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在上]纯白领结》空腹糖纸

6、长夜（完）

　　校舍背后的一角，银杏叶像不要钱似的不停落下。
　　即使早晚都有负责校内打扫的一年级生扫去落叶，眼下依旧在地上堆起了厚厚的一层银杏叶地毯，蓉子皮鞋的脚步声被落叶摩擦的声音盖过。

　　倒不是喜欢银杏。
　　大部分学生都不喜欢。
　　因为只不小心踩到叶子上面，鞋底就会留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也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先蓉子一步到的姐姐大人，正躲在高一节的台阶上方，避开去淌下面银杏叶的海洋。

　　姐姐大人不得不躲在那么狭窄的地方，造成这个结果，蓉子生出些许内疚。
　　但一想到之后自己对姐姐大人做的事情……

　　玛利亚大人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呢——

　　所以为了让自己尽可能没有负罪感，蓉子挑了学校里距离圣母玛利亚像和教堂最遥远的位置。

　　如果自己真的因为罪恶感而寝食难安的话，等一切结束之后，再去找神父忏悔就好了。

　　至于会不会被新闻部的人偷拍，会不会被其他学生听见，蓉子想都没想过。

　　姐姐大人专注看着天空的样子让蓉子不忍心打扰。

　　蓉子犹豫着悄无声息地接近，站在台阶下方。
　　“贵安，姐姐大人。”

　　“贵安，蓉子。”
　　没有丝毫被她吓到的样子，姐姐大人绽开百合般轻柔的微笑道。
　　“怎么了？把我叫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吗？”
　　“是的。”
　　她坚定的回答。
　　“我有话想要和您说。”

　　“我明白了。”姐姐大人缓慢地眨了下眼，走下台阶，平视着自己，“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的。”

　　啊……姐姐大人的皮鞋踩到银杏叶了。

　　也许是察觉到空气里弥漫的无形的紧张气氛，姐姐大人抬手拨了下蓉子眼前的碎发，顺便扫去她肩膀上的一片落叶。

　　“对了，听说昨天你也来看比赛了？”姐姐大人说，“谢谢，我很高兴。”

　　“诶？”

　　听说……？
　　蓉子愣在原地。

　　昨天夜晚翻来覆去在内心打了无数遍的草稿突然从脑海消失得一干二净。

　　※

　　蓉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大概是见到她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样子，两人坐电车原路返回至集合的车站后，圣主动提出陪乍一眼就很令人担心的蓉子回家。

　　明明身上带了钥匙，却任由送自己回来的圣按响了门铃，然后从家里出来的妈妈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们。
　　圣拒绝了进去坐的邀请便离开了。

　　自己有好好的道别吗？
　　好像是有说“明天学校见”的，自己也记得不太清楚，但妈妈没有叱责她的话，应该是说了吧。

　　但是，就算有说“再见”，却没有说“谢谢”的话，她还是感到一股不甘心的情绪在。

　　见蓉子的眼周红红的，妈妈问道：“前辈的比赛难道输了吗？”
　　“不，比赛赢了噢。”
　　“是吗，太好了。”
　　妈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催着她去洗澡。
　　“外面很冷吧，去把身体弄暖和起来，快去，我过会会把茶送到你的房间里面的。”
　　“……好的。”

　　目送蓉子关上浴室半透明磨砂的拉门，蓉子妈妈翻过之前洗完晾干的茶壶，从橱柜里取出罐装红茶，舀了两勺倒进茶壶中。

　　“哈啊……”

　　等整个人泡在浴缸的热水里，蓉子才有种回过神的感觉。

　　全国大赛本身是赢了。
　　毕竟是那位姐姐大人呆过的社团，加上之前针对作出贡献的优秀社团的预算分配措施，即便对手是那个曾经全国三连霸过的女中，也总算是有些艰难地赢了。

　　赢了就是赢了。

　　然而蓉子却不感到欢欣雀跃。
　　要说为什么的话——
　　艰难的赢和毫无悬念的赢之间，差的其实只是姐姐大人最后的那一箭。
　　那一箭完美的脱了靶。
　　甚至连靶的最边上黑色的一圈都没挨上。

　　从主办方的角度出发，她当然也知道胜负未定有悬念的比赛更能激起观众的热情，换做弓道部的其他部员可能无所谓，可是一想到掉链子的竟然是本来最不可能出岔子的自己的姐姐大人，蓉子就坐如针毡。

