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宴里春深

5、第 5 章

　　廿廿一直盯着尹适年离开，生怕他回来。

　　肚子突然发出咕噜一声，她有点不好意思，松了手退后，讷讷看他。

　　纪归轻声说：“没吃饭吗？”
　　廿廿不说话。

　　他迈步往家里走，她忙跟上，待到了纪府大门口，正巧经过的阿随看见他回来，忙跑过来，“先生。”

　　纪归问：“她吃饭了吗？”

　　阿随的神色变得奇怪，吞吞吐吐。他今天忙起来就忘了这茬，原以为这丫头会自己去吃，就没管，谁知道这丫头在门口一坐就是一天。

　　纪归低咳一声，“是我平日太纵容你们了么？”

　　阿随一慌，忙跪下，“先生，我们不是……”
　　廿廿站在后面，扯了扯纪归的衣裳，于是，纪归转头，眉眼抬了看她。

　　廿廿小声说：“我自己、忘了。”不干他们的事情，她自己忘记了。

　　阿随没想到廿廿会帮他说话，愕然看着廿廿。

　　纪归垂眼，没再追究：“起来吧，去准备点吃的。”
　　阿随连忙点头应是，起身跑了。

　　廿廿拉着纪归的衣摆，磕磕绊绊地，紧张说：“阿之，不、不生气。”

　　纪归没看她，“你要好好吃饭，我才不会生气。”

　　廿廿连忙点头，“好好吃、饭。”她记住了，她一定好好吃饭。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了院子。
　　小厮点亮了院子里的灯，淡明的光亮笼罩四周。

　　纪归低声说：“你在门口坐了一天吗？”

　　廿廿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没、一天。”她睡到快晌午才起来的，她太贪睡了。

　　她自己正低头攥着衣摆，纪归却朝她看来，许久没说话，她觉得困惑，抬头看他。

　　他的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和昨天似乎又不大一样，昨天他的眼睛很温柔，今天却多了其他的，她说不上来。

　　“抱歉，廿廿。”
　　纪归说，“是我太无趣，连带着你也没有打发时间的去处。”

　　没有，没有，只要他在就好了。
　　廿廿连忙摇头，用力到发髻都变得散乱。她的头发还是昨天他给她挽的，他不会挽女子发髻，挽得很难看，在她头上却又有不一样的感觉。

　　乱蓬蓬的。

　　纪归把她的碎发勾到耳朵后面，“晚上吃了饭，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廿廿犹豫一瞬，用力点头，洋溢起笑模样。

　　*

　　廿廿不让小俞和小宜碰她的头发，纪归也随她，准备出去之后，带她去铺子里找妆娘扎发髻。

　　阿随对傍晚的事情还有些愧疚，看了看廿廿，鼓起勇气说：“先生，我跟你们出去吧，好有个照应。”

　　纪归说：“不用。”
　　阿随神情苦恼，懊悔道：“先生，我知错了，您别生气！您从前教导我不区别待人，要一视同仁宽容相待，我给忘记了，今后我再不会了。”

　　纪归摇头，“我没有生气，廿廿不在意，我自然也不在意。”

　　这是要看廿廿的意思了。
　　阿随立即转头看向廿廿，目光希冀。

　　廿廿头一次被这样热切的目光注视，看得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她站在纪归背后，探头好几次，似乎有一点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她想了想，一只手抓着纪归的衣裳，朝阿随走两步，又回头看看纪归，见纪归正看着她，她才鼓起勇气。

　　廿廿学着纪归的模样，看着阿随认真说：“廿廿、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她的话颠三倒四，说的很奇怪，可是其他人能听得懂。
　　阿随抓了抓头发，释然笑了。

　　枉他们跟在先生身边这么久，竟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纪归说：“廿廿，走吧。”

　　廿廿立即奔到他身边，“好。”

　　她其实来京城没有多久，对京城仅有的记忆，是饥饿时捂着肚子走过的那几条街，还有那些人驱逐她时的恶言恶语。
　　不过今天有阿之在，她不怕的。

　　廿廿跟着纪归出了门，夜晚的京城灯火通明，本朝不设宵禁，夜里商贩依旧可以经营，游人众多。

　　廿廿跟在纪归身后，走了没一会儿，忽然拉拉他的衣摆。
　　“阿之……”

　　纪归嗯了声，“怎么了。”

　　廿廿皱起眉头，欲言又止，“你、你有、有没有，钱？”

　　纪归一愣，了然之后，眼里浮起遮不住的笑意。
　　他含笑摇头，“没有。”

