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凉冰：凉霜错》祭小殇

2、一：吾家女，命多劫

　　暮春时节的雷雨天气，如三年前的那场暴雨一般无情。
　　男子倒了一觞酒，放在手中把玩，久久没有喝下去，三年过去了，井姬也长大了一些，只是今天儿子所说的，让他迟疑不已，难道……当真要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吗？他没有底。
　　“父亲。”儿子朝他作揖，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那斛酒，嘴角不经意间爬上微笑：“您想清楚了吗？这可是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族亲们希望您能给他们一个准确的答复。”
　　身穿华服的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个才12岁的儿子，雄才大略丝毫不输给周公旦。
　　看男子这么迟疑，男孩上前一步道：“大王说了，您必须给族亲一个交代。”
　　“瑕吗？他若这么说，我有怎好拒绝呢？大王啊，我井侯一生忠心，这次也不例外！”男子皱起眉头，捶打胸脯高声喊道。
　　“如此便好，儿这就去给族亲们一个交代。”男孩作揖退下，唇角的笑容更加阴鸷，他的妹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该！
　　井侯看着儿子，眼角有浑浊的泪滴下来，砸在地上，碎了一地。井姬的身体并不好，打从生下来，就小病不断，大病相连，昨夜一场暴雨不小心吹开了她的窗户，今早起来就咳嗽连连。这样一个孩子，他怎会舍得舍弃呢？更何况，他答应过夫人，照顾好井姬，可眼下，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柔弱不堪，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到。
　　“爹爹，爹爹。”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井姬所住的房间前，本想离开的，却听到那稚嫩的童声在喊着爹爹。
　　是了，井姬她还发着烧，做爹爹的怎能不管？井侯推门而入，抱起井姬，英俊的脸上盖满了风霜，自己的女儿都守护不了，他这个侯又怎么能守护好这方土地的黎明百姓？“女儿乖，别哭了，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没事了，啊？”
　　井姬的手漫天乱舞，因为发烧带着的热量灼痛了井侯那颗心。他抱着女儿在房间里一遍一遍来回走，直到井姬睡熟，他这才轻轻放下她，退出房间。还有事要他处理，他不能耽搁太久。
　　宗祠里面已经聚集了一大堆族亲，他们站在那里议论纷纷，等待井侯的到来。
　　井侯抬头看着一道道划过天际的闪电，深吸一口气推开宗祠的大门。族亲们见正主来了，本来吵闹的众人统统闭了嘴。
　　“各位，今天当着祖宗的面，我希望井侯你能给大家一个交代。”为首的族亲是一个头发胡子皆已发白的男人——姬项。
　　井侯走到上位，挥挥衣袖对姬项行礼：“二叔，冼自当给大家一个交代，井姬……冼想将她放逐。”
　　井侯声音不大，却很有震慑力，族亲们无一开口。他稍稍舒了一口气，看样子女儿的命可以保住。
　　姬项扫视众人，见他们都不发话，干脆把话挑明：“冼，我们几位族亲的意思是——将井姬处以火刑。”姬项这一说，族亲们也纷纷表态，他们无非是一个意思：处死井姬。
　　看着声势浩大的族亲们，井侯不由退后了好几步，撞到了桌子也不觉得痛：“大家……大家的意思都一样吗？”他需要一个有异议的声音，只要有一个，井姬就有救！
　　“冼叔叔，你这么做有意思吗？井姬一出生，就害死了您的夫人，而今，我们姬姓一族三年没有后代出生。侄儿和许多叔叔伯伯找了许多算命的巫师，他们都说是井姬害得大家这样，先生说她是煞星，克父克母克族亲啊！”他的侄子跪下来对他三跪九叩。
　　“真的……没有人不同意火刑烧死井姬吗？”他不相信族亲会这么无情，又一次发问。那声音中传出的哀求大家都明白，但没有人理会。
　　青筋一根一根爆了起来，他硬是压制住心底那股深深的哀伤，狠狠拍了桌子一下道：“好！但是……我希望能给井姬一些时间，待她的病好了，我们再举行火刑。”
　　族亲们见他松口，哪有不同意之理，答应了他这个条件后一齐涌出祠堂。姬项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跟着众人离开祠堂。
　　“为什么……这么无情？”井侯低声的问话被外面的雨声淹没，无人听见他深埋心底的哀伤。
　　井侯没有去看井姬，一个人在东厢房里喝着闷酒，谁也不理。五年前的夏天，他遇到了井姬的母亲，她松松的挽着髻，在小溪边浣纱。那清丽脱俗的样貌深深映入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本以为渊的母亲去世后再也爱不上他人的他毅然握住她的手，将她迎进自己的家。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夫人都如此命运多桀。渊的母亲死于肺痨，而井姬的母亲——死于血崩。
　　“阿妍，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把头深深埋进臂弯，肩膀轻微的耸动就如他现在的心情，躁动，不安。
　　渊，也就是那个男孩，他冷笑着端着一斛酒，走进妹妹井姬的房间。
　　他反手将门带上，走到床边蹲下身子，中指覆上她的面颊，一点一点拂过，好像是在对待一件旷古烁今的稀世珍宝。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邪恶，那么冷漠。
　　“好妹妹？你的病快点好起来，嗯？我有些迫不及待了呢。”他举起那斛酒，微微吸了一口，将唇瓣覆上妹妹的唇，撬开她的嘴将那些烈酒悉数灌入妹妹的胃里。
　　井姬毕竟不是很懂事，也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这么做，只是顺从的将那些辛辣的酒喝进肚里，然后愣愣的盯着哥哥。当酒在体内不断翻滚，灼烧的时候，她才哭了起来。
　　“井姬，睡吧。”他安抚妹妹，而后端着那斛酒出门。门一关上，他就将斛里的酒悉数倒干净，还拿雨水冲洗了一下，直到那装酒的斛里没有一丝酒味。“你和你的母亲都是下等人，你们都不配在井侯府里过活。不配。”
　　滚辣的酒在身子孱弱的井姬身体里蔓延，倒让她感到一丝轻松，似乎病在一点点消褪。也许，再过一天，她便可以投入爹爹的怀抱，同爹爹嬉戏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下了一个下午的雨也没有要停的症状，下得还是那般迅猛。晚饭过后，井侯吩咐侍从带上一碗粥同他去小姐房里。今夜，乃至今后，只要井姬还在这侯府生活，他就要给她喂饭。
　　井姬的病似乎好了一点，他进去的时候摸摸她的小脑袋，烧已经退了不少。要是搁在往常，他一定会开心的仰天大笑，而现在，他的脸上却愁云密布。
　　小小的井姬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隐觉得父亲的表现不太正常，他似乎……不想让自己的病早点好。
　　井侯调整了一下情绪，勉强绽开笑容对井姬说道：“来，爹爹的好女儿，爹爹喂你吃饭，来，啊。”井姬很配合的张开嘴，将粥喝得精光。看着女儿这么乖巧，隐忍的泪水止不住汹涌而下。
　　井姬慌了神，不知道爹爹为何哭泣，奶声奶气地开口问井侯：“爹爹为什么哭？是不是井姬不乖？”
　　“不，不，井姬很乖，井姬最乖了，爹爹……爹爹不乖啊。”他颤抖着手抚摸井姬的脸颊，终于泣不成声。
　　井姬看着父亲这么伤心，不由也跟着哭起来。井侯搂着她，眼神中是无比的苍凉。有些时候，自己也无法掌握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