　　倒不是因为感到丢脸这种虚荣心在作祟。
　　而是明明就在姐姐大人附近远远看着，却只能干瞪眼，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无力感。

　　蓉子用手捧起浴缸里的热水往脸上泼去，长长叹气。

　　比赛的前半部分都很好，唯独在最后一轮的时候，一直直视前方的姐姐大人忽然朝观赛席的地方侧目瞥了一眼，然后一望而知地动摇起来。

　　弓道不仅仅是只在意结果的运动。
　　尽管她不擅长体育，也不懂弓道的深奥之处，但是也明白由端正专注的礼仪作法产生的流向——类似气一样的东西——一旦散开之后，要挽回消散的集中力是至难的事情。
　　动摇成那样子的姐姐大人射不中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姐姐大人看到了本来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自己。

　　等比赛结束后，蓉子一个人悄悄顺着工作人员的指路前往休息室。

　　贴着莉莉安名牌的米色的门敞开着。
　　从裤裙服装换回校服的学生们从里面陆陆续续走出来。
　　她们被突然出现在休息室前的蓉子吓了一跳，转而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在说“不妙！为什么这种时候红蔷薇的妹妹会出现在这里啊？！”的神色。

　　蓉子走进了休息室。

　　弓道部的部长半跪着搂住坐在地上的姐姐大人，而姐姐大人则捂着双眼在哭。

　　不管是部长还是姐姐大人都没注意到她。
　　仿佛只有对方存在一般。

　　就算现在让姐姐大人看到自己，也只会让姐姐大人更加郁结烦闷吧。

　　弓道部部长和姐姐大人是从莉莉安幼稚园开始的交情。
　　和中途半道加入莉莉安，而且初中时期也从未和姐姐大人有机会说上话的自己不同，一直奇迹般的和姐姐大人在同一个班级的部长更了解姐姐大人，这种时候比起自己也更能安慰到姐姐大人吧。

　　蓉子鬼使神差的在里面人察觉到休息室多了一个人之前退了出去，回到了黄蔷薇和白蔷薇她们一群人所在的地方。

　　※

　　“怎么了？蓉子。”
　　姐姐大人疑惑地问。
　　随即她又笑了起来，完全看不出一丁点昨天伤心流泪的痕迹。
　　“真是遗憾啊，明明昨天你都特地来了，却没能见到，我也真是的……”

　　怎么回事？
　　难道是在刻意安慰她吗？
　　姐姐大人是觉得，自己连这点心理承受力都没有吗？

　　“姐姐大人，”蓉子抿了抿嘴，直截了当地质问道，“您昨天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吗？白蔷薇大人和黄蔷薇大人也在，圣……两位花蕾可是也来了啊！”

　　“……蓉子。”
　　因为很少见到蓉子失去理智生气的样子，姐姐大人微微睁大双眼。

　　“我都看到了，姐姐大人分明是看见我们，不，是因为我没有受到邀请就出现在场馆，所以才会受影响脱靶的！”

　　“蓉子。”

　　“为什么您不直接和我说呢？！我会妨碍到您的比赛——事先这么告诉我的话，我也就不会听圣的话多管闲事的来看姐姐大人的……”

　　姐姐大人轻轻抱住了她。
　　“蓉子，停下。”

　　“！”

　　蓉子蓦地意识到自己大喊大叫有多么失态。
　　虽然是在廖无人烟的校舍后方，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在学校内部，更何况对方不仅是自己的姐姐，也是理应受到尊敬不能够顶嘴的上级生，“对……”

　　“对不起呢。”
　　道歉的却是姐姐大人。
　　“我好像做了不少让你误会的事。”
　　“误会……？”
　　“嗯，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是呢。”姐姐大人苦恼地低头思索了会儿，“其实我昨天一整天都看不太清楚。”
　　“看不清楚？”
　　“对，因为没发现平时戴的隐形眼镜已经用完了最后一板，昨天戴的是半年以前更新度数时剩下的存货。”
　　“诶？”
　　蓉子愣了下。
　　“请等一下，姐姐大人有戴隐形眼镜的吗？”
　　“有哦。”

　　感觉蓉子渐渐冷静了下来，姐姐大人松开手臂，脸凑得极近，指着自己的眼睛说：“看得到吧。”

