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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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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濯的情况怎么样?”甄零坐在桌前,看着江南的地图,似乎是漫不经心地一问。
天圣翻书的手稍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慢慢地翻下去:“不乐观。刚才我又一次用森冥诀帮他拔出了一些怨灵之气,但是不敢太多——那些怨气已经缠绵入髓,透骨三分,若要强行拔出太多,必然会伤及内脏的。”额上的宝石犹如星辰一般在室内烛火的照耀下一闪一闪,“我倒真的佩服此人,忍耐这许多日子还能天天若无其事,换作常人,那种痛苦怎样也无法承受的。就算有水门主帮着用药天天调理,不治本的话……森冥诀也不是长久之计。”
“是么。”甄零淡漠地应着,金发垂下来落在地图上,“我们这一趟江南之行,他能挺住么?”“挺不住也得挺,”天圣的目光更冷几分,“如果不平了江南,我断不可能安心筹备滇南一战。对手多么可怕,零你不是也知道么?”“我知道……”甄零的叹息声融化在烛光散出的浅浅温暖里,他走到天圣旁边,轻轻搂过她的腰:“所以你才费尽心思招拢雪流星,哪怕要跑到那种风尘之地?”“我——我知错还不行么……”天圣似乎是想起什么,脸颊蓦地染过一阵淡淡的粉色,慌张地侧过头去。“你并没做错什么。这个女人处事果断干脆,并且动作很快不会犹豫,是很难得的人才。”甄零低下头,温润的嘴唇轻轻印一下她的额头,“只是……以后那种地方,绝对不能再去了喔。”
天圣点了点头,放下书转身抱住他:“这次让你担心了。雪流星明日就会来这里,到时候我们按照计划行事……”“但是她对你似乎颇怀恨,你一定要小心为上。”甄零闭了一下眼睛,慢慢地收紧手臂把她扣在怀里,“这应该是我们有史以来,起用的最危险的部下了。”
微弱的光芒里,桌案上的书卷扉页一行细细的小字隐约可辨:“异族有能者,采金童玉女,汇五曜之芒,集六合之阴,究千年之期,成灵人之体。然破天地之造化,乱风水之平衡,故反结恶咒,世世难善终……”
……这是多么残酷而如影随形的梦境?灰色的,如同空气般无所不在的怨灵。伴随着地上荆棘般蔓延丛生的白骨,紧紧地死死地咬在自己的身后,每一次都和逃跑的脚步保持着微弱的距离,却穷追不舍。拼命地奔跑着,周身散发出的酸涩气息如同勾引它们的爪子,将死亡一点一点拉近自己——
突然胸腔一痛,仿佛看见漫天的鲜血泼洒而出,然后白骨穿透四肢伸到面前,上面遍是淋淋漓漓的鲜红——
柳清濯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地喘气,只觉得周身上下翻涌的气血快要将经脉都冲破。圣庭主给自己拔怨气每次都深藏不露,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拍,实际上却是用了不少灵力的,那只手搭在肩膀上的一瞬间,全身上下仿佛被巨浪冲击带来的疼痛感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么恐怖。直到现在,体内被森冥诀惊动而流窜的尚未拔出的怨气依旧浓烈,让他抓紧胸口的衣服,深深地吸气。
然而纵使胸腔里疼得翻江倒海,他依然还能露出一分戏谑的笑意,仿佛在蔑视身体里暂时杀不了自己的怨气。隔窗观望对面门主内室,懒散不羁的眼神里参杂着温情:“呵呵……亲爱的,我还能陪你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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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两三天,关于宗大人死在彩歌楼的那些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柳都。经过衙门验尸,死人居然不是宗大人,而是一个外地前来彩歌楼的无名侠客。那么——宗大人到哪里去了?
“现在大家都说啊~~宗大人料事如神,早就知道自己会被人刺杀,所以用了偷梁换柱之法,找了个替身,自己则是偷偷地躲回老家去了……”“哎?不会吧?宗府这些天不是一直在哭丧么?”“你傻啊,肯定要装一下嘛。不然对头知道宗大人没死,岂不是还会派人来杀——”“那宗大人这官不做了么?”“保命要紧,谁还做官啊?用你的人头换一家人荣华富贵,你干不干?”……
南岚剑派和朔门的众人安静地坐在炒饭客栈的角落里,听着那边的人七嘴八舌的谈论,互相望望,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南玉澄心中一阵失落:虽然这个朝廷祸害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了,倒是又无辜葬送一条人命。官家相斗,都会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么?
