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愿阁》一捧微尘

9、破阵局

　　空青心急如焚的态度比崇海自己都迫切，这倒让崇海困惑不已。

　　空青并非云川座下那几位亲传弟子，亦非云川人间的几个故交挚友，那他究竟是谁呢？
　　明明是以云川马首是瞻的，为何这般关心自己？
　　明明在意云川的所有人，都是不喜自己的……
　　明明不会有人在意自己的死活，更遑论只是一缕残魂的消亡呢？

　　想不通，崇海便直截了当的问了，好在身为鬼魂倒不必三思后行。

　　“你与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空青正急得跺脚，头顶冒烟，不曾想忽的听崇海冷不防地问了这样一句，不禁噎住。

　　虽然噎得慌，但还是不得不说：“我是你的好兄弟啊！你怎么能忘了我呢？我们是知己好友，你当初离开沧溟仙岛以后，咱们便相识了。你的习惯，你的喜恶，你的忧愁我都知道，当初你每日都会与我说些自己的心事，那些事你要我在这里一一细说吗？”

　　见崇海眉心渐渐拧起，一副不太置信的神情，空青只得伤心地说：“好嘛好嘛~我知道你现在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你不用这样一言难尽的模样，看得我心里难受的紧。”

　　崇海不太记得离开沧溟仙岛之后的事了。

　　自从他苏醒，一片一片残损，不连贯的记忆被逐一拼凑起来，串联出的生前往事零碎不堪。有的人他知道是谁却不太记得彼此之间的具体纠葛，有的人他甚至全无印象更不记得彼此之间发生的种种过往。

　　这种感觉挺糟糕的，无端引人烦闷，有时还会搅得他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独自漂泊在沧溟之海的一片残魂，迷茫间只剩空茫无际的静谧和没有尽头的浩瀚深蓝。

　　如今，听这孩子字字珠玑，所言非虚，虽然对彼此之间的往事全无印象，但终究还是半信半疑的不再多问。

　　纵使他不太认为自己生前那样的脾性，会有人愿意真心与自己交朋友。可这孩子能当着云川的面，如此坦荡地说出过往种种，想必都是真实的吧！

　　于是，崇海也只是道：“不必再多言，总是要离别的，又何必再想起，徒增悲伤呢？”

　　此言一出，不仅是空青咬牙不悦，就连始终未发一言的云川都忍不住沉声道：“我不会再让你独自离开的，你可以信我。”

　　言辞恳切，眸光坚定，让人无法拒绝。

　　“那……要怎么办呢？”崇海怔怔地问。

　　“如果不将我的魂魄驱散，又要怎么破除阵眼呢？”这是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

　　云川深深凝望着崇海，却对一旁的空青道：“空青，身为揽愿阁的拘魂使，当遇见未曾伤及凡人性命的亡魂之时，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闻言，空青倏地一愣，但很快他便明白了阁主大人的用意。

　　空青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首先我们可以用揽愿塔为其纳灵！”

　　“然后呢？”

　　“然后再将与其牵绊的尘世缘分一一斩断，如此一来这些俗世尘缘便可不再与寄生的魂魄有任何瓜葛。这叫斩缘！”

　　说到此处，空青早已心潮澎湃地不能自抑，他激动地原地踏了几步，兴奋不已：“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一直想着尽快破除阵局，才能让死婴灵得到解脱，那样一来崇海也是身处阵局之中的一步，便会随着死婴灵一样在阵局被破之时，烟消云散。”

　　他一边说，还一边垂着脑袋，不知在腰间的乾坤囊里摸索什么东西。

　　手中动作不停，嘴里话也未歇，连珠炮似的。

　　“正常想来，都该是那样处理。可倘若将这一切反着来，我们先将你与死婴灵纳灵入塔，这样一来此处的所有阵局，尘缘，都再与你们没有干系。我们只需斩断属于你们之间的所有连接，而后再破了这该死的鬼门阵，便无甚干系了。是不是？”

　　空青眸光闪烁，在屋内微弱的烛火影映下显得熠熠生辉。

　　等他全都说完，云川才缓缓点了头，向崇海解释道：“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寻了处安逸地方，能容下很多无家可归的孤魂。也弄了些物什，能帮一些本不该受苦的残魂脱离桎梏。过去我总想着你能看看这些该多好，没曾想今日便要你切身体会一回了。”

　　每每思及此，云川脑海中总会浮现过去的崇海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

　　稚嫩的崇海问：“云川，这些残魂为何要流连于世呢？都没人能记得它们。”

　　少年崇海问：“云川，它们甚至没有伤害过害死自己的人，为何还要被强行驱散呢？”

　　青年崇海说：“云川，我想将来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短暂栖息，哪怕给它们歇歇脚，有个去处，再入轮回。如此，想来人世间也不会再有这般多的怨气。”

　　过了一千多年，这个愿望云川在努力替他实现。

　　崇海尚在怔愣间，空青总算从他那只乾坤囊里的一堆宝贝中掏出揽愿塔。
　　揽愿塔通体金色，塔身九重，每一层的窗户都镶嵌着不同光泽的宝石，托在掌中与普通常见的宝塔无甚区别，除了通身珠光宝气，大俗大雅，其余真的瞧不出有什么蹊跷之处。