　　“啊，嗯。”
　　见蓉子屏住气点了点头，姐姐大人才后退一步，回到蓉子不会心跳加快的安全距离。

　　“昨天一天视野都模模糊糊的，而且更惨的是，可能是太久没戴了吧，居然在比赛中间毫无征兆的破裂了，真是疼死我了。”
　　她叹了口气。

　　难怪姐姐大人昨天视线总像是漂浮不定的样子。

　　“也就是说……”

　　“嗯，我会在最后一轮失误，还有比赛之后哭得那么难看，并不是蓉子的原因哦。比赛结束后大家为了帮我把碎掉的隐形眼镜取出来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呢，连眼药水都用上了。”

　　好危险。
　　听到这里，蓉子不知道自己该感到放心还是担心才是正确的。
　　当场送去医院都不奇怪的状况下，姐姐大人居然还忍了下来，没有中断比赛。
　　这么一想，与其说是失误，不如说是超常发挥比较合适。

　　同时，虽然自己刚才并不知晓其中的缘由，但竟然为了这点事歇斯底里的大叫，蓉子现在只想立刻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不过，倒也不是全和蓉子毫无关系。”她说，“我是隐隐约约像是听到蓉子在观战席里呼唤我，才会往那里瞧，然后眼镜就破了。”
　　“可是姐姐大人您不是看不清吗？”
　　“如果是蓉子的话，不管离多远，就算闭着眼睛我都能立刻认出来嘛！”
　　“听上去毫无根据呢。”

　　蓉子感觉到自己僵硬的脸颊情不自禁地放缓，扬起淡淡的微笑。

　　“但是是真的噢。”姐姐大人用两手握住了蓉子的手，“这也是我没有事前请你来加油的原因之一。”

　　“一想到你在观赛席里注视我的一举一动，我就没法保持平常心认真比赛啊。可这又是我在高中时期的最后一次的出场，实际上，我也非常想让自己的妹妹来见证到最后。想来想去，索性我什么都不说，全交由蓉子你自己决定。”

　　姐姐大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结果而言，反而让你看到我软弱的一面，还让你感到这么不安，真对不起。”

　　“没有这回事！姐姐大人绝对不是软弱！”蓉子立刻反驳，“只是如果您能说得更清楚一点的话……”

　　“嗯，是啊，如果不好好用言语解释清楚，即使是姐妹，也无法完全明白对方的想法啊，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么简单的道理呢……”

　　姐姐大人伸出手，任由落叶盘旋着停在手心。

　　“马上春天就要到了呢。”
　　姐姐大人冷不丁跳跃到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上。

　　“诶？”

　　“到春天时，银杏树会变成绿色，低年级的学生将地上的银杏叶扫去，然后樱花绽放，现在我们看到的景象将不复存在，这里也会被樱花的花瓣淹没吧。”
　　“这……”又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翻过手，掌心的叶片就这么晃晃悠悠地飘落而去。
　　“蓉子，我不希望在樱花盛开的时候，你的心底还残留着上一个季节的银杏叶。”

　　要让一个事物开始，就必须让之前的事物有个结束不可。

　　姐姐大人用像是什么都看透了的眼神望向自己，仿佛准备好接受自己接下来的举动似的，松开了牵着她的左手。
　　“所以，蓉子，把你今天真正的目的说出来。你把我叫到这儿，并不是只为了和我发牢骚对吧？”

　　不愧是姐姐大人。
　　蓉子忽的有种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她抚上自己白色的领结，“我想……”

　　预想中姐姐大人将话头接下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她只是静静注视着自己，看来是铁了心要让蓉子按照她自己的意志把话说完。

　　“我想把玫瑰念珠……还给姐姐大人。”

　　“那是，仅仅是将念珠还给我，还是不再做我的妹妹的意思呢？”

　　“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你只是不想要那串念珠，那么随便扔到哪个垃圾桶就可以了，反正就算还给我，我也不会再把念珠授予别人的。”

　　呜哇，真有姐姐大人的风格。
　　把珍贵的念珠扔进垃圾桶什么的，要是让修女们听见，说不定都能当场吓得昏过去。

　　“但是，看样子不是这样呢。”
　　姐姐大人观察了会她一脸无奈的表情，也就是说，姐姐大人已经明白她是想要解除姐妹关系的意思了，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理由是什么？”

　　“我……绝不是讨厌姐姐大人！只是没什么自信……”
　　“自信？”
　　“是的，我没有自信当好姐姐大人的妹妹。既察觉不到、不能分担姐姐大人的痛苦，也帮不上您什么忙，还经常误会姐姐大人，一个人钻牛角尖。”

