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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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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烛光在彩歌楼的厢房里摇曳着,夏宜眺送上来的夜宵已经冰冷却依旧分毫未动,柳十二趴在桌子上,注视着那一丁点大的火苗,脸上泪痕半干,说不出的我见犹怜。自己和母亲在彩歌楼上花费的心血非常人能想,每日笑脸逢迎,里外张罗,八面玲珑,周旋于各色势力的人物之间,既要伺候得他们舒舒服服,又要让自己腰包有钱可赚——这样的生活本来已经成为习惯,然而突如其来的命案将这样的日子一下搅乱。
这里原本就是服侍上流高官人物之地,出了此等命案,以后彩歌楼的前途岂非渺茫得看不见一丝光明?如若彩歌楼被封,倾家荡产的命运就会走向自己和母亲。想到这里,柳十二心下一酸,不禁伏在桌子上凄楚地呜咽起来。
突然耳边传来“啪”地一声响,十二猛地抬起头来,看见红木雕花的窗户无风自开,而推开窗户的只是一枚普通的石子——她顿时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跑向窗前。她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从窗户跃入的女子,紫纱蒙面,一把青丝被一根紫色的缎带系在脑后,落地轻盈无声,淡紫色的衣服裹了一股胭脂的清甜气味,虽然年近三十但依旧妖娆柔媚,眼角的波光充满了成熟的风韵。她在窗户上懒懒地靠了,看着十二跑到自己面前,然后挑起她的下巴,用轻飘飘的口气问道:“彩歌楼出事了吧?公子一早就知道了。”
“水月姑娘,公子能帮忙么?”十二哀声恳求。事到如今,只有他能依靠了。曾第一次派面前这个名为水月华的人帮自己赶走了醉梦阁前来找碴的人,之后就时常让她来联系自己,听自己诉说一些楼里的事情,并且协助自己度过不少难关让彩歌楼的生意得以做大,然而从未露面过的,在江湖上也极少耳闻的神秘的人物——然而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十二只好跟着水月华的称呼,叫他公子。
但是,真的是个很有钱有势的贵公子呢。彩歌楼成立一年庆典的时候,还特地私下送了四棵缀满珍珠宝石的珊瑚树。自己也曾问过他需要自己做什么,然而水月华只是这样传话:公子说,人生在世得一红粉知己不易,姑娘若要回报,以后公子便不再相助。也许他是混杂在彩歌楼里的某个客人也说不定,可是无论十二花多大力气,都无法找到这个人。
“这件事情公子已经插手管了,放心吧,彩歌楼会保住的。”水月华的手指快速地划过她的面庞,然后微微笑着走到桌子旁边,将烛光挑得暗了一些,“不过这一次……公子需要条件。毕竟这位宗大人,在朝廷的势力也不小。”“只要十二可以做到,请公子随便吩咐吧。”十二连忙回答。
水月华却不再吭声了,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益发黯淡的烛光,就在十二无比忐忑的时候,她蓦地回过头,眼睛里带着有趣的笑意:“这个给你——依靠彩歌楼在皇都的人脉,我觉得传播这些东西不是非常困难吧?不要闹得多么沸沸扬扬,但求范围越广越好,最好满城皆知。”说完,袖中有雪白的信封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十二的怀里。
十二拆开信封看了一遍,脸色大变:“这……这上面的事情可是真的?”“无论真的假的,散播多了,自成事实。”水月华的倩影在眨眼间已经飘到窗口,“柳姑娘,公子为了你的事情颇费心力,水月华看得分明,因此请不要辜负公子的一片好意哦。”说完便轻捷地跃上窗户,紫裙一荡消失在彩歌楼后的成荫绿树间。
“是……十二明白了。”十二凝视着她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
月上中天,水月华骑着一头青色驴子悠闲地漫步着,突然驴子停住了脚步动动耳朵,水月华抬起头,一只雪白鸽子从空中飞了过来,她抬手截住,从鸽子的爪子上摘下一个纸条,看过之后突然笑了,拍拍驴子的头:“珊瑚,公子和我们说……可以回家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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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稀稀疏疏,敲打着浅碧色的水榭楼阁,花园的池塘里涟漪绵绵不断,长亭周围的柳枝和草叶被冲刷得新绿耀眼,整个柳雪庭笼罩在一片极薄的幕帘中,梦幻般地曼妙,恍若仙境。
