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绿宛菊

3、3

　　那个人得意的笑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他站在不远处，十分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简直恨不得给自己鼓一鼓掌。
　　“基范啊，我来看你了，”他用那种故作亲切实则让人作呕的声音说，“我来看看你活得怎么样，哎呀呀，果然是不太好啊不太好啊！”
　　他慢条斯理的踱过来，用脚踢一踢基范的身体，更加确认了他已经知觉半失了。
　　“啧啧，不对啊，你应该跳起来用拳头揍我，用剑劈我，不应该是这样一动不动的挺尸啊。”
　　蹲下身，看着基范至虚至弱的脸，嘿嘿一笑，“你怎么不嚣张了？你怎么不狂妄了？基范啊，这可不像平常的你啊。”他抓起基范的一只手使劲晃了晃，“来来来，打我啊！金基范，我看你还能动手不？”
　　“放……放开……”他身边那个小子气若游丝的声音，似乎在，威胁他？
　　“哈哈，”那个人眯眯眼睛，“好得很啊，还有人来陪你做伴，我下的这个网不错嘛。”手凌空一抓，李赫在软绵绵的身子便被他提到了半空，顺势一抛，他便像一枚无主的孤叶，轻飘飘掷出数丈之外，骨头的轻响声立刻传来。
　　“这下总算没有人干扰了。”他拍拍双手，一只生满倒刃的弯刀就出现在手里，弯刀处有一条月牙形的血槽，血槽处漾出浅紫色的微芒，这是传说中的饮虎刀，兽族最畏惧的凶器。
　　“我应该从哪里割第一刀呢？”他苦恼的思索，把基范的身子翻来覆去的拨弄，“不知道豹子的肉可不可口，说起来，我倒是有两天没有动荤腥了……”
　　觑准基范的胸口，刀猛地刺了下去。
　　森林里的空气似乎有一丝不一样，但是也只是似乎，因为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刀还是一刀既往的刺下，又快又冽，基范的胸口噗的喷出一道鲜血，血势如箭，有大半都喷在那人的脸上。他嘴里的舌头蛇一样滑出来，把脸上的血啧尽数卷进吞下，啧啧赞道：“好味道！”
　　第二刀又猛地扎下，刀尖忽然顿住，金基范微睁双眼，两根手指捏住刀刃，虚弱的道：“原来……是……你……”
　　那人未料到基范还能醒转，怔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手中的刀忽然伸长，扎进基范肋下，基范现在神智稍复，这一下只觉痛彻入骨，胸口间一股强烈的愤懑似要挣破而出，他口一张，一声咆哮震动山林，木叶为之俱落。
　　那人脸现骇色，基范已是强弩之末，在夜魅王的结界里绝不会有如此强大的灵力，除非……他尚未想完，眼前一花，一只黑色的豹子已经站在他对面，皮毛上还沾有鲜血，但一双眼睛充满了杀人的慑意，让人心为之寒。
　　那人眉头一皱，随即一声冷笑，“你虽然恢复了变身能力，现在也不是我的对手。这把饮虎刀造成的伤口，只能腐烂，永远不会愈合。”
　　摇身一抖，现出豺狼的原身，“那么，就来决一死战吧，金基范！”

　　最原始的搏杀，往往也是最血腥，最残忍的。
　　豹子的速度快，力量大，善于腾跃，但论起凶残，却抵不过豺狼，何况他还握有饮虎刀，刀刀不离基范的要害。如果没有受伤，基范或许还有三分胜算，然而现在，他已经处处落在下风，尾巴一不留神，被饮虎刀斩去一截，基范仰头痛呼，一爪挥向豺狼，被他着地一个打滚让开。
　　“苍堰，你果然卑鄙！”
　　“饮虎刀是你哥哥亲传我的，要怪也只能怪他了！”苍堰怪笑道。
　　基范眼中露出一抹痛色，脚爪在地上扒了扒，后腿借力一蹬，高高的跃起扑向苍堰，他用势极猛，苍堰招架不住，不禁后退几步，脚下忽然一绊，身子不由歪了歪，基范趁着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大喊一声，“李赫在！”一柄闪着微芒的长剑从远处遥遥掷了过来，基范蹬身而起，已用口衔住了剑柄。
　　他人在空中已经变身，迅速用剑画出个六角星形状，口中念咒，一抹月光直流而下，映在剑锋上，“灭刹！”基范大喝，六角星倏地飞出，向苍堰头顶砸去。
　　苍堰见基范作法，哼了一声，祭起饮虎刀，饮虎刀上的血槽善于吸取月芒，六角星上附着的月光被饮虎刀一带，偏了方向，只擦破了苍堰一点皮毛。他也不再向基范攻击，转过身，口中叱喝一声，饮虎刀听令于主人，转了个弯，飞向刚刚硬撑着站起来的李赫在。
　　李赫在费尽周身力气才把基范的宝剑抛给他，人还没站直，刀锋已经架在脖子上，他一呆，基范在远处大喝道：“别杀他！”把剑一抛，已是束手待死。
　　“你赢了，苍堰。”

