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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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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在电脑键盘上快速敲击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忍不住用余光看向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男孩。
虽说一开口就凶暴得要命,可安静下来就如小动物般可爱——当然,这只是身体缩小之后产生的毫无意义的附加效果。在这一点上,亲眼见识过这个人暴走状态的阿尔弗雷德自认为绝不会产生可笑的错觉。
但无论如何,此时的他有些不对劲。之前,无论是惨遭怎样的虐待,都没有见过他陷入这种……魂不附体的瘫软状态。从离开ADLON到来这种惨不忍睹的motel,他一直乖得像只小猫。若是在平时,被人像对待物品一样丢进沙发,早就大发雷霆了。一开始还以为是睡着了,后来才注意到那个呼吸频率不对头。而且要是睡着,没人会用手肘挡着眼睛一动不动。
醒着的话,至少也该关心下冒着生命危险带出来的东西吧?
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担心,少年忽然朝那丛银发伸出手。
“…………!!”
那还真是预想之上的反应。之前都和死了一般无声无息的身体,突然挣扎着坐起来——准确地说,是试图坐起来,然后惨遭失败。不知那简单的动作到底牵动了哪根神经,男孩连滚带爬跌上地板,然后维持着糟糕的姿势,又进入死气沉沉的状态。
“需要帮助吗,亲爱的基尔?”少年微笑着用手肘撑住下巴,在男孩身边趴下来。
“……”手指紧紧抓住脏兮兮的地毯,努力几次依然是失败的基尔,认命地适应了难看的现状,“比起这个,你那边到底发现了什么?”
“你的耳钉很漂亮。”
“不是说这个!!我拼死带回来的资料!到底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个嘛,”阿尔弗雷德转过身靠上沙发,将笔记本电脑从茶几拉上膝盖,“一定要说个结果的话,就是——相当地令人失望。”
震惊之中,男孩暂时忘掉自己的身体状况,猛地抬起头。
“……什么意思?”
阿尔弗雷德叹息着,耸了耸肩:“当然,我不认为你找错目标。可这压缩文件并不完整,如果不找到重要的另一半的话,就没法看到里面的内容。”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男孩,再次倒回到地板上。那时候,少年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
愤怒?羞愧?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外人无法体察的情愫?
“事实上,”他稍微换上更为诚恳的口气,“要说一无所获也是假的。我在给你的存储器里放了病毒,一旦连接上电脑便会在根目录释放驱动文件,木马程序自动连接到这边的服务器,我就随便查看信息了。”
“你竟然做了那种事……我完全不知道!”基尔的怒火很快地暗淡下去,激动的口吻转而变为一种自嘲的苦涩,“的确是你这种人干得出来的,早该想到……如果我把存储器插上就跑的话……”
“就不用遇到伊万·布拉金斯基了吗?”阿尔弗雷德平静地打断了他,“你在想‘如果早点跑掉,或者压根没被我利用去做那种危险的事就好了’吗?”
“我只是……”
和少年预想中完全不同的漫长沉静之后,基尔忽然喃喃地开口:
“只是不明白……有些事。”
“……基尔,”少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电脑搁到一边,“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吗?”
男孩的脸上交替现出了露骨的轻蔑和迷惑。
“当一个女人送东西给男人的时候,就表明她的心,甚至身体,都已经交给了他。但男人就完全不同,当他们开始看似不求回报地给予,就表明他们已经把对方成了自己的私有物,或者所属品了。”
“……你到底想说点什么?”
“我是曾经被恩惠迷惑的笨蛋,所以现在已经不会为任何被赐予的东西感动,需要的话,就靠这双手去争取。”
“那真是恭喜了。”男孩的口气说明他对这个无聊的话题一点也没有兴趣。
“这是血的教训啊。不然基尔相信什么?骑士精神之类完全不合人道主义的玩意?那不应该随着你宝贵的记忆一起丢给上帝了吗?”