柳雪庭的大厅里,不知名的香料在紫金炉中散发出淡淡的芬芳,贤门、隐门和妖门的三位门主以及几位弟子,一早就接到了庭主的传唤,于是纷纷赶来这里。
“贤门门主水迭澜参见两位庭主。”水迭澜一袭绸缎白裙不染丝毫纤尘,长发垂顺如瀑,落落大方地站在厅中间,微微点头施礼。“贤门柳清濯参见两位庭主。”柳清濯乌黑柔软的长头发被一根亚麻布条束了起来,身穿浅褐色长衫,显得精神很多,站在一旁,竟也拿出了十二分的架势,行礼行得有模有样。谁料末了还偷偷地在后面摸了摸水迭澜的玉手,被水迭澜不动声色地在腰上一记狠掐。
“隐门门主闇隐参见庭主。”“隐门夜翼参见庭主。”闇隐和那日随同她一起去行云山庄的男子夜翼一道出面行礼。闇隐换上了一件黑色的衣服,上面有白色刺绣的百鸟图案,目光清亮,手中的扇子缓缓地拂动,发丝微飘,风姿绰约。夜翼是隐门乃至整个柳雪庭里轻功数一数二的,甚至可以与零庭主一较高下,在隐门负责陷阱排布的工作。黑发黑眸,五官端正双目有神,一身玄色劲装,整个人看上去格外英挺,走起路来飘逸轻盈又不失气魄。
“妖门门主冻子参见庭主。”妖门门主身穿一件点缀了蓝色花边的黑蓝色长袍,冰蓝色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肩膀上,颀长的身形从后面看是一个极其阴柔俊逸的男子,然而看到脸的时候却又不禁让人怀疑,世间真的有这么漂亮的男子么?那副面容,怎么看也是位妖娆姣好的美女啊……白皙的肤色,纤秀的脖子,眉如刀裁,鼻如玉雕,尤其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顾盼间宛若含着一泓清泉波光粼粼,让人见之忘魂。声线里带着几分柔软低哑,竟和女声更为相似一些。
榻上的少年金发过肩,红衣绮丽如血,领口能够看见紫檀色的内衫,面部轮廓分明线条清晰,暗红色的瞳孔无比深邃和澄明,让人只是和他对视就有如堕其中的错觉。年方十七岁,因此依旧有一缕稚气萦绕在他的眉间眼底,却端的给他原本高高在上的身份增添了一分亲和,一分真实。“都无须多礼。”甄零的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礼貌地,但并非热忱地对众位服从于他们的下属点了点头,“近日的事务已经差不多,十日之后我们要启程南下金陵苏州一带,此次贤门斗门弟子将全部同行,隐门妖门负责留守,请诸位做好准备。”“是,庭主。”众人齐齐点头。
“夜翼,”坐在甄零身旁的天圣开口了,雨天阴冷,她的身上多出了一件黑色丝绒披肩,“这次出门时间较长,所以你必须在庭外准备周全。知道该怎么做吧?”“属下知道,请庭主放心,就算是诛苍南岚的掌门亲自攻来,属下也不会让他们在我亲手排下的七十二星地煞夺命阵里占到任何便宜。”夜翼微笑着点点头,眉宇间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闇门主,前日让你飞鸽传书通知所有在外面执行任务的弟子迅速结束所有的任务赶回庭内,现在情况如何?”甄零沉声问道。“回庭主,飞鸽已经发出了,他们很快就能赶回来。”“很好,最近柳都不甚平静,在出发之前要把那些事情尽量处理完。”甄零微微低头,命令道。“闇隐明白。”闇隐打开扇子,气定神闲地扇着风。“冻门主,请尽快集结所有的术师们去祭坛祈福,此次江南之行事关重大,不可轻视。”天圣坐直了身子,神色肃穆。“江南那一带又没有什么怪力乱神,圣庭主真是多心了……不过,祈福之事就交给我吧。”冻子嘴角上钩,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充满让人欲罢不能的美丽。“水门主,这段期间用药就拜托你了。”甄零将目光转向水迭澜。“遵命,一定会准备周全。”水迭澜点点头。
“……那么,没有别的事情要禀报的话,就都下去吧。”事情交待完毕之后,甄零点了下头,眸子里透出几分暖意。于是众人再次行礼,然后退下。柳雪庭的两位庭主,原本就心计而言并不足以统帅武林半壁江山,然而多亏这些有勇有谋的门主们从旁辅助,才得以成就今日的基业。