　　苍堰哈哈一笑，变身为人，得意的道：“你早该认输。”
　　金基范面色苍白，他的灵力恢复，一切记忆就慢慢苏醒，“你背着我哥哥做了这么多坏事，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放过你。”
　　“这些吗，就等到时再说喽。”苍堰耸耸肩，收回李赫在脖子上的饮虎刀，反正这个小小的人类对他来说如同蝼蚁，他才不愿把功夫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转回身，他问金基范，“你是要准备自己动手呢，还是要我动手呢？”此时他的语调无比亲切。
　　李赫在眼看他要杀金基范，猛地扑上去抱住他双腿，大吼道：“基范快逃！”
　　基范变色，“李赫在你……”
　　苍堰眉头一拧，单手捏住李赫在脖子，微一用劲，李赫在脖子间的骨头咯咯作响，苍堰冷冷的道：“那就先杀了你，再杀他……”
　　忽然一个声音叫道：“快住手！”一片羽毛飞落在苍堰手上，嗤的一声，整整烫掉了的苍堰手背上的一大块皮，苍堰痛叫着甩手，李赫在应声飞出，一道身影忽然跃起，半空中将人稳稳接住，旋身落了下来。
　　一个尚有几分稚气却十分清亮的声音道：“你这人心肠真坏，难怪原身是条豺狼。”

　　苍堰脸现杀机，喝道：“什么人？！”一个十分瘦弱的少年自黑影处走了出来，他怀中还抱着比他略高一些的李赫在，看起来却没有几分吃力，他道：“你骗了夜魅王的结界，原来是要做这等坏事啊，早知道，就不让他教给你了。”待他一点点走出暗处，月光洒下，照着他一张雪白俊秀的容颜，苍堰神色骤变，目光中露出恐惧之色，立即跪俯了下来。
　　“原来是少主人，您、您怎么……”
　　“我就知道你不会干好事，夜魅王哥哥还不信我的话。”少年鼓了鼓腮，表情十分俏皮可爱，他道：“你为什么要做法害兽族的王子？”
　　“二王子有所不知，是兽族的王曾经在三百年前杀害了我们豺族一族，我、我是为了家族报仇……”
　　“你胡说！”基范怒道，“明明是豺族侵犯了人界，害死人界的一个村落，兽王要下令惩戒，你们却把刑法官害死了，还要带着整个豺族叛乱，兽王一怒之下才开了杀戒的。”
　　“人界的命是命，我们豺族的命就不是命吗？咬死几个人类有什么了不起，古往今来野兽不靠着咬食人类过活，怎么能挺到今天？”
　　“这是谬论，兽禽水族早就定过盟约，不许枉入人界伤人。”
　　“这种狗屁盟约早就该撕了！”
　　“你——”
　　“哎呀！”少年捂住耳朵，跺脚道：“别吵了，豺狼，反正就是你不对，你不应该骗我哥哥，然后用他的结界来害人。”基范和李赫在闻言都吃了一惊，这瘦瘦弱弱的小少年，原来竟是神秘的夜魅王的弟弟，难怪苍堰对他十分畏惧。
　　果然苍堰变色道：“少主人，您听我分辩，这真的不是……”
　　“我不听，”少年摇摇手，“你用了夜鬼王的法术，我只要收回就可以，其他的事情我可不管。”他两指一错，一根雪白的羽毛现于指尖，轻轻一抖，羽毛上慢慢浮出红晕，苍堰大叫一声，扑在地上。
　　原来他用五百名兽族的魂魄交换夜魅王的结界，交换之时从来做事不吃亏的夜魅王也把咒语下在了他的身上，如果用结界害人性命，夜魅王必会收回法术，并以法术反噬之，所以在他欲杀李赫在的一瞬间，少年才能够及时出现，也不算违背了当时两者订下的契约。

