孩,对着空荡荡的街道,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轻轻抚摸厚厚外套下面的小小的脊背,并没有引起任何激烈的反应。很显然,无论内在容纳着怎样的灵魂,经历这样的奔波之后,这个身体都已是疲惫不堪。而且,不管本人愿不愿意承认,现在的他,也只是凭着最后的意志力在支撑。如果不早点找到恢复原状的办法,说不定在遭遇再一次的“强制终止”之前,这个身体连同灵魂就会完全崩溃。
而此时唯一掌握的线索,也只有基尔残留的记忆,以及模糊的感觉。
“基尔,”少年在不会回应的耳畔柔声低语,“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没人比你更加地接近绝对神性啊。”
为什么,寻访的目标不是传说中的圣地,却是那个噩梦中的森林?
就对这一点的怀疑来说,阿尔弗雷德和马修是一样的。当然,这不是双生感应的效应,而是一般化的思维路数——毕竟,第一骑士的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是在寻找遗失的圣物途中失踪的,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基尔伯特并没有把重要的资料交给那个不良王子。」
在车站等候的时候,按捺不住好奇的少年有心无心地提出这个问题。男孩沉默了一会儿,便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虽然现在还是恨不得揍他一顿,但我相信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基尔伯特也许和他谈过相关的话题,但应该没涉及核心的内容……我有这样的感觉,那个人没对任何人提到过这件事……还没来得及。」
你的感觉正是唯一可信赖的呀。
少年暗暗感慨。
因为你就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本人。就算失去重要的记忆,残留在这个身体里的潜能业已证明,属于‘过去’的东西依然被好好地保留。
「如果我的‘梦境’就是失去的部分记忆,那么,在回到柏林之前,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似乎就是在那时,我遇到所谓的ciborium,而且无可选择地,以‘记忆’为代价换取了‘生命’。其他我还记得的,只剩下达奥斯纳布吕克附近的条顿森林——传说中Deutsches民族开始的地方。」
说这些话的时候,男孩单手托着下巴,目光凝望着玻璃窗外的阴翳。
「名义上是神圣教区,却一直是个冤魂笼罩的地方啊,那里。不知为何,就是想去一看究竟。」
阿尔弗雷德知道基尔的所指。那个城市所烙印的,不但是古罗马时代的衰落和Deutsches的崛起,更有中世纪惨无人道的残杀。他再次确定,无论经历过多少死亡,除去用于“交换”的那一段记忆之外,这个人实在没有失去任何常识和经验。
所以才会格外焦躁吧——才会如此强烈地,渴望找回失去的部分。
一半是想要找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歇脚,一半是依然怀着ciborium必然和神圣之地有所关联的猜测,阿尔弗雷德不由自主地走进一所哥特式教堂。将睡着的男孩放在礼拜堂的长椅上,他盯着天顶绚烂夺目的彩绘玻璃,不由得感慨出声:
“这种华丽的地方,上帝真的在看吗?”
“这里还保留有八百年历史的墓地,年轻人,你现在看到的钟楼是逐步在最初的木质结构上扩建的,也就是说,从很早以前开始,我们在天上的父就一直注视着来此的信徒。”
缓步走来的神父,态度庄严,声音沉厚,每一根深刻的皱纹都刻印着虔诚的笃信,平静安宁的笑容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似地。
少年转过头望着站在身后的老人。他没有立刻回应,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这个时期会有观光客可不自然,而阿尔弗雷德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扮演好一个忠实信徒。
“那么,”他友善地回以微笑,“就在千百人遭到屠杀的时候,我们全能全知的父也在看着吗?”
神父抬起头,望着少年方才目光凝聚的方向——又或者,是穿透了俗世的岩壁,看着更加高远的什么地方。
“相同的问题呢,”白发苍苍的神父淡然一笑,“十五年前,就有人在这里问过我。不过如今,那一位已经没有迷惑了吧。”
“汉堡笨蛋的弟弟。”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男孩,从裹紧的外套中直起了身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宛若无风的湖水一般宁静的神父的眼睛,在看到那一簇银发,以及红眸的时候,明显地睁大了。
“基尔伯特殿下……”
老人颤抖着念出的那个名字,让男孩不由得收紧了眉心。
而此时此刻,阿尔弗雷德感觉到的,却是与他完全相反的——喜悦:“您是认识那个人的吧?难道他曾经来过这里?”
“当那个人成为了‘帝国之剑’之后……”仿佛没有听到少年的问题,神父兀自梦呓一般说了下去,“就没人记得那些事了。不过,殿下本人倒是没有忘记,一生仅有一次,他曾经试图反抗那样的命运。”
“这事我就记得啊。”阿尔弗雷德接过去,“一个人出名之后,他的往事自然会被津津乐道。据说那时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鬼,在朋友的鼓动下想逃离军队和这个国家,不过那些罪人都被先皇处决了吧。”
目光沉稳下来的神父,依然望着坐在那里的男孩:
“我说的‘没人记得’,是说没人记得殿下将为他而死的朋友葬在这里的墓地——同时也埋葬了他自己。”
“基尔伯特是最棒的军人,我一直崇拜着那样的他。”
男孩惊讶地望着说出这句话的阿尔弗雷德。
“是的。”神父赞同地点了点头,“但那真是他本人的希望吗?惊人的天赋成就了他的名誉。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忘记了,真正想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看起来,”对于岁月的伤感丝毫没有兴趣的阿尔弗雷德,力图将话题再次引向自己的目标,“Farther,看来您真的很熟悉那个人。那么,三个月前,也就是基尔伯特失踪的这段时间前后,他是否也来过这个地方?”
