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上的夏天》Longranger

1、第一章 春花嫁了

　　远处隐隐约约闹哄哄的声音一头晌也没歇，门口路过的人似乎脚步都更轻快了，村里热闹事儿本就不多，谁家有个什么事儿，村里人都忙活着去看，哪怕帮不上啥忙，也愿意去看个人多。
　　二翠洗了衣服晾在了院子里的斗绳上，就一头扎了屋子里没再出来。二翠娘从伙房出来，瞅了一眼西屋，抬头看了看日头。看着她男人和儿子的臭鞋在院里窗台上晾着，院子里摆满了家伙什儿，撇嘴嘟囔着：“……死妮子……就知道窝着，眼里一点活也没有！”一边说一边摘下了身上的罩衣，抽了抽身上的灰，身上腾起的灰呛的院子里的鸡“咕咕”两声扑腾着翅膀扇着走开了。
　　二翠娘罩衣挂在斗绳上，又从伙房里用跨篮儿装上了10个鸡蛋。走两步瞅了瞅篮子，觉得有点少，叹了口气又拿了五个放在了篮子里。她一边拢拢头发，一边走到了院门口，头也没回喊了一声：“俺上你李叔家吃席去咧，晌午别忘了给你奶做晌午饭啊！”她也不担心有没有人听见，声落脚步已经忙忙迈出了院子门。
　　“哎……”西屋的二翠闷头答应着，心里一阵烦，手里的纳着的鞋底扔在了簸箩里，又担心下回捡起来找不到针头，把针头找出来攮到了鞋底里，又重新扔回去。
　　起身走到屋门口望着院子门口发呆。
　　今儿是李叔家春花的成亲日子，两家子相熟完全是因为两家的地挨在一起，从小二翠跟春花在地头上玩到大。二翠比春花还要大两岁，今年整二十了，这在村里那就是让人说闲话的年纪，所以二翠越发不爱出门了，她不愿出门看那些婶子大娘上赶着给她说亲，她们才没有好心呢！
　　说是要说亲，倒是没见说过一个，借着说亲一遍一遍的挤兑她：“二妮子你可傻咧，咋还不找个主家，你爹娘是不是舍不得你，想要给你找个顶好的！”要不就是：“婶子给你找好的，你给婶子说说想找个啥样的？指望你那个爹？就知道灌黄汤！整天的醉醺醺的谁家愿意找他当亲家了！你说说，今儿又喝了多少？”
　　二翠早前还脸皮薄一点，陪笑两句，现在是头也不回的回家关门。可是看不见嘴脸，也能听见那刺耳的笑声，二翠心里是恨的。
　　她不恨别个，就恨自己的亲爹，她留到这么大找不出去，全是他爹给做的孽。打小记事儿起二翠他爹王守福就没怎么有清醒地时候，整天介倒上一盅酒才能吃饭。今天吃咸菜，他说菜不好来一口酒吧。明天吃水饺，他说吃得太好了更要来一口酒了。总之是哪一天都有理由倒上一盅，坐在饭桌前嘬一口“嘶”辣出牙花子来，这才能解了自己的馋虫。因为这个喝酒惹了多少的事情一点也不操心。
　　凭着之前二翠奶奶的一点亲戚关系，他爹给镇上的刘老爷家里放羊，这可是个能挣钱的轻省活，只要把羊带出去吃饱喝足，再溜达两圈全须全尾的回来，今天的活计就算是完成了。因为要照看羊，晚上二翠爹就睡在羊圈旁边放草料的小屋。这住在镇上没了二翠娘的看管，二翠爹一开始还偷着喝，后来直接放羊时候明目张胆的喝，等回了羊圈被人泼了水才醒酒，发现丢了一只羊。这下不仅丢了放羊的活计，还被逼着按了手印要赔三贯钱。
　　三贯钱，让老王家塌了天，家里两亩地一年的收成也就才一贯钱，三年全家人也要不吃不喝才能还上这笔钱！家里砸锅卖铁也掏不出钱来，为了儿子，王老头子一跺脚一咬牙，卖了一亩地，本来值五两银子的地，硬是让里正压到了三两收走了。农户人没怎么见过银子，沉甸甸的银子过了过手，就送到了刘老爷家，这才把吓白了脸的二翠爹接回来。
　　可是这个事儿太丢人了，卖地！庄户人这是卖了自己的饭碗！是叫人瞧不起的事儿，村里不定怎么说道老王家呢！王老头子因为这个事情气的躺在床上，没几年就去了，还剩下个王老婆子，也哭的眼花，至今看不清东西。
　　因为这个喝酒二翠娘跟她爹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实在是没辙了，你不让他在家喝，他就跑到狐朋狗友家里喝，喝完了人家上家里来要酒钱，从前上自己家吃酒的时候嫂子嫂子的叫着，跟现在上门要钱的嘴脸可完全不一样。气的二翠娘真的想回娘家不跟他过了，可是想想大闺女王大兰好不容易嫁了，剩下二翠和小儿子三顺在老王家，他那个爹能给孩子找个好终身？呸！
