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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蓬莱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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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蓬莱国诸人觐见华音天后的那日,秋高气爽是个好天。
轻姬第一次坐于朝堂之上。
大殿上肃穆,公子们全到了,而群臣绝大多数为女官,只有百官最末站四五个男子,据说是国中为数不多的几位文官。
轻姬看见公子煊站在公子英纵的身后,低眉顺目的模样,瞧着就很讨打。她又忽地想起,头回见他就是在这座大殿上,那时他坐在她此时正坐着的这个位置,锦袍金冠,从少君变作公子。她这算不算鸠占鹊巢呢?反正无论如何,轻姬心头愈加不快。
蓬莱的人并没有三头六臂不寻常,更非怪物模样,除去衣饰、梳发的样式,他们和华音的男子没有不同。
“……尊贵的天后请见谅,我等本可以早些来到,无奈在海上迷路,失却方向,所幸受华音福泽庇佑,终是平安靠岸了。”
轻姬暗自冷笑,小胡子使臣很懂怕马屁,华音国自己都敬畏海,海上有吞噬船只的惊涛骇浪,所以华音的人轻易不入海,小胡子他应该先感谢海上的神明。
邦国之交,客套了再客套,满满堆砌赞美之词。
轻姬没耐烦坐得笔直,她往后靠了靠,姿态散漫,目光从两个衣饰华贵的王子身上扫过,第一眼是感叹他们的衣裳料子好,色泽饱满,剪裁飘逸,之后才是看他俩的样貌,各有各的俊俏,但也没到绝倒众生的地步,华音又不是没有美男子。
很快,蓬莱王子的名字,满朝皆知,兄长叫衡康,弟弟叫幼岚,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一点激起了群臣私议,蓬莱居然是男子为王、女子生育,简直荒谬!
衡康上前来说话的时候,轻姬小受震动,他举止从容,声音清正,有几分像她的阿父。
那些年里,阿父便是如此,眉眼温柔,形影瘦削,看上去单薄,穿素色干净的衣裳,他从不急躁慌乱,气度沉沉静静如同卧于寒山的玉。
衡康多像他啊!
轻姬清楚知道,阿父死了,他长眠在某座不知名的山,再不可能对她说话对她笑,可是近在眼前,她似乎看到世间遗留下了阿父破碎的剪影……
天后见过了两位王子,也微笑向他们介绍身畔安坐之人:“这是我的女儿,修宁少君,小字轻姬。”
衡康、幼岚于是朝她揖礼:
“衡康拜见少君,少君千秋。”
“幼岚拜见少君,少君千秋。”
轻姬晃远的神思被拉回,她立即感到不痛快了,这两个人,是蓬莱送来与她婚配的。
衡康并无过错,怪就怪昏聩的蓬莱王吧!
“你说你们蓬莱国,是男子为王,在来华音之前,你们可打听过这里的规矩?”初次见面,轻姬就显露出她的刁钻刻薄和不好相处,“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为好,华音国以女子为尊,以女子为贵。在我国中,女子掌权,女子为官做宰,女子是一家一族之长,男子在这里,永远唯女子马首是瞻,他们可以习文绝不能从武,一生最大的作用就是生儿育女,你们知道这些的吗?”
天后正色低斥:“轻姬!”
有客远来,即施以下马威,这非待客之道。
天后不悦,百官亦在交头接耳。
轻姬才不管,她就是要蓬莱的人知难而退,趁早滚回家去:“如果起先不知,我此刻晓与尔等,是去是留,还望早做决断。”
这委实不像话,邦国之交,岂同儿戏?
天后将当朝斥骂,于此时,蓬莱王子衡康再拜出声:“回少君,我等知晓。”
“……”
轻姬怔忡无言。
衡康只说“知晓”,后再无其他的话,他生在蓬莱长在蓬莱,在蓬莱男人为王女人为妃,纵然这样,他还愿意来到华音并且留在华音吗?
天后却高兴,另起话头,说些华音独有的风物、人情。
轻姬按捺不住胸臆间升起的一股无名气,她“腾”地站起身来,大声问道:“蓬莱人会打马球吗?”
众人一时无声。
隔了会儿,蓬莱使臣怯怯地回答:“会的,会的。”
轻姬继续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不是送人来与我婚配吗?我文不成武不就,唯独贪玩,要给我选夫郎,行啊,先让我看看二位的能耐吧!来人,去备马,洒扫场地!”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走了。
天后气轻姬任性,追到花荫殿的时候,她已经在换衣裳了,天后切齿:“你这是闹什么?我能纵你胡闹,国中人也能纵你,但蓬莱国远道而来,风土与我华音迥异,你就不怕教外人看了笑话去!”
