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重》影墨苏笙

37、第三十七章：不受欢迎的生命

　　“莳萝啊，今天去医院检查，医生怎么说？”苏文怡关心地问。

　　纪莳从容道：“就是老毛病，之前上班不正常吃饭，有点胃溃疡，医生开了药，说吃了很快会好。”

　　这是个陌生的纪莳，如今谎话连篇。

　　“那得好好调理着呢，隔壁的四哥就是年轻时不注意，前几年胃出血。我听说小米养胃，明儿下班，你买点回来吧。”苏文怡后半句是对周嘉说的。

　　“嗯。”周嘉应了声。

　　谨慎的嘉哥今天回来竟然没找她要检查报告！

　　纪莳又想，可能是快要临近国庆了，嘉哥比较忙顾上不这些事。

　　吃完饭，还是周嘉送的纪莳回家。

　　尽管纪莳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不需要人送，苏文怡以刚下过雨，路滑为由，强制让周嘉送纪莳回家。

　　纪莳见周嘉手机里的手电筒已经打开，在等着她，她只好放弃劝退他要送自己的想法。

　　两人跟小时候一样，一前一后往纪家老屋走着。

　　只是不一样的是，以前的小纪莳一直在前头蹦蹦跳跳不好好走路，总爱回头跟周嘉聊天，时不时遭周嘉提高声音劝说好好看路走。

　　长大后的纪莳，一路不回头，沉默得像哑巴。

　　“嘉哥……谢谢你！”

　　周嘉朝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手机手电的光中，周嘉的背影有些扩散得模糊，在纪莳的泪眼里看像老头儿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纪莳想不管不顾追上去跟他坦白自己正遭受的不公，但当她的手抚上仍是平坦，里头却正在悄悄孕育着未知男女的小生命时，她的怂胆再生。

　　如果告诉嘉哥，他们肯定劝自己跟丁复元分手，肯定会让自己打掉怀着的孩子。

　　大人的错误，与未出世的孩子无关，他／她不该承受还没来得及见世，便被扼杀胎中的惩罚。

　　纪莳回到老屋，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已经进入深沉睡眠。

　　她走到老人的卧室里静坐了一会儿，似乎老人轻微的呼噜声能让她烦躁的心平静下来。

　　确实也能达到这种效果。

　　等她知道自己要怎么处理她与丁复元这段感情时，她对着床上入眠老人深深鞠躬。

　　回到了楼上，纪莳摸出手机来给丁复元打电话。

　　“阿莳？”

　　也许丁复元没有想到这么晚，还能接到她的电话，下意识就接了起来，之后听到另一方一直没出声，他才看了屏幕。

　　如果他提前知道是纪莳的电话，或许他也会像先前的那些日子一样按掉，当没事发生。

　　想到这里的纪莳，头一次对丁复元生出了一种名为“怨恨”的情绪。

　　“丁复元，过得很快活吧。”毕竟她听到了麻将的声音，以及打火机的声响。

　　先前两个人住一起，他顾及她有轻微鼻炎，从来都是避开她到门外去抽烟。

　　现在她不在身边，他应该可以肆无忌惮去做这些她不是很喜欢的事情了吧。

　　“你等一下。”电话那头有推开椅子的声音，以及走路和开门的声音。

　　他估计是寻人安静的地方跟她通话。

　　这个小细节，让纪莳阴阳怪气的态度转了个方向。

　　深爱的一方，就是这么卑微，这是她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

　　“阿莳，好了现在可以说了。”丁复元在电话那头笑道。

　　纪莳：“我不想说了。”

　　“阿莳，别这样，好好说话，都不像你了。”丁复元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包容而又宠爱，仿佛他压根就没离开过，一开始消失不见的人不是他。

　　纪莳委屈得不得了，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遇上这男人，她早就变了样，她已经回不去过去的她了。

　　她为了他，可以辞去待遇不错的工作。

　　她为了他，可以做到不跟别的男性联系。

　　她为了他，可以对从小将她当作亲闺女的婶子谎话连篇。

　　只为她深爱着他！

　　“阿莳，你别这样，这样我没办法，只有挂电话了。”

　　丁复元的话，如同惊雷，让纪莳从悲伤中苏醒过来。

　　她用力抹了一把泪说：“你别挂，我真有事跟你说。”