　　其实二翠娘也是嘴上骂了，哪能真的回娘家了。幸好那时候大兰已经过了门，夫家又在邻村。二翠三顺年纪还不大，二翠娘总想着只要一大家子往正路上奔，还能挣出个好日子来。
　　没几年二翠到了说亲年纪，二翠长相随了娘，个儿不高瘦脸，看上去挺秀气。好容易拖大兰在邻村寻摸一个好后生，是个家里的老大，家里穷点，可是家穷要的陪嫁也少，二翠娘觉着只要人好就行，谁家不穷呢。谁成想说亲的事情刚准备过明面，人家后生爹娘找上了门来。原来二翠爹前儿去家里要了三十文钱，说是要给女儿置办行头的。后生爹娘给了钱，越琢磨这事儿越怪，谁也没听说过没过明面的亲家公过来要钱的道理，这才有今日来的这一问。
　　二翠娘当场羞的差点厥过去，哪儿有什么行头让他这个不着四六的爹去置办的，肯定又是拿着钱打酒去吃了！难怪这几天二翠爹说是有个东家雇人做活计，天天回来身上带着酒味！
　　还没过门就要上门了，诚心毁了这门亲事。这是个什么样的爹，能这样作践自己的女儿！
　　二翠娘赶紧左邻右舍说足了好话借够了钱，这才把后生爹娘打发走。估计人家爹娘顺道也打听了王家的情况，回头就让大兰带回话来，这亲事是吹了。大兰回来好一阵哭闹，埋怨亲爹亲妈，让自己在婆婆家简直抬不起头来，都说自己是老赖子家出来的媳妇，婆婆这几天指桑骂槐的，她都没脸出屋门了。
　　亲事是没了，二翠的姻缘线也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吹出了天际，没了踪影。
　　“翠儿……”听到奶奶在北屋上房那边里叫了一声，二翠赶紧回过神来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奶奶，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去做饭去。”二翠进了北屋，屋里还是爷爷在时候的陈设，进门一张八仙桌两边两张椅子，左手边炕头上躺着二翠的奶奶。
　　“俺想上茅房。”二翠奶奶眼睛不好使，平时吃饭上茅房都是二翠给扶着去。好在奶奶身子骨没有太大的问题，脱衣服还能自己来。
　　伺候奶奶上完了茅房，出了北屋二翠洗洗手准备做饭了，听得门口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三顺人进来了脸还朝着外边不知道冲谁喊：“下晌别再自己溜了！一定要等着我！”
　　“等着你干啥去？咱娘让你下午去地里拔草去。”二翠瞪他。
　　“凭啥我去？你咋不去！”三顺气还没喘匀呢，身上灰扑扑的不知道咋弄的，倒是一对粗眉毛皱着。别看十一二岁半大的小伙子，站着已经比二姐高了。
　　“行，我去你做饭。”二翠从斗绳上摘下了罩衣，递到了三顺面前挑眉道。三顺哪能会做饭呢，他就会吃。知道他姐在故意难为他，看他姐这得意的样儿，真想冲她撒泼说不干，可是他怕他娘，要是他娘让他干点活他干慢了，随手抓起什么物什就没头没脸的打过来了，他可被打怕了。
　　可是下午约好了跟虎子和小山一起去后边河里抓鱼去，没成想要去地里拔草，肯定是又晒又累。明明二姐比他大不少，咋不先指使二翠呢？
　　“哼！”三顺剜了二翠一眼，到了伙房水缸前面，拿起挂在墙上的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二翠还能不知道他啥脾气吗？让她爹娘惯出来的毛病，半大的小子啥也不会干。别个家里这个年岁早就跟着下地了，割麦子、收棒子样样都干。也就是她这个弟弟娇贵着，平时在家里除了跟他娘谁都敢顶嘴，你说一句他还给你十句，出门跟个孩子王一样在村里带着小孩子瞎跑，再过个三四年都是要说亲的年纪了，她娘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管管。
