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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所幸我还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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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扬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努力不去看周围极尽妖娆的红绸锦缎,努力不去闻自香炉中吐出的淡馨浓香。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快要被这难以置信的事实逼疯了。
谁来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他想起以前和一大帮损友躲在电影院的小包间里,就像地下工作者一样用狂热的气氛讨论着如果一个裸体美女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话,自己会如何如何。现在他很想问问那几个人,如果你就在那个美女的身体里,你会怎么样?
不管他们会怎么回答,他都会说,不会流鼻血、不会兴奋地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他不相信一个正常男人遇到这种事会兴奋。女人的身体是很诱人,可是失去了男人的一切,再诱人的身体拿来有什么用?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窗外又传来了悠然的琴声,泉水一样,绕过亭台轩榭,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流到这里。杨小扬扭过头死死地盯着窗外明媚的春光,似乎想用眼神赶走那阵不符合他情绪的乐声。
掬兰,也就是那个小丫头注意到杨小扬的表情,连忙跑过去关窗户。
“这意姑娘也真是的,一大早练什么琴。”她一边关窗一边嘟嚷。
窗户被轻声地关上了,可是紧闭的窗却挡不住透过了窗纱的阳光。
杨小扬望着呈雾状的阳光发呆。
如果老妈在的话,肯定会给自己一个爆炒栗子,然后气呼呼地命令自己把窗户打开,还要抱怨几句说:“大早上的把窗户关那么死干嘛?不知道呼吸新鲜空气吗?”
杨小扬想着黎扬扯下大学教授的温柔面具、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样子。开始不由自主地微笑。只是笑着笑着,嘴里多了股咸味。杨小扬习惯性地抬起手想抹干眼泪,却在看到那只陌生的柔美的手时停住了动作。
还说做什么男子汉,自己现在,连男人都不是了。
心里涌出千万种情绪。委屈的、痛苦的、茫然的、害怕的……浓浓的酸涩胀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自己究竟做错过什么?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
那为什么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很快打湿了绣着合欢花的缎面枕头。
掬兰心疼地看着这一切,许久,还是叹了口气、默默地离开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杨小扬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受过什么伤,让杨小扬接连着在床上发乐了几天的呆。等到他终于可以下床时,杨小扬对掬蓝说:“给我拿点酒来。”
掬兰高兴地都快掉泪了。这几天,杨小扬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她只得掰开他的嘴,一勺一勺地喂粥喂药,才让杨小扬没有再死一次。
她跌跌撞撞地跑去拿酒。杨小扬看着她瘦小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内疚。他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屋子。走到院子里后,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个陌生到让他心颤的世界。即使是在朦胧的月色之下,杨小扬仍然可以辨识出周围的一切。这里很美。院子里除了一株月桂树比较高大之外,其余的都是矮小的风景树。院子里甚至有一弯小小的溪流,顺着流水,不知名的小花簇簇绽放,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美好。
杨小扬无言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叹气。
掬兰端了酒来,看到杨小扬站在院子里,正想劝他回去休息,却听见杨小扬叫她去抬一架梯子来。
“拿梯子干什么?”她小声嘀咕。不过虽然疑惑,她还是照杨小扬的吩咐让下人抬了架梯子来。
“放在那儿,对,就是那儿。”杨小扬指挥下人把梯子靠在墙边后,又让他们退了出去。
“姑娘……”掬兰欲言又止。
“你不放心的话就在这里看着。”样小扬说完,就去怕梯子。他一只手抓着酒壶,又因为身体的缘故所以爬得很慢。可是一想到以前比猴子还机灵的自己,他心里就一阵难受。
掬兰在底下看得心惊胆战,等到杨小扬顺利爬上了屋顶,她才松了口气。
杨小扬冲她扬了扬酒壶,示意自己没事。
“你进屋去吧。”他对掬兰说道。
掬兰使劲地摇头,铁了心不走。他也没再劝,就在在屋顶上找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坐下。然后打开酒壶,喝了一口酒。
月亮很小,弯弯的一轮,可怜无比地挂在夜空中。杨小扬对着勾月举起了酒壶,笑得无比悲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如今这个世界,他认识的,只有他的两个影子了。
他想起看武侠小说的时候,曾经幻想过仗剑江淮、快意恩仇的日子。也幻想过学学那些武林高手,邀一两个知己好友,在屋顶上对月酌饮。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有这样一天;更没想到,有这一天的自己,已经再也做不成大侠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咂咂嘴,酒香萦绕在他的唇齿之间,久久不肯散去。不可否认,这个世界的酒比他那里好多了。至少这里不会有人卖假酒、不会有人往酒里兑水。
这样的美酒,那个嗜酒如命的老爸一定回喜欢吧?
以前就是这样。杨焕平日里滴酒不沾,可一到休假,就跟玩命似的一杯接着一杯。直到黎扬看得牙痒,一把揪住他的耳朵问他还要不要命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下酒杯,去找在花园里玩泥巴的小小扬出气。
杨小扬忍不住想笑。那时的他常常被那个“小肚鸡肠”的老爸弄得大哭不止,然后拖着鼻涕去找黎扬告状。黎扬拉着他的小手,冲到杨焕面前,怒气冲冲地问:“你这个混球,干嘛把我儿子弄哭?”
