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七里

13、第 13 章

　　“戚三说他也是个当爹的，他把母子两个都丢下，后来孩子死了。他就坐在后院的榆树杈子上，逗半天说一句。吴玉麟时常丢着我不管，要是出去了，又怕错过他回来。总在宅子里耗着，连个喝酒的人都找不着，只好去跟戚三说话。”

　　“老三在你们家树上？”

　　“他是来踩盘子的，专等着看看能不能杀了我爹。”

　　戚三每年总有几个月尾到胡集，往吴玉麟的后院蹲着，看着，始终不敢出手杀他。
　　买吴玉麟命的人多，有黑有白，有官有商，他防着的手段也多。

　　戚三怕王谢月头接下，不好办，总想着先下手。

　　吴玉麟极少回来，戚三在树上打瞌睡，让朱衣里撞见了。一来二去的聊起上来。朱衣里时常劝他别等了，等到了也看不出吴玉麟的功夫，他在家里使什么功夫。
　　实在拿不准，多找些个人一道下手就是了。
　　戚三把一双细眼睁得陡大，像是听不明白他说的话。

　　朱衣里坐在榆树下头笑得前仰后合。

　　“到最后他还是没接这单生意，白水木找了更稳妥的人，那人是有伴的。”马车里声息幽幽然，忽然就带着一丝丝的冷意。

　　吴玉麟是死在骆归直的手里，王谢也知道，因此更不明白骆归直同朱衣里的交情。

　　他是要给吴玉麟报仇，这才借着白水木的手，买戚三的命。
　　骆归直的功夫本就深藏不露，他跟前更有个胡文定。王谢接过胡文定一刀，锋锐无匹。朱衣里心知肚明戚三做不成这单生意，再问他要不要找个人一道。
　　戚三想了又想，还是摇头。

　　“月头谢，月尾戚。”名号摆一块许多年，人却是再不能见。

　　最后只应了朱衣里，刀上抹毒。
　　哪怕不要死后的名声，总不愿留着个棘手的活到月初，让二师兄接上。

　　“戚三跟你没一丁点像，他实在得跟傻子一样。要是他肯找你搭把手，凭你这么一身无赖本事，他死不了。”听这话，倒是夸赞的意思。王谢听得心中纠结起无数疙瘩，半是伤神，半是有趣，隐隐的还有一股不是滋味。

　　要是他们师兄弟一道，老三死不了，谁死？
　　骆归直？胡文定？

　　昨日骆归直施施然前来叙旧，杀父的仇，不知几时竟也抹过去了。

　　“王二爷。”

　　王谢闷着头不吭声，朱衣里忽然叫了他一声，声息扬起，再不是刚才昏昏欲睡的调子。像是醒透了，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来。
　　王谢心知不好，提着缰绳荡一荡，吆喝马匹快跑。
　　“王二爷。”朱衣里挪到了他身后，也不出来，只管凑在他脖颈后面说话。“你忘了回事。”

　　“哦？”王谢干笑。

　　“王二爷立过誓，只要见着我，必定杀我。”话到这顿了顿，倒没有更多意思，只是要他听个清楚明白。“王二爷如今剩下独眼，到底不盲，刀还比明眼的利落。”

　　“小朱。”王谢筹措着往下说，找不着话，接连干笑。

　　他几次三番试自己的眼，昨夜里到底试出真假，原以为他是不愿再沾手，不曾想还记着这句话，酒醒了拿出来呛住。

　　老三的死讯传来，看过尸，验过刀，只当他遭人暗算，恨不得将那人剉骨扬灰。
　　如今这人就在身后，正平平常常的跟他说话。

　　“戚三的命是我买的，我说他心甘情愿，你倒不必信。你要报仇，回手一刀就是了。”

　　王谢偏着头，细想想，从野地里遇见得他救命起，这位朱公子当真就是一副活腻了的样子。酒醉时候千般风情万般趣致，醒了便丢得干干净净，仿佛事事于他都无味得很，无牵无绊。
　　就此死了，也没什么干系。

　　正值人生好光景，如何修成了这副脾气。

　　“我一生中从未立誓，不论什么事想做便做了，立什么誓？”王谢仰头笑，说完偷眼向后看他神色。“那是情急之下乱喊的，小朱不必当真。”

　　朱衣里轻哼一声，刚刚赞过他无赖本事，转眼就吃亏在这上头。
　　再不跟他多说，躺回去发梦。

　　王谢辛苦赶车，心中欢快，身上伤处疼得也欢快。忽生想起来昨夜种种卖力情形，难怪他总睡不醒。一时笑得奸诈，一时转而想起老三，他同朱衣里一番相识虽古怪，倒也谈得拢，能跟他说这许多话。这些年不见，朱衣里识得的戚三，只怕比王谢识得的戚三更多些了。

　　途中歇歇走走，竟没再遇着追兵，走这条道，猜也猜到他要去何处，只怕到了地方人都已经候着。
　　只要到了地方见过了，候着便候着，再没什么憾事。

　　更何况，还有小朱相陪。

　　到天晚时候，马车进了一片山中，沿着土路颠簸上去，隐约看见山洼里一片树林，林中建得有一处小院，几间瓦房。四下静谧如故，并无多余人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