　　其实二翠娘是让她去拔草，她就故意把这事儿分派给三顺的，她知道说了三顺也不定去，但是她心里有气，总要为难下别人才能喘匀气儿。
　　套上罩衣来了伙房，灶边抓了把干艾草跟打火石捏一块，从墙上摘下火镰握着快速打了两下又吹了吹，干艾草开始冒烟。二翠就这柴草生了火，添好柴之后起身给锅里添上水，提前洗好的地瓜抓了几个放进去。门口的咸菜缸打开，筷子不敢多碰，怕碰了坏的快。她夹了块小的酱疙瘩咸菜的放在了案板上，用菜刀切成片装敞口碗里，端到了院子南墙边丝瓜架下的石板桌上。
　　等估摸着地瓜煮的快差不多了，二翠也差不多把院子帚了一遍。脱了罩衣擦擦手，拿根筷子打开锅盖准备戳一下地瓜看熟透没有，一开锅盖气不打一出来了，煮地瓜的旁边挨着个鸡蛋，正随着滚水欢快的围着地瓜转圈呢。
　　“王三顺！”二翠冲着北屋下房那边喊了一声，走到鸡蛋篓子边掀盖板看了一眼，满满的一篓子鸡蛋，少说二十多个，还剩下孤零零的四个。二翠吃了一惊，鸡蛋可金贵着，家家户户的粮食鸡蛋都是换东西的，没有无缘无故自己家吃的道理。想到少了这么多鸡蛋，又想到了锅里的那个煮鸡蛋，她扔了手里的盖板就冲到了北下屋，进门冲着炕上趴着的三顺劈头盖脸的问：
　　“篓子里的鸡蛋呢！你都吃了！”
　　“谁都吃了？”三顺莫名其妙的侧躺，看着他二姐脸红彤彤的掐着腰兴师问罪，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好像要吃人：“鸡蛋不就在那里吗，你没看见啊？篓子里还有好几个呢！”
　　说完三顺又想回头摆弄手里的石子儿，看他不在意的样子，二翠的火气“腾”的上来，“啪”的一声使劲抽了一巴掌三顺伸到床边的小腿：“你还敢偷吃鸡蛋！鸡蛋那都是留着换东西的！哪儿能够你天天偷吃了！一大篓子鸡蛋全没了！还剩下那几个，其他的天天不是你吃的是谁吃的！”
　　“啊！三顺也被一巴掌抽急眼了，翻身坐在床上抱着小腿肚子，疼的直咧着嘴“嘶”，嘴里还不忘吵吵：“王二翠你疯了！我刚才看见的时候就只有几个了！谁知道谁拿的！反正不是我拿的！”
　　“你还在这里犟嘴，见天儿的偷吃鸡蛋的是谁呀！”
　　“我家的鸡蛋我爱吃就吃！你还不乐意，你管得着吗！”三顺脾气也上来了，要跟二姐犟到底。
　　“行啦！”二翠瞪眼正想说什么，被门口站着的二翠奶奶魏氏皱着眉头打断了，她摸索着门边眯着眼睛瞧着屋里的姐弟俩，嘴不悦的抿着，不知道冲着谁说：“成天吵吵什么，不就是吃个鸡蛋吗。”
　　二翠心里有点委屈，她知道奶奶出来就是护着三顺来了：“可是那篓子里……”
　　“篓子里的鸡蛋你娘肯定拿着去给你李叔家里随礼咧，你傻了吗在这里怨你弟弟！自己不好好琢磨琢磨，光会吵吵，跟你娘一样！”
　　三顺听了倒是心里得意，冲着二翠鼻子喷气，哼！
　　二翠听了鼻子一酸，想替自己分辨两句，又想替她娘分辨两句，可是嘴里说不出话来。从小她娘教育他们几个不能跟长辈顶嘴，往往闹开了也是他们几个受罚。可即使这样，奶奶还是口口声声的背后没说过二翠娘好话，二翠替她娘委屈，更替自己委屈。
　　她气狠狠的瞪了她奶奶两眼，心想反正她也看不清楚！然后一扭身甩辫子出屋。
　　“饭端出来了么？”魏氏听她出门，在后面追问。
　　“没有！让三顺端吧，里边有他的鸡蛋！”二翠带着气回屋里“啪”关上了门。
　　“这个死妮子，你看快挨打了。”魏氏不高兴的从下方门边摸索出来，嘴里念叨着：“就这个脾气也找不到个好婆婆家，看哪个好人家要这样的，在家里成天咋咋唬唬的欺负弟弟。”
　　二翠甩上门就趴在了炕上，听到她奶奶在院子里叨叨又伸手捂上了耳朵，倔强的并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眼泪却顺着红扑扑的脸蛋往下淌。也不知道别个家有几个奶奶是这么咒自己孙女儿嫁不出去的，反正她是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