　　空青托在掌心，八角棱形的塔座竟堪堪只有他手掌大小。

　　“这座揽愿塔，阁内仅此一座，我常年带在身边，都好些年不曾用过了。”空青兴奋地直叨叨，先前即将痛失挚友的阴霾似乎一下便烟消云散了。

　　他这般直爽洒脱的性情，委实让崇海心生羡慕。

　　多多少少，崇海竟有些信了他的话，自己应当是愿意与这样真性情的人交朋友的吧~

　　毕竟当年那些人都觉得他心思深沉、行事诡谲，命中带煞，如他这般坏到骨子里，烂到根里的人，是不配常伴在清心寡欲、光风霁月的云川仙君身边的。

　　他们都曾这样说……

　　有时，崇海不禁会想，如若自己是个性情憨直，恣意洒脱，行事磊落的人，那么是不是更有资格相伴在云川身侧。

　　如今，当真有这样一个人常伴在他身边，本该欣然祝福……
　　但私心里却做不到。

　　纵使身陨魂散，他也执拗地想要再回到这人世间，哪怕要他在无边无际，混沌空茫的无底深渊熬过百年孤寂，甚至千年都无妨，只要能回来。

　　但，这注定会是一场飞蛾扑火的结局，一开始便已注定。

　　见崇海迟迟未开口，生怕他有犹豫，空青神色紧张道：“你别担心，这揽愿塔是阁主亲自炼制的，阁内众多法器，也就束灵索与这揽愿塔是阁主亲创。所以它们绝不会伤害到你，你也不会完全失去意识，只是短暂进入塔中境地，待阵局一破，便可出来。”

　　崇海又怎会不知，先前在前院初见时，云川用来捉拿自己的绳索便是如此。
　　起先来势汹汹，如一条黑蛇吐着血光般的红信，飞速盘绕住他。原本以为那是致命的杀招，但却在接触到自己的刹那，绳索寸寸闪烁着金光，缓缓脱落，温顺得仿佛认主的灵器。

　　如今想来，那便是空青口中的束灵索，亦是云川所制。

　　沉吟片刻，崇海终于抬眸望着云川，深沉冷峻的眸底不禁泄出一丝温柔暖意。
　　他嗓音低沉，开口的时候竟沙哑了几分：“好，纳灵吧。”

　　.

　　寅卯时分，晨曦未至。
　　风起云涌，阵心沸腾！

　　云川手举揽愿塔，飞掠于池塘正中，一袭白袍猎猎翻飞，满头华发迎风乱舞。
　　他气凝于胸，指捏成诀，心中默念——“亡者之灵，附身化形，揽境揽愿，万众归一。”

　　崇海的虚渺灵魂深深望了云川一眼，虽然只一眼，倒像他们相隔的这一千多年般无限漫长，没有尽头。

　　可也正是这一眼，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纵使是恶灵凶煞，心绪也能归于平静。
　　云川仙君只一眼，便能传递给他十足的安定。

　　轰——轰——轰——

　　三声轰然巨响节节破水而出，轰轰烈烈直贯云霄。
　　长夜望尽，转眼又都纷纷扬扬如尘灰散落，缭缭绕绕蹿入塔尖。
　　只一瞬，一切痕迹便都消失无踪，如墨深夜又重新恢复宁静。

　　——如此，纳灵便成了。

　　可光纳灵还远远不够，如若不能斩断亡灵与红尘人世的缘分，那么纳灵也只能捆缚得了一时，并不能阻挡此间无尽的仇与怨。

　　而斩缘并非当真用什么神兵利器将无形无物的所谓尘缘斩断。
　　所谓斩缘是将活人的生魂唤醒召回，抹去它飘散在外时的所有记忆，让原本不该离体的生魂与血肉之躯紧密相融，再难分离。

　　赵衡便是那有所牵扯的生魂，此刻他的躯体已经被赵老爷亲自背来，安放于阵眼之地。

　　云川亲自施法，腰间玉珏休地飞出，稳稳当当，直直落于赵衡眉心上方。
　　寒玉生辉，深夜乍亮，一道如芒银光直穿赵衡眉心。

　　须臾，地上的人便扭曲了面庞。他手握成拳，脚背绷直，似有万箭穿心，刀刻斧凿般的痛苦骤然降临。

　　再一个须臾，一切就又重新归于平静。
　　那孩子的眉心也渐渐舒展开，苍白如纸的面容终是恢复了一丝血气。

　　赵老爷从廊下冲进来，戚戚艾艾地望着高高在上的云川，小心翼翼又激动万分地询问：“这就结束了吗？”

　　空青一直在旁边专心护法，见状答道：“对啊。不肖几个时辰，他便会再次苏醒。”

　　“如此简单？”
　　赵老爷万分疑惑，他兜兜转准折腾了这么久，这几个不知是仙是鬼的人只一个咒诀，他的孩子便能康复，这简直讽刺。

　　云川根本无暇顾及旁人几多愁，在迅速完成这两个法阵以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移至赵府门前，揭开地底埋葬的所有死婴灵之灵骨。

　　纳灵之术再起，待一切就绪，云川倏地腾至夜空深处，双掌飞旋，召来地狱之火，将此处阵眼一并焚尽。

　　熊熊鬼焰，劈啪作响，由城门至城郊，燃了近十里。

　　烈焰燃烬，魂消魄散——

　　那些原本就不该笼罩于城中的诅咒一并被消除，恍然一夜，如一场幽梦。
　　等再醒来，夜游城便不复存在，明日山下便还是最初的那座明日城。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男耕女织，老幼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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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事多，有人看的话会发现更新时间不固定，所以随缘吧，可以攒一攒再看。
因为没有存稿，所以前面更的比较慢，后面会尽量赶点存稿，努力早日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