炒饭慢慢地打着算盘,看着那群人笑笑:“客官们的消息都差了点,小店昨儿才从彩歌楼的厨子那里得到消息,官爷们去了那里只是盘问了一阵子就走了,老板娘他们昨儿都已经被放回来了,这事简直就像预谋好了的一样——要不然‘宗大人’被杀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一个婢女瞧见呢?”
“哟,掌柜的,您消息可真灵通。”那群八卦的家伙一听到有最新消息立刻兴奋了,呼拉一声围到柜台旁边,“对了,那个刺杀的小娘们的事情掌柜的你知道不?啧啧,听说还是江湖上有名的‘惊鸿仙女’呢,真不知道宗大人的对家出了多少银子才能请动她,据说她可是从来不接不感兴趣的任务……”“女杀手的事情,恕小的不知道……”炒饭的眼睛里忽然掠过一丝阴霾,低头继续算账,片刻才缓缓地吐出四个字:“我,是好人。”
“演戏么?”凌寒风笑了起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真是聪明的说法,这一说的话,彩歌楼不仅不会成为‘害朝廷高官丧命’的地方,还会成为‘配合朝廷高官假死摆脱宿敌纠缠’的地方,不仅不会让那些富贵之人对他们心生畏惧,可能另外一些有性命之虞的高官还会趋之若鹜呢……”“嗯,更何况官差衙门居然没有把彩歌楼任何人员关起来,看上去似乎确实是在庇护他们。”风无尘点点头,摸着手上的剑,心中却暗暗觉得纳闷,既然是彩歌楼和官差演戏,应该会布下一些陷阱来抓那个杀手吧?莫非是让她逃了么?宗大人在朝廷立敌不少,这一次他的“假死”确实让不少官差从中捞了肥油,但是只是这样而已么?
才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街上就又传来骚动:皇都西街的黄大人被杀了。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冰冷的无头尸体横卧在他的书房里,奇怪的是他家并没有损失什么钱财,不像是为钱杀人。南玉澄提着剑匆匆赶到凌寒风的房间的时候,发现二师伯和朔门的几个弟子也都在。
“又是她吧。”凌寒风皱皱眉毛,“这次不把人砍肉酱,只是摘了脑袋么?看来这次委托她的那个人温柔多了呢。”口气里带着浓浓的讥讽,南玉澄脸色微变,侧过头不再说话。“我昨天就一直在想,这两件事情有一个地方很蹊跷……今天我终于想到了……”风无尘抬起头。“风贤弟想到什么了?”凌寒风兴奋地问道,突然注意到二师伯有点难堪的神情,干咳一声收敛了姿态。二师伯斜着眼睛看了看风无尘,点点头示意他说。
“其实只有一个地方很明显地不对劲——”风无尘被他盯得不自在,声音都轻了好多,“杀的都是朝廷大官,为什么一直到现在,官家都没有贴出通缉令追杀这个女子?之前她杀人我记得有通缉过,只是没抓到——但是这一次不仅没有封禁彩歌楼,连抓她都不去抓,就这么按下去了……为什么?”
大家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似乎都想到了什么似的。
“看来这个女子后面的势力不小呢……”南玉澄轻轻地说,“官家这次不敢插手她的事情,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插手的人都会受到严重的生命威胁,二是有可能插手管这件事情的官员,都有把柄抓在对方的手上。”她轻轻地拨弄着剑柄上的流苏,盈盈一笑,“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她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的组织撑腰罢。而且这个组织,无论对于江湖还是对于官场,都是不敢教人忽视的。”
“霍青云……宗大人……黄大人……”凌寒风默默地念着,“这三个人的死……是有联系的罢,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合,偏偏都发生在这些日子。”他按剑侧目,“澈江……你也该想到了吧,杀人完全不按照常理,好坏皆杀,并且手段如此残酷暴戾,行事招摇而不计后果,江湖上能做到的组织也为数不多罢。除了那个组织……”“凌兄,你说的可是修罗门?”风无尘心下一动,脱口发问。“正是。”凌寒风冷冷地一笑,“何况……你不觉得修罗门这三天安静得有点过分了么?”