　　随着羽毛慢慢旋转，红晕越来越浓，渐渐的如同要滴下血水一般，苍堰的身体痛苦无比，当时他如何咬死了五百只兽族，那份痛苦就一一回报到他身上来，等到羽毛上的红色渐渐发紫，苍堰身上冒出嗤嗤白烟，继而整个身形消失无踪，只剩地上的一摊兽皮了。
　　少年看着那摊兽皮惋惜的叹了口气，将羽毛收进怀里，拍了拍双手。
　　“你们两个不走吗？结界一早就破了啊。”
　　李赫在死里逃生，摸摸好像已经断掉了一半的脖子，吃吃的道：“你、你是……谁啊？”
　　“他是金丽旭，”金基范替他回答，“他是夜魅王最疼爱的小弟弟。”
　　“啊，刚才那个人可不是我杀的，我本来只要收回他的结界术，可是他被契约反噬，又起了害我的心，这害人的心便把他自己烧灭了，跟我可没关系。”
　　原来苍堰最后不是死在反噬上，而是被丽旭烧成了一摊灰。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要谢谢你。”
　　丽旭微微一笑，似乎还有几分腼腆，“不用谢，替我向兽王代好吧，我哥哥说这次的事不好意思，有机会他会去看兽王的。”摆摆手，一道羽毛飞起，托着他遁入空中去了。

　　金基范受伤不住，摔倒在地，李赫在抱住他，看他胸口肋下的两处刀伤蚀皮销骨一般，不禁痛道：“你是不是又要死了，我们可刚得救。”
　　金基范咬咬牙，“你勒得我好痛，放开些。”
　　李赫在哦了一声，松开手。金基范双手捏个法诀，过一会，有道星芒从他手心中射出，先是光芒倏长，过了片刻渐渐势弱，基范力气不支，喘气道：“一会儿，就会有人……接我……”
　　李赫在喜道：“太好了，这下终于可以不用死了！”他对不死的念头还真是执着得很。

　　过了好半天，才有微啸从远处传来，基范精神一振，“我哥哥来了！”
　　李赫在揉揉眼睛望远处看，似乎有一团银澄澄的光芒向这里移动，速度极快，眨眼前已至近处，还没看清形状，一只手臂已经将挣扎坐起的基范揽在怀里，“你怎么样？”他听到那个充满着无限关怀和怜惜的声音问道。
　　“就快死了。”金基范扁扁嘴，既像是赌气，又有几分孩子气的撒娇，“你最好再晚点来！”
　　那人宠溺的摸摸基范的发顶，“哥哥来晚了，让你受了苦，对不起啊。”这人发声吐气自有股尊贵的气韵绵长，但说出来的话却又是柔软又是窝心，那股无限的疼爱简直要溢了出来，让李赫在在一旁羡慕不已。
　　那人又柔声软语的安慰了弟弟半天，目光一沉，看到他受的伤口，柔声道：“虽然中了饮虎刀，那也不打紧，哥哥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保你和从前一样好。”奇怪的是，他这般说着，基范的伤似乎真的就不痛了，身上也有了力气，他向李赫在一指，“这是我的朋友，刚才救了我的。”基范生性淡漠，很少对谁推心置腹热情相待，那人听得弟弟这样说，微微动容，转脸看向李赫在，基范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哥哥，金钟云。”
　　李赫在知道这人就是兽族之王，不过看他修眉凤眼，唇角含笑的表情，实在与威风煞煞的百兽之王联系不到一起，他向金钟云施了一礼，金钟云一笑道：“原来是冥界的神煞，多谢搭救舍弟。”
　　“冥界的神煞？”李赫在指指自己，奇道：“你说的是我？”
　　金钟云反问他，“你不知么？”心中默算，“原来是入了轮回，你时辰应该快到了，怎么还不回冥界去？”
　　“我要去找一个人，找到了才能去。”
　　金钟云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他几眼，微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认识金英云，难怪现在还没有冥界的人跟着你。”
　　金基范听得好奇，拉拉哥哥袖子，“你说的什么意思？”
　　金钟云道：“现在能与冥界订下契约的降师已经越来越少了，李赫在要不是因为持有契约，怎么还能活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该恭喜金英云那小子功力又进一层，还是该骂他一样鲁莽愚蠢。”
　　他拉着弟弟起来，“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的伤虽然棘手，总也要想个办法，饮虎刀的伤嘛……”
　　“饮虎刀的伤，当然只有去凤梧洲才能治好，能去凤梧洲人的当然只有我，你当然或迟或早都要求我喽，”声随人到，一个一身白袍的人从树后绕了出来，微微一笑，脸上梨涡隐约，“所以我就自己不请先来了。”