轻姬冷哼:“我怕什么?华音的女子不是一向跋扈吗?他们要想留下,就得适应。”
她更完衣,往马球场的方向去了。
天后气归气,却寻不出轻姬言语的短处来,国中的女子确实任意妄为的很多,况且龃龉不足为外人知,她这个做母亲的,人前也该顾忌轻姬的面子,毕竟轻姬是华音的少君。
最终的局面是,天后乐呵呵允了轻姬的胡闹,还“兴致很好”地邀请众卿家往马球场观赛,包括所有的公子和为数不多的几位男官。
公子煊以为,轻姬会找他帮忙,然而轻姬没有。
轻姬从大殿上离开的时候,就已经遣人去请那几个马球打得很好的贵女了。
衡康与幼岚换装出来,司雨英看见绑了额带的幼岚,幼岚肤色不如衡康白皙,一张年少乖巧的脸,大眼睛、高鼻梁,咧嘴笑的时候,眼角笑纹明显,他的笑脸灿烂,使人看见也觉得快乐,但司雨英看见那个模样的他,心头仿佛漏了几跳。
或许,天后也瞧见了,所以会有些失神地盯着幼岚,看他上场,看他攀上马背,看他接过马球竿。
尘封的记忆,一点点活过来……
司雨斐少年时的模样,在许多许多年以后,终于重新刻画在了天后的脑海中,她记起了最初的司雨斐。
然而,轻姬对幼岚最是不客气不相让,因为幼岚总想抢她的球。
赛场上马蹄翻飞,扬起细尘,贵女们记着少君交待的“把蓬莱的人往死里打压”,丝毫不敢放松,可她们回回也只能围住衡康,那幼岚滑得像泥鳅,又爱兵行险招,真够拿他没辙的。
后来便也能看出了,蓬莱的男子和华音的女子是一般教养的,因为他们的马球打得很好,居然能死死咬住比分,最后一局里,幼岚的竿绞住轻姬的,差点儿把她拽下马去,幸亏衡康没有坏心眼,及时用马球竿托了一下轻姬的后背,才叫她有惊无险没有坠下马去,但轻姬动了大气,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纵马撞开幼岚,击球入门,抢下了关键的一分。
宫廷内侍们在场边准备了水和布巾,请诸位擦洗过后再去面见天后。
轻姬向来没有规矩,只是洗了手,用布巾揩了一把汗就跑走了。
“母亲,你看见没有?他们不如我厉害。”
她奔上观看席,在天后身边一屁股坐下,捧起案上的茶水痛饮。
天后和颜悦色地依过来,问道:“衡康和幼岚,你更喜欢哪个?”
“咳、咳咳……”轻姬快被茶水呛死了,她瞪大眼睛,“都这样了,你还问我喜欢哪个?他们之中,能赢过我的都没有!”
天后像是没听见,自顾自揣摩下去:“应是幼岚吧?他桀骜不驯的模样,多像你的阿父,我猜你会喜欢他。何况,幼岚性情与你相似,你定能与他合得来。”
“……!”
轻姬茫然,幼岚?幼岚哪里像阿父?要说像,衡康才像啊!
此时,诸人已至天后和少君的面前来见礼。
天后夸赞了今日的比赛,大家都很尽力,而蓬莱贵客远来,请他们不要见怪华音女子的骄蛮,后来她又替轻姬拿主意:“两位王子都极好,乃人中英杰,我的女儿很欣赏你们,却仓促之间不知选谁作为夫郎,还希望你们在华音多留段日子,多多相处了再言。”
轻姬简直要暴跳如雷了:什么跟什么?我欣赏他俩?我恨不得他俩马上滚蛋!
在她发声之前,一柄剑悄悄压在了她的肩头,她后背一凛,慢慢回头,看见司雨英冷着脸站在身后,他盯着她的那副神情,好似在说,你最好不要作声。
在轻姬能够发火的时候,周围已经没几个人,天后让其他人各自回去了。
——世上竟有这般独断专行的母亲!也竟有这般为虎作伥的叔父!
天后慢悠悠说道:“轻姬,你的弟弟们年幼,你身为少君,又是姐姐,该给他们做出榜样来,是不是?”
轻姬缓了好片刻,才知道她话里有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光火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又威胁我!”
“你这是什么反应?难道说温文、小云他们不常与你亲近,你并不在意他们?那还是换煊吧,我真担心煊学去了你的叛逆。”
“你……你只会这招吗?不能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唯独会拿我兄弟们的好歹来威胁我!”
天后发笑:“对你,这招最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