的确。最近一直都没有看到修罗门的弟子。风无尘暗忖,猛虎发威之前都会蓄势,这次连杀两位朝廷高官,却不亲自出面,修罗门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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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急促地叩击地面,尘土飞扬。在修罗门的正殿门口戛然而止,胸没剑和项让从马上跳下来,匆匆跑进掌门的房间,拨开惊讶的弟子们,将一粒红色丹丸喂了进去,随后一前一后帮忙运功。一盏茶的功夫,掌门就喷出一口黑血,随之青紫的脸色就慢慢恢复过来,呼吸也渐渐平稳。胸没剑松出一口气,总算是把老爷子的命保住了。
“哟!大师兄,你的脸怎么了?”看着两个人蓬头垢面地走进弟子房,尤其是脸上一道一道的细小伤痕,水螅靠在椅子上忍俊不禁地揶揄,“莫不是路上调戏小猫儿,被挠花了不成?”“闭嘴!”胸没剑狠狠地打断他,“整天躲在房子里白吃白喝不干事的人没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向内厅喊道:“灵雪!灵雪?出来给我打盆水,弄点白药来!”可是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回答他。
“灵雪昨晚上就和霜启程去江南了。”水螅懒懒地抓过面盆丢过去,“大师兄,这段时间就要委屈你自己伺候自己咯……”“切!这么早走干什么……”胸没剑抬手接住脸盆,打水洗脸,“何况小霜一个人保险么?”“那家伙平时不说话,执行任务没问题。何况人少的话也好隐藏身份,多了反而容易被大派注意到。”水螅站起来,“那么。大师兄,能否告诉小弟~你们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灰头土脸的?”刻意咬重了最后几个字,笑得一脸欠揍。胸没剑匆匆洗了洗脸,然后跑到房间里拿出来治伤的白药,一边抹一边说:“我没空和你这里废话。我得赶去滇南乌蒙寨一趟,那老头子要我送东西。”
“滇南乌蒙寨?!”饶是十分不正经的水螅听到这句话也吃惊不小,登时收敛七分,“你为什么到那里去?你不知道滇南一带,路远不说还有无数毒虫蛊咒,就算你功夫不错,对付那种东西也绝对要吃亏的……何况滇南居民向来对中原江湖人脾气不善,这一去不是送死么?”“不去我才是死定了……”胸没剑含糊地应道,想起来自己和项让在企南岭和那老头交涉的情景——
“没带东西来?”企南峨人躺在床上大模大样地喝酒,“托人办事总要有点意思,钓鱼还要用饵呢,你们俩居然还真的就空手而来——是你们傻了还是把我当傻子?”“我们想,老前辈隐居山中,必然是看不起人间俗物的,亦是不知道前辈喜欢什么,所以……”“什么俗物?隐居就不用吃喝拉撒啊?哪怕你们给我抓只鸡来也行啊,老头子今天的午饭还没着落呢。去,给我抓只野山鸡来烤了,等老头子吃饱了再和你们商量。……”
这抓山鸡的活看似简单还真不轻松,企南岭的山鸡好吃草药,肉骨都极有滋补功效,但住得也很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荆棘丛里穿来穿去,脸都扎伤了才抓到一只还算健壮的山鸡。烤了送过去,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看老头子啃完最后一只鸡爪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取出一颗丹丸给他:“拿着,这赤松丸呢是老头子的秘制,无论什么毒物,都可以压制毒素一个月。但是一个月后,药效会转化成另一种更为凶险的毒,加上原本体内的毒素,估计是大罗金仙都无能为力吧……”老头子一边拈着胡须一边笑,“若要老爷子活命,一个月之内你得给我走一趟滇南乌蒙寨,帮我把这信送给我那老朋友,啊……名字好像是叫……真月居深红魅玉大圣天。”
好像?你和他是老朋友了连名字都记不住?胸没剑接过信和丹药,心下嘀咕。不过能缓则缓,先压了毒素再说,大不了一个月的时间,慢慢用酷刑折磨这老头,不怕他不把真的解药交出来。至于去滇南送信,傻子才会去咧。
“啊啊,对了,一个月之后拿着真月居深红魅玉大圣天的信物来交换解毒药,还有你身上的麻风散的解药……”企南峨人突然狡黠地一笑,“如果不拿出来的话,不光你们掌门老爷子有生命危险,你自己也搞不好会武功尽失的。”
胸没剑大吃一惊,低头看看手里捏的信,突然明白了。这老头,居然敢在信上下药!如果掌门一月后暴毙,自己又武功尽失,不知道会有多少窥伺掌门之位的弟子争着杀自己来报功呢……他暗暗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请前辈放心,晚辈一定将信送到!”
现在想想……从一开始被算计到的,就应该是自己吧。胸没剑愤恨地将盆子猛地一掀,水泼了一地,面盆撞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让雷劈了你吧!活了二百多年的老不死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