　　廿廿紧张了，立即说：“那我们，回去。”他没有钱，她不能花他的银子，她知道买东西要钱的，万一他没有银子，要饿肚子的。

　　廿廿很担心他饿肚子，于是停下脚步不走了，拉着他的衣摆也不让他走。

　　纪归终于笑起来。
　　他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垂眼，看向她，嗓音含笑，“我是没有很多银子，可是给廿廿买东西，足够了。”

　　“真的、吗？”廿廿不相信。

　　“我不骗廿廿。”他说。

　　廿廿睁大眼睛，灯火倒映在她的瞳孔里，映出眼前人一双春雪似的眼。

　　她看着他眉眼绽开的笑，看呆了。

　　她的阿之，真好看呀。
　　可惜她不会认字，也不会写诗，她没有文化，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词语，只会说好看两个字。

　　纪归牵起她，“走吧。”

　　纪归带着她来到一家店铺，里面多是售卖精致的头面首饰、许多年轻的巧手妆娘来往其中。

　　有人认出纪归，热切迎上来：“纪先生。”
　　待到看见他身后的廿廿，好奇道：“先生领的这是……哪家小姐？”

　　廿廿瞬间躲到纪归身后，完完全全的看不见了。

　　过了片刻，那人才听见一句小小的声音，从纪归身后冒出来：“纪、纪家的。”

　　纪归以手掩唇，低咳一声，笑意加深。

　　那人呆了半天，“这、这姑娘真可爱。”说着反应过来，把纪归往里面请，“先生从未来过我们这儿，今日是要给这位姑娘买东西吗？”

　　纪归竟有一瞬踯躅，片刻后，他温声说：“能劳烦，替我帮她扎个发髻么？”
　　那人立即点头：“自然可以，先生里面请！”

　　那人边领着他们，边推销：“这位姑娘模样漂亮，穿素衣也好看，不过人靠衣装嘛，我敢打包票，姑娘要是打扮起来，能比京城许多官家小姐还要出众，正巧我们店里最近新从波斯进了许多新鲜款式，纪先生给姑娘置办一身如何？”

　　廿廿缩在他身边，皱着眉头不说话。
　　这个人说话太快了，和飞镖一样突突突就说完了，她压根听不懂。

　　纪归含笑，说：“廿廿换身新衣裳好不好？”
　　廿廿眼睛一亮，看着他：“阿之，换，我也、换。”

　　纪归愣住。

　　那人灵机一动，领会了，“姑娘是不是喜欢和先生一样的衣裳，我们这儿也有。”指向一处，“您瞧，那件绘江南山水的黛青色，正正和先生这件一样的！”

　　廿廿点头，这回她听懂了“一样”两个字。

　　“一、样。”她希冀抬头看他。
　　纪归沉默片刻后，含笑说：“可我觉得，廿廿穿鲜艳一些的颜色更好看。”

　　她年纪这样小，最是鲜活张扬的时候，她应该是阳光下明媚的花，肆意生长，迎风而动。
　　她和他是不一样的。

　　廿廿皱眉，歪头看纪归。
　　是吗？

　　她理解不了他的神情，只好说：“阿之、喜欢，我……喜欢。”

　　反正，她会喜欢他所喜欢的一切。
　　凡是他想做的事情，她也会做。

　　那人反应很快，把他们带到里间，介绍说：“这里几种花色款式，都是最新的，色泽鲜亮，姑娘看看喜欢哪一款？”

　　廿廿站在纪归身后，抿唇。
　　纪归轻声：“廿廿选一款。”

　　她这才走过去。丝绸的质感很好，她有些想退缩，不大敢触碰的，只视线扫过，却被余光里的一抹红吸引，定格在不远处的一件衣裳上。

　　那是一种红到没有办法再浓烈的正红，只将将看着，就好像能燃烧起来。
　　她看着，微不可察地出了神。

　　“那件。”廿廿伸出手，指过去。她很少开口说话，因此磕磕绊绊，平时说话很慢，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有时候没办法说明白。
　　她想问那件是什么。

　　然而，话还没出口，那人已然呆住，看看那件衣裳又看看她：“姑娘，那件寻常穿不得的。”

　　廿廿以为自己闯了祸，“那……是什么。”

　　那人尴尬地卡了壳：“那是、那是红嫁衣啊。姑娘不认得吗？”

　　廿廿不认得。
　　但是看伙计的神情，似乎她指这一件不大妥当。

　　廿廿再次问道：“是、是什么？”

　　那人说：“就是女子出嫁作正室娘子，才能穿的正红嫁衣呀！”
　　廿廿茫然，小声重复一遍：“出、嫁。”

　　她慢慢抬头看向纪归，困惑不解，“什么是、是……”

　　纪归唇边有微微的笑，眼里却没有。他低声说：“就是和喜欢的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