“一直都在这个地方啊,殿下他。”
平静而温和的言语,对迷惑的聆听者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虔诚的愿望,以及强烈的羁绊,就会绊住一个人的灵魂。”
“呜哇,那大叔太可怕了,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一走出教堂,阿尔弗雷德赶紧拍了拍风衣的下摆,好像唯恐沾上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一样。
“至少,”基尔淡淡地说,“他肯把马借给我们。”
“这么说倒也是,不然还不晓得需要多久才能走到森林。就算不怕鬼魂,我也不想在太阳落山之后跑到那种冷飕飕的地方去啊。”
将男孩抱上了马背,阿尔弗雷德随后熟练地跨坐到他身后。
越接近答案的所在,反而越没有头绪。而且……那种令人齿寒的不详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但是基尔并没有表现出动摇。
“很奇怪啊。”
“基尔也这么觉得吧?那大叔绝对脑子不正常啊。”
“我不是说那个,”男孩淡淡地说,“从一开始我就这么觉得,汉堡笨蛋根本不是什么信徒吧,他会热衷于寻找圣物本身就很奇怪。”
阿尔弗雷德唯有赔笑:“基尔还真是敏锐啊。不过,事实上我……那家伙可以说是相当虔诚哦——尽管和一般信徒热爱上帝的方式有所不同。”
“你应该知道的吧。”
“诶?”
在马背上的两个人自然不可能视线相对,那一刻阿尔弗雷德也不可能知道男孩真正的表情。能感知的,只有带着些许冷冰味道的声音。
“你说过的,自己和那家伙有心灵感应,知道他所知道的一切。那样的话……”
说着,男孩转过头,追问的视线笔直地看向猝不及防的少年。
“你一定知道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吧?”
我……想要的是新大陆殖民地的独立。
所以,我必须握着能和那个人分庭抗礼的筹码。用你的方式——基尔伯特的方式,Deutsches的方式,靠绝对武装化的民族来获取的自由,诚然令人钦佩但终究只是镜花水月的幻影。只有超越人力的、绝对的强大才是唯一的正途。
“基尔了解比较宗教学吗?”
连少年自己都有些意外,怎么能如此轻易说出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也许是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很难在扮演着别人的同时说出完美无缺的谎言。
又或者,是因为绝对优势的立场,会让任何人放松戒备?
还是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已知道总有一天会演变成这样。而现在,只是冷静的认命罢了。
每当,结局注定的时候,无论如何努力,人生的轨迹也会无限地朝终端靠拢。
而人类,将此称之为宿命。
“愿闻其详。”与外表年龄完全不相称的沉稳,让少年的手指不禁为之颤动着。
这就是“第一骑士”的魄力吗?而自己,竟然在这最后的最后关头,才真正地体验到。
“其实呢,”少年清了一下喉咙,换上一种更为轻松的语调,“很久以前就有这种将神话语言符号化的研究。举例来说,天神大战很可能是说某种自然灾害,人类的英雄被割下了头颅,暗指歉收引发饥荒……像这样,将虚幻外皮剥离,探究其背后隐藏的真实,是受到精神分析法启发而形成的学说。”
“哦……我似乎也听过的,这个说法。”
少年的心脏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如果你也同样地“记得”这些事的话,阿尔弗雷德不禁想,就意味着自己的猜测十之八九是正确的。
“那话就更好说了。”少年尽量掩饰住内心的波澜,“有人——应该说一个学派——企图用同样的方法来解读圣经。这在教廷看来自然是十足的亵渎,为逃避异端审判,这些学者就组成隐修会,使得所有研究手稿得以保存下来。”
“难道说……”
“是的,ciborium不是实体容器而是感应到绝对神性的人类,他们获得永恒的生命和不朽的能力,代价就是宣扬主的法则——这样的观点在隐修会中流传着。他们坚持认为,圣者摩西就是这样的存在。”
“Ark of covenant。”
男孩轻轻地念出那几个单词。
所有散开的点,在不知不觉间连接在了一起。事到如今,只是缺少勇气将之整个地提起来而已。
“是的,Ark of covenant……上帝与人类唯一的交集,同时也是所向无敌的武器,本应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那么,按照之前的理论,用现代的科技是否就可以重现它的原型?那毁灭城池的效果,和理论构建的正反夸克湮灭模型十分吻合,至于对人体的杀伤力,难道不是之后爆发的辐射现象吗——之类的说法,也存在着。”
“这怎么可能!”基尔突然激烈地反驳,“Ark of covenant是十诫的容器,祭祀之外的人碰触全部都会死亡,是因为主的愤怒……”
“基尔,”
阿尔弗雷德用空出的手握住了男孩的。
“你的声音动摇得好厉害啊。这样子,反而让我更加坚信了嘛。你……不,应该说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果然也接触过这个研究了。准确地说,他应该已经拿到全部解读‘法则’的手稿。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
少年俯身凑近到男孩的耳畔,将那催眠一般的声音送入他的大脑内部:
“你到底把这个终极武器的设计方案藏到什么地方了呢,基尔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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