　　闻言，姐姐大人面露惊讶：“……真的，蓉子你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太过执拗呢。”
　　“山百合会的工作不是完成得很好嘛，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那是作为学生会成员的工作，我是指，作为您的妹妹，我却什么都不能为您做……”
　　“笨蛋。”
　　她的眉眼一下子弯成月牙状。
　　“姐妹哪有什么好坏的标准啊。”

　　有一千对姐妹，就有一千种姐妹之间的相处模式嘛。

　　“不是，那个，明明最先是我自己提出来要当您的妹妹，可是却像背叛了您的期望——”

　　贴在唇上的手指止住了她的话语。

　　“其实呢，”姐姐大人看向蓉子胸前的玫瑰念珠，“那个时候能遇见那么积极主动的蓉子，我很开心。”

　　那不是新生开学时候统一发的制式念珠，而是姐姐大人的私人物品，正中间镶嵌着一颗蓝绿色的宝石，看上去就不像是能轻易在哪个教堂纪念品商店买到的贵重的东西。

　　自己真的足够配得上这串念珠吗？
　　一旦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蓉子就忍不住怀疑起自己。

　　“本来我是没有想要妹妹的打算的，就算考虑到山百合会，只要我毕业之后随便选一个学生接任就好。但是你自己主动出现在了我面前，我就想，如果我无论如何都要认妹妹的话，那个人只可能是蓉子。”

　　一年级生里面竟然有那么单刀直入、大胆而且雄心勃勃的学生——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愉快地说道。

　　“所以我觉得蓉子是把顺序搞错了噢，并不是因为你能干或者优秀，我才想让你当妹妹。而是更加单纯的，仅仅是因为我喜欢蓉子，所以才把念珠给了你呀。”

　　“姐姐大人……喜欢我？”
　　蓉子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当然啊，我怎么可能将不喜欢的人认作妹妹呢。”

　　虽然也有出去增加学生会和社团的劳动力而结交妹妹的案例存在，但轻易改变了整个学校规则的姐姐大人，是不会为了这种理由而妥协的。

　　“……做我的妹妹，就这么让你感到负担吗？”

　　低着头的视野里，姐姐大人干净锃亮的黑色皮鞋调转方向，向后退了一步，即将离开自己的可见范围内。
　　别走！
　　她猛地拉住了姐姐大人的手腕。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渴望从自己的痛苦中解脱，却在不经意间，给自己最重要的人也带来了痛苦。

　　蓉子突然意识到姐姐大人想听的其实并非自己那些可有可无的理由。
　　这些和姐姐啊妹妹啊并没有本质上的关系。

　　“我也最喜欢姐姐大人了！”她当机立断说。

　　“嗯，我知道。”
　　回过身，摸着蓉子脑袋的姐姐大人自嘲道。
　　“直美……白蔷薇大人也这么说过，也许我们确实是对沟通不足，还喜欢一个人妄自菲薄的姐妹呢。”

　　“那么……我在这里再问你一遍，蓉子，你还愿意继续做我的妹妹吗？”

　　好的。——用力点了点头，蓉子哭着扑进姐姐大人的怀里。

　　“不会哪天再忽然提出要把念珠还给我吧？”

　　“不会，”蓉子用袖口擦去眼泪，斗志满满道，“以后就算您想甩掉我，我也会紧紧贴着您，不会让姐姐大人逃开的。”

　　“是吗。”姐姐大人笑了笑，“那我们回去吧。”
　　“去哪儿？”
　　“你啊……除了蔷薇馆，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啊！”
　　一整天脑子里都在考虑姐姐大人的事情，完完全全把山百合会的工作给忘得一干二净。

　　“走吧，白蔷薇大人和黄蔷薇大人都还等着我们呢，特别是白蔷薇，从昨天起就很担心你的样子。”

　　姐姐大人一边喃喃，边牵起蓉子的手。

　　“啊，请稍等一下，姐姐大人。”
　　蓉子蹲下身，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从地上堆积起来的叶片中捡起一片银杏叶，收进裙子的口袋里。

　　“那是什么？”
　　“重新开始的证明。”
　　“？”
　　“没什么，姐姐大人，我们快走吧。”

　　蓉子挽住姐姐大人的胳膊，拉着她向蔷薇馆的方向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