　　金氏兄弟看着这个白袍拂动，身形曼妙的人走近，金钟云道：“正洙，你来得正好。”金基范道：“哼，谁要你救我，饮虎刀还是你让我哥哥给那厮的呢！”
　　朴正洙巧然一笑，“基范啊，饮虎刀交给族中护卫，本来是无可厚非的，只是我们没有察觉苍堰的狼子野心，哥哥给你赔个不是吧，别生气了啊。”伸手去摸基范发顶，基范一甩头要躲，朴正洙的手臂也不知道从哪里绕过去的，硬是在基范头上揉了又揉，基范大怒，“喂臭狐狸！”朴正洙笑道：“乖乖小豹子，你还是这么有精力，真好。”
　　基范好像还是对朴正洙心有怨恨，瞪他道：“你为什么还要我哥哥娶虎族的那个女人，你明知道哥哥不喜欢他！”
　　朴正洙啊的一声，竖起一根手指托了腮，说道：“为什么呢？钟云啊，不如你来告诉弟弟，这门亲非结不可的缘由啊。”
　　金钟云眉毛一拧，“基范，这件事……”
　　“我不听我不听！”基范跺脚，“你明明不喜欢的事为什么要去做，你虚伪！”
　　金钟云沉默，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终究是叹了口气。
　　“正株啊，凤梧洲的路你最熟，你带基范去见凤王吧。”
　　朴正洙笑道：“好啊，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白袍一张，向金基范道：“来啊。”
　　基范脸现扭捏，“我不。”
　　金钟云唤道：“基范。”虽只有两个字，言语中自有一股威严，基范看看哥哥一眼，向李赫在道：“李赫在，你的事我哥哥自会帮你，等我治好伤回来，肯定会找你的。”身子一缩，变成拇指大小，扑入朴正洙怀里，朴正洙整整衣襟，向金钟云一笑，驾云向南而去。

　　金钟云转过身来，皱眉思考了一会，道，“李赫在，你的梦里既然有海，就不妨往东边去找，也许会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不过你这一路没个人守护，难免会有闪失。”
　　“我有这个。”李赫在摸出怀里放着的纸兽，却又叹一口气，沮丧道，“可惜，鹏牙已经被我害死了……”
　　金钟云微笑道：“鹏牙并没有死，它是灵兽,只不过失去灵力变回了原形。”
　　“真的？”李赫在惊喜，“那你能治好它？”
　　“我虽不用金英云的降术，也不见得就帮不了你。”金钟云手指捏了个诀，林子的四面八方便立刻响起猛兽的咆哮嘶吼声，只见千余只或蹲或踞盘旋游走的兽类从各处现出身来，他们本来就是跟随兽王而来，只不过被金钟云屏退，现在乍一现身，端的是声势惊人，实实吓了李赫在一大跳。
　　金钟云召唤道：“鹿蜀,出来吧.”兽群一分,走出一只白首赤尾似马非马的怪兽来,向金钟云双膝跪下,金钟云指指李赫在,在它耳边又吩咐了几句,鹿蜀以头碰地三次,金钟云道:“好了,你乘上它吧,鹿蜀日行数千里,应该可以把你浪费的时间补回来.”
　　“多谢钟云哥!”李赫在不胜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