“我……”基尔稍微迟疑了一下,“想起过一片黑森林,有人告诉我,我们的祖先在那里战胜了拥有不败神话的罗马军队。”
“是说奥斯纳布吕克的白骨之森呢,”少年“啧啧”地叹息着,“可惜赢得那场胜利的英雄很快被同胞砍下头颅献给罗马帝国,当做求平的筹码。我一直都很奇怪,Deutsches民族就像一个矛盾:一方面极端强大,穷兵黩武;一方面又极端空虚,孱弱不堪。它迫切需要英雄,又不断地将之毁灭,留给它的敌人去祭典和崇拜,回过头来再聊胜于无地建个雕像。”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了,”基尔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少年的长篇大论,“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尔弗雷德没有回答。他忽然伸出一只手,触上来不及闪避的耳垂,在血迹尚未完全干涸的地方来回抚摸。
男孩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
“基尔,”没有理会对方的厌恶,阿尔弗雷德凑近到男孩的眼前,“你知道吗?这种式样的耳钉,一旦旋扣加上去,就会和尾针结合在一起,再也没办法摘下来,除非……”
“不列颠人都喜欢拐弯抹角吗?”基尔用力推开了少年的手。
“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不是不列颠人。”阿尔弗雷德沉静地说,“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对‘基尔’这个身份牵挂太多,就算找回记忆,你也无法再回到从前。”
那时候,闪现在基尔脑海之中的,并不是豪迈的反驳词句,而是曾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身上看到的,似曾相识的黑曜石十字架。
不止一次,他都忍不住想,如果那东西对自己如此重要,就和失去的记忆一样是弥足珍贵的话,为什么会轻易地遗忘?而对于另外一个人,及时死去过两次,也依然清晰地记得所有的……
男孩的脸孔突然不明原因地染上了绯红的颜色。一直都在静静看着他表情变化的阿尔弗雷德,在他看不到地方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如果你想就此打住,选择另一种生活的方式的话,现在回去……”
“然后一辈子逃避现实吗?”
那是完全出乎想象的坚决。再次抬起的基尔的眼睛宛若火焰中的红宝石。
“别开玩笑了,要走的到路由本大爷自己来选择,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同样。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回复原来的身体,还有找回记忆!别唧唧歪歪地扯那些有的没有的,我才不是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折射了阳光的耳钉上的宝石,放射和主人同样璀璨夺目的光泽。那个男人果然很有眼光呢。阿尔弗雷德不由得再次感叹,带着些许心悦诚服的赞叹,以及难以释怀的恶意。
“很好很好,”少年一脸释然地摊开双手,“我还担心万一基尔退出,一个人的旅行就太寂寞了呢。既然你这边完全OK,那我也就不必退掉去马德里的机票。”
“马德里……我们到Spain去干什么?”
对于基尔习惯性使用的“我们”这个暧昧的代词,阿尔弗雷德报以会心一笑:
“刚刚不是说,我对基尔伯特的电脑动了手脚吗?虽然那里的确没有重要文件的剩余部分,不过我却查到可疑的链接点。用小孩子也懂的通俗语言来说呢——”
“抱歉啊我现在是小鬼!!”
“就是说,”少年努力忍住笑意,轻轻咳嗽了一下,“首先假设他将另一半压缩文件放在了别处,考虑到他频繁联系的IP地址,我就不得不考虑一下这样的可能性:身在马德里的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
男孩因为惊讶而沉静了三十秒钟。
“那个和France国王有一拼的负面新闻王子?!甚至为此丢掉王位的西之大陆历史上最愚蠢的王位继承人,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
“亲爱的基尔,他同时也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挚友。”
“……我才不是基尔伯特。”
“别总在这种时候逃避现实啊,无论如何,他也算是基尔伯特可以信赖的一个人,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还是隐修会的成员,这是伊丽莎白小姐透露给我的。”
看到男孩一脸迷惑,阿尔弗雷德就稍微解释了一下:“就是那个以袭击你的罪名被软禁的大小姐。”
“想杀掉我的那个女人?”
“她就是隐修会的成员。不过你搞错了一点,伊丽莎白并非想杀你,而是想保护你,生怕你回到皇宫,或者落入教廷的手中。”
“………!”