　　丁复元没作声，但电话没被挂掉。

　　纪莳从包包里翻出今天的检查结果，尽管电话那头的他见不到这张纸，但她觉得她看着它能顺利将结果说出来，她说：“丁复元，我怀孕了。”

　　电话那头的丁复元仍然是没有回应。

　　“丁复元，我说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纪莳又重复了一遍。

　　丁复元叹了口气说：“我听到了。”

　　听到了，你这个反应是打算不认账吗？纪莳悲凉地猜着丁复元的反应。

　　又想起两个人在一起时，在床上说的那些小话，丁复元跟她编织的那些未来。

　　是不是男人在床上说的承诺有效期只有在床上那一会，下了床就会过期？

　　“阿莳……要不……打掉他吧。”

　　残酷的话语，哪怕是隔着千万里的距离，通过手机电波传过来，仍然是冰冷得让人心寒。

　　“丁复元，他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说出打掉他这样的话？

　　之前那个连洗洁精都不放心让她触碰的丁复元，竟然随口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

　　电话那头又是一声叹息，他说：“我知道，我也痛苦，我也舍不得，但是阿莳……我之前没跟你坦白，我们这里是个很排外的地方，我舍不得你这么远嫁到我这里来受苦。 ”

　　纪莳想说她不在乎，只要两个人用心经营日子，旁人总有一天会改变看法的。

　　那头的丁复元又说了：“就这样吧，你好好保重身体，如果钱不够跟我说，我给你转，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忘了我吧。”

　　电话跟这些话语一样无情地挂掉。

　　纪莳再打过去，对方不再接听，多拨了几次，提示对方已关机。

　　纪莳不死心，拨打了另外一姓丁的电话。

　　她昨天在ＱＱ上听媛媛说，丁宝腾也辞职回了老家。

　　“阿莳？”丁宝腾觉得有点突然。

　　纪莳：“腾哥，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但是除了你，我不知道找谁帮忙。”

　　“你别哭，唉，你条件那么好，丁复元那么渣，你忘了他不好么？这个时候了，我也不想瞒着你，丁复元回来一个星期，我二婶让人给他说了个我们这边的女孩子，他们现在正处着，估计到年底会结婚……”

　　纪莳无力道：“可是，我怀孕了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难怪可以这么轻易决定肚子里的孩子的生死，原来是有了新欢呢。

　　“叼！呃，对不起，我不是骂你。阿莳，你别着急，别哭坏了身子，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我明天去跟他谈谈。”

　　丁宝腾现在估计又在后悔当初给她和丁复元牵线了吧。

　　“谢谢腾哥。”

　　丁宝腾的话，让纪莳心稍定。

　　“莳萝？可怜哟，这一身大汗，大热天你裹得这么严实做什么。”朱佐芳把人从层层被子里挖出来。

　　“奶奶？”纪莳还没有完全清醒。

　　她昨晚想了大半夜，越想心越冷，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这会儿真有点热得慌。

　　“去洗洗吧，你一凡叔家里的玉米该掰了，你去帮帮忙？”

　　找纪莳去帮忙是假，想让她多出门走走是真。

　　这孙女也不知道咋回事，这次回来跟个闺房小姐似的，总爱窝在家，连家门都不愿意出。

　　“好，我先去洗个澡。”全身汗腻得厉害。

　　一个小时之后，周家的玉米地里。

　　“莳萝啊，太阳大了，你先过去阴凉的地方歇着，剩下的婶来就行。”苏文怡赶人。

　　纪莳抹了把额间流下的汗水，她说：“没事，也不差这会，早点把这块地掰完，一会儿太阳大起来晒化人。”

　　“文怡啊，你就由她吧，我看她出点汗，脸上有点色，比先前那张白脸看着安心。”朱佐芳说。

　　苏文怡细细打量了一下纪莳，也点头道：“确实是比前几天气色好了点，这人啊还是得多运动。像老大他现在坐办公室坐久了，也没以前看着壮实，时不时得伤个风感个冒什么的。”

　　“我哥那是加班熬夜熬坏的身子，他们公司展会的时候，一天得走两万步以上，哪里没运动了。”周乐为自家大哥辩护道。

　　“走路算哪门子运动，你可别小看你妈我没念过书，走路不是最好的健身法子，走久了还伤膝盖伤筋骨呢，要健身最好做些有氧运动。”苏文怡笑道。

　　周乐碰了碰纪莳：“喂，纪莳萝，你瞧我妈才去县里听一次那什么鬼的讲座，回来就变养生专家啦。”