“柳清濯,你先等等。”天圣突然开口道。柳清濯站住脚步,转过头去,那份玩世不恭的神色无论在庭主面前怎么掩饰也依旧流露不少:“庭主有事吩咐么?”天圣走下来站在他面前,盯了他片刻,然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什么,不过……下次不要再给水门主添那么多麻烦了。”“是,谨遵庭主命令。”柳清濯非常干脆地回答,然后一跑一颠地离开了正厅,毫不意外地看见,水迭澜站在院子里,撑着一杆油纸伞,面无表情地等着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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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企南岭距离修罗门不算很远,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了两天的路,终于抵达了山脚下。胸没剑一勒马缰,对着身后的项让说:“停下来歇口气,顺便抓个人问问那老头住在什么地方。”项让只是摸摸脑袋,憨厚地笑笑表示同意,并没有作太多表示。
两个人下马走进了企南岭下的小村落,迎面走过来一个上山打柴的樵夫。胸没剑眼尖,发现和他背上的柴禾捆着的还有一把草药,立刻上前问道:“大哥,我们是跑江湖的侠客,路过这里买一点药草,不知道你们小村可有好大夫?”那樵夫听了他的话立刻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大兄弟,草药山里倒是不缺,但是不会用的话,好药也能吃死人。峨人老先生就住在山里面,翻到半山腰的大岔路口向有水的那头拐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早就知道了两个人的来意。
胸没剑和项让面面相觑,半晌才想起来和那个樵夫道谢,然后立刻上马进山找人。山道周围的草已经被踩平,地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足迹,甚至还有车轱辘的痕迹——看来有不少人都去找过这位老神医。不过这样的话,真的算是隐居么……胸没剑在心里嘀咕。
马匹沿着山径走向水声传来的岔道,拨开树丛,胸没剑和项让都有点吃惊。在这山上居然有一方绝壁,对面是飞流直下的瀑布——简陋的小草屋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山崖,沉默地看着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草屋外面,不远处的石头上,一个瘦巴巴的老头正在钓鱼,但是似乎完全没什么耐心,左扭右晃,还时不时地拿起一只大葫芦咕咚咕咚地喝着什么——大概是酒吧?
“两个没规矩的小子,见了老人家还不打招呼,在那里等日落呐?”还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老人就开口了,头也不回地一提钓竿,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钩子,郁闷地自言自语:“一群死鱼,你们是吃饱了,我今儿可要挨饿了……”飞瀑如练,草木蓊郁,如此自然美丽的景色里这个老头本来该是一截不和谐的枯木,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完美地和风景融为一体,这种奇异的矛盾让胸没剑心下一慑,不敢怠慢,于是摆出一副温和无害的笑脸,拱手道:“老前辈,失礼了——晚辈胸没剑,是江湖人士,家父前日中毒在身,性命垂危,恳请老前辈出山救人。”嘴上是这么说的,心下却打着算盘,这老头就是那个神医企南峨人啊。他胸中必有无穷药理韬略,待他救了掌门,能留在修罗门帮助自己就留下来,若他不干,直接一刀抹掉干净。
“嗯,病人呢?”企南峨人淡淡地反问,依旧是头也不回。
胸没剑一愣:“家父带毒在身,不方便行走搬运,所以希望老前辈能够屈尊出山,救人一命……”“连病人都不带来,看什么病——”似乎有点好笑地,企南峨人站了起来,提起鱼篓,“何况你们以为老头子是白活的么?你们身上的‘气’,和三十年前修罗门那个老爷子差不多……这次又是为了你们的头头来的吧?”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年岁已高的喘息,然而却一针见血直戳要害,让胸没剑微微一怔。身边的项让腰间的匕首铮地一声掏了出来,寒光四射,映着他瞬间冷酷下来的面庞,仿佛随时准备好把这个老头子强行抓走。
企南峨人仿佛没看见那柄锋利的匕首,径自提着鱼篓从两个人的身边走过,推开了屋门,突然说:“还愣着干嘛,跟进来啊,外面凉快是不是?这大半辈子,还真少见到像你们俩这样的傻子。”
项让和胸没剑都吃了一惊,看着企南峨人走进屋子去,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个老头,果然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