平静的陈述,让男孩陷入了宛如雷霆一般的震惊之中。在那个最初的混乱的夜晚,发生的一切都来不及好好去想,认真分辨。即使如此,他也还记得那双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头发的手,以及抵御晚风的带着体温披风。
一直到那些黑衣的军人出现,她才突然地……
当时,那个女人只是在拼命阻止他被那些人带走……带回那个皇宫?
为什么不早一点去想,绝对不可以去那地方的理由是什么?
「一方面极端强大,穷兵黩武;一方面又极端空虚,孱弱不堪。迫切需要英雄,又不断地将之毁灭。」
见鬼了……为什么这个汉堡混蛋的话,还会这样萦绕在脑海,那简直就像是,诅咒一般烦人的……
『基尔伯特,那些白骨至今不得安息的地方,就是你最终的归依。这个国家最需要的并不是英明的君主,而是悲剧的英雄啊,从很久以前开始,Deutsches的人民就依赖这份悲哀和憎恨才能平静地活下去。』
即使如此……
正因为如此…………
“……如果必须有人成为‘基石’的话,我一个人的尸体就足够了。”
“基尔?”
发觉男孩的眼睛忽然完全无法聚焦,宛若灵魂出窍一般,阿尔弗雷德赶紧抓住他的肩膀摇晃。
那时候,那位高贵而悲哀的棕发少女,曾经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
「那个傻瓜……如果不阻止的话,他一定会被自己毁掉。如果可能,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没有关系,忘记‘基尔伯特’的身份,忘记整个帝国的重负……忘掉路德维希,只作为‘基尔’活下去吧。」
“……基尔?”
“我……要去见那个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终于从失神状态恢复的男孩,无意识地扶住了少年的手臂,“既然这是唯一的线索,就绝对不能放过。我已经厌倦这种茫然无知的现状了,ciborium也好什么也好,不早点解决的话……”
“有这份决心我倒是很欣慰啦。”
阿尔弗雷德似乎无心地应着,手指却缓慢而灵活滑到了男孩的身后。
“这里,”他忽然加大了力量,压住万分敏感的一点,“在动身之前,不需要我帮忙清理一下吗?”
“…………!!”
受到惊吓的身体瞬间僵直,然后用力将少年——其实是将自己反推了出去。
“基尔,并不擅长这种事吧?”
阿尔弗雷德平静地望着紧紧抓住领口,几乎将身体嵌入身后沙发的男孩。
“无论是Preuszen的军队,还是洪堡大学,都不会教给你这些事吧?也是,Deutsches的年轻人除了懂啤酒之外,也只会唱些什么‘战死沙场’的军歌。”
“你这个……?!”
在男孩怒骂出来之前,少年出其不意地将双手撑在他身体两边的坐垫上。
“刚刚只说到一半呢,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基尔,你知道吗?女人呢,只有在得不到的情况下才会想毁掉对方。不过,对于男人来说,一旦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就只剩下亲手毁掉这一项乐趣了。”
走进空无一人的房间,伊万很惊讶自己并没有感觉多少意外。尽管天色薄暗,他并没有打开照明,拉松围巾随手丢在地上,径直走到沙发前仰着头坐了下来。
身体的温度已被清冷的空气完全带走。即使如此,这里也还残留着那个人血液的味道,和痛苦以及疲惫一起,折磨着男人的心脏。
忽然,伊万的目光触到留在茶几上的一张纸条。那是用书桌上的便签写的,字迹很深,几乎穿透了纸面,正说明了那个人的坚决:
“本大爷去找恢复原样的办法。等着瞧吧。”
“又是让我等待吗……呵呵,这样也好。”
纸条在男人手中用力揉捏在一起,然后滚落在地毯上。
如果就这么带走他的话,或许这个决心还不会如此强烈。而现在,好像一切都回到原点的时候,内心最后的疑虑和怯懦,都随着他的失踪消失殆尽。
“就让我看看,到底是你先回来,还是我先毁掉Deutsches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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