　　纪莳一个趔趄，站直了身子后，笑了笑，没参与他这话题。

　　“养生专家我不奢望，能把你爸照顾得健健康康我就心满意足啦。”苏文怡说。

　　地间一片欢乐。

　　纪莳此时的心情也受到熏染，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真正会心的笑。

　　“咱们莳萝还是该多笑笑，好看！”苏文怡说。

　　纪莳又朝她笑了笑，这次是有些不好意思。

　　中午日大，众人就休息没再下地，等到下午四点以后太阳没那么猛烈，又下地去收玉米。

　　到了五点的时候，苏文怡让纪莳回家帮她把饭煮上。

　　纪莳心知是苏文怡怕她累着，让她提前回去休息。

　　她久不劳动，身子也是乏得快，她也知道自己的底，就没有强撑。

　　回到周家发现，周一凡去七叔家打牌还没回来，于是她就洗干净手脚，将米放进电饭锅里煮上。

　　又看到苏文怡早上摘好的菜，她就把菜抱到院子阴凉的地方洗。

　　洗着洗着，又想起和丁复元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她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

　　饭是他煮的，菜是他洗的，连她的内衣裤他都帮忙包了。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的待遇，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丁复元这样毫无底线地宠着她。

　　那时候的丁复元，就像是在她心头上生了一堆火，温暖了她缺爱的心。

　　越是这种稀有的温暖，在失去时就越让人如饮鸠毒。

　　“如果他不爱你了，就断了吧，没必要为个男人搞成这样子。”

　　周嘉不知道在她跟前站了多久。

　　纪莳一抹脸，被抓包的慌张让她手里的水管滋了自己一身。

　　“嘉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纪莳手忙脚乱去关龙头上的开关。

　　周嘉却不回答她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皱眉道：“去跟他断了。”

　　周嘉这听着更像家长命令的语气，让纪莳这段时间积聚在心底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扔掉手里的管子，冲他嚎：“断不了！我跟他上床了，上了很多次，怎么断得了？”

　　没皮没脸的纪莳萝，跟小时候一样被人稍微一激，倔强的脾气就出来，不管不顾，完全不在乎后果。

　　周嘉喝道：“纪莳萝！”

　　这是一个大姑娘该说的话吗？也不臊得慌。

　　纪莳：“喝我也要说，我不但不跟他断了，我还要去找他，我要和他结婚。”

　　反正周嘉都知道了。

　　周嘉：“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就去找，别使性子，忘了他……”

　　“我有嘴啊，我可以问啊。”纪莳说。

　　周嘉脸上阴沉得可以滴出墨水：“你要是敢偷偷跑去找他，我以后不会再管你的事了。”

　　“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就不再管你，哪怕你死在别人那，我都不管你，我说到做到！”

　　这是二十一年来，周嘉对纪莳说过最重的话。

　　纪莳的泪一下子冲出眼眶，叭嗒叭嗒掉在洗菜盘里。

　　全世界都在与她作对，连周嘉也要站在她的对立面了。

　　纪莳是真的慌了神。

　　“别去找他，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周嘉蹲下来，用衬衫的袖子去给纪莳擦泪，却越擦越多。

　　纪莳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泪，都在这段时间内流干。

　　小时候干架，被揍得牙崩脸肿她都没哭，这段时间轻轻一句无心的话，都让她哭个半天。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的，不就是怀孕了么，等时机成熟了，我们再告诉我妈他们，以后我们帮你一起养着，别人有的，我们莳萝的孩子也照样有。”周嘉又变回了那个细心而又温柔的大哥哥。

　　纪莳脑子里全是，他果然是知道的。

　　难怪他又是给她买牛奶，又是往家里带酸酸梅子。

　　“答应我，别冲动好吗？”

　　所以当周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纪莳的情绪已经得到了安抚，她轻轻点了点头。

　　周嘉的眉头舒展了，他笑着说：“赶紧上楼去洗把脸换身衣服，不然我爸妈回来又觉得是我欺负了你。”

　　纪莳上了楼。

　　周嘉挽起袖子，接替了纪莳的洗菜工作。

　　晚上，纪莳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望着天边的星星，想了很久很久。

　　做出了这辈子最离经叛道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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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嘉：“以后我再也不管纪莳萝了，再管我就是狗。”
周嘉：“旺旺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