杨焕一脸无辜:“什么你儿子,他也是我儿子。再说,他都七岁了还只会用泥巴堆城堡,多低级啊。我这不是开发他的智力吗?”看到黎扬的眉毛越皱越紧,杨焕只得说:“我真的只是给他示范了一下我平时的工作情况。你别瞪我,我只是让他扮坏人,我扮警察,用泥团当手榴弹丢他而已。你别揪我耳朵,我真没干什么。”
这些事,现在想起来,真的觉得很幸福。
自己为什么会一心想做个好人?除了黎扬快要接近“啰嗦”程度的教育外,还有杨焕从下在他心中留下的“坏人没好报”的印象吧?
他苦笑一声:“老爸你告诉我,当好人又有什么用?我还不是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杨焕身着警服、威风凛凛的模样一下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是老爸的话,他会怎么做?如果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话,会怎么做?
春日里的夜风真的好冷,让杨小扬不住地发抖。
“我很想回去啊。”
很想很想回去。想再一次看看被黎扬称做“狗窝”的自己的卧房;想再一次听听黎扬的唠叨;也想再一次,和杨焕一起去攀岩。
那些幸福的、自己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日子,为什么现在看起来那样遥远?
杨小扬又猛灌了几大口酒,自腹内升起的灼痛感迅速蔓延到全身。杨小扬有些醉了。
他站起来,在屋脊上摇摇晃晃地走路。
他放声大笑,声嘶力竭地吼着一个又一个句子:“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是该忍辱负重地活着,还是就这样死了?
“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
是不是所有人都应该,为生命付出名为尊严的代价?
掬兰捂住了嘴,喃喃喊道:“姑娘……”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X的不要怕!”杨小扬将酒壶重重地摔下,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他X的告诉我,为什么不要怕?!”杨小扬指着天,醉眼迷蒙地问。
“为什么……不能怕?”他又蹲下身子,抱成一团:“爸,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绝望的呜咽声飘散在寒意料峭的夜色中。往来的风呼呼而过,带起远方轻不可闻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杨小扬浑浑噩噩地望了望:“这是哪里?”
“姑娘,您小心一点。我求您了,小心一点。”杨小扬看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掬兰,努力回想这个人是谁。慢慢地,模糊之间,掬兰的身影和黎扬的重叠了。
“妈……我在这里,我不闹了,我跟你回去。”他露出孩子般的笑,像儿时一样,朝“黎扬”扑过去。
掬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从房顶上跌下来的杨小扬:“姑娘?”
剧烈地空气流动撞击着杨小扬的脑袋。电光火石之间,许多前尘往事就像开了匣的水一样涌了出来。
杨焕说:“儿子,敢与面对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黎扬说:“宝贝别哭。就算犯错,只要肯改也是好孩子。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宝贝。”
九岁的杨小扬来到警察局,看到抓完犯人狼狈而归但依旧神彩弈弈的杨焕时,扑进了他的怀里。那时的自己说:“我要像爸爸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
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没有回去,对那两个人说声“我爱你们”。还没有抱住那天哭泣的黎扬,告诉她“就算不和贺林绝交,我也不会让你失望”。还没有为黎扬和杨焕付出过一丁点儿东西。
原来自己,是那么懦弱的人吗?
因为这点小事就寻死觅活的人,真的是让杨焕骄傲的那个杨小扬吗?
杨小扬痛苦地闭上眼睛:“爸,妈,对不起。”
忽然,一只大鸟飞过来,接住了正在下沉的杨小扬。落到地面上后,大鸟化为一个美艳的女子。她将昏迷过去的杨小扬抱进了房间。
掬兰急忙跟了进去,看到杨小扬没事,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你在干什么?一个丫头就这样任着主子胡闹吗?”女子把杨小扬放到床上之后,便质问掬兰。
“四姨,我……因为缘姐姐说这几天要顺着姑娘,所以我……”
“还敢狡辩!”
掬兰煞白了脸:“掬兰不敢。”
被唤作四姨的美丽女子瞪了她一眼:“好好看着你家姑娘!”说完,走了出去。
掬兰咽了咽唾沫,待四姨走远,长长地吐了口气。
“姑娘,你还好吗?”
再一次睁开眼睛,杨小扬就看到了掬兰泫然欲泣的脸。
原来我还没死……
“姑娘,你可醒了。”
杨小扬叹口气,说道:“哭什么?”
“因为姑娘你……”话没说完,又开始抹眼泪。
杨小扬看着抽泣的她,轻声说道:“对不起。”
掬兰大惊:“姑娘,干什么说对不起?姑娘没有对不起我。”
杨小扬对她笑笑:“别紧张,我只是觉得自己太笨了。”
掬兰看着杨小扬的笑容,明白她的姑娘是不会再寻死了,顿时放声大哭。
杨小扬无奈地摇摇头。女人就是吵啊。可是能活下来听听这么吵的声音,也是一种幸福。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春日明媚的天色,也感受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第二次生命。
如果生活真的是一出烂到不行的狗血剧,那么他会说,所幸我还活着。
人只有活着,才可能有未来。
人只要活着,就可以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