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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笼中的青鸟013 ...


  •   月溪下台芳国大乱的消息传入金波宫时,御史祥琼正在翻阅她和同僚历年来的记述。什么人?究竟想在尧天的日常流水帐里寻找什么?也许有样学样地翻阅一下,会得到意外的启示。

      即使最终一无所获,她损失的也不过是一点休息时间而已嘛。

      “真是从何说起……”

      第七次,不,第十七次了,她盯着卷宗喃喃自语。

      尧天的日常流水帐里,记载着宰辅厌憎海客因而把铃遣走的谣言。发言的人物、时间和地点各不相同,但都是在非正式场合。

      有些话语和行为,不管重复多少次也不会让人在意,像什么小宰规劝阳子注意礼仪啦,浩瀚差遣书童下山采购啦,此府彼府的姑娘结交或怄气啦,金波宫的日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每天都大同小异。只有这个谣言,祥琼见一次,就禁不住犯一次嘀咕,嘀咕的次数多了,心头不免疑窦丛生。宰辅对铃并不亲切,但他当年对谁都不亲切,如今这亲切待人的态度也是又生硬又突兀。

      荒唐感随着谣言频繁的亮相,越来越强烈。祥琼渐渐淡忘了初衷,转而探索谣言起源。不断地向前追溯,不是这个使女,就是那个小厮,话题从来没有热门过,但总有人偶然提起。她甚至怀疑,就算自己从记述中找出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也不一定有意义。质问的结果多半是得到一个人名。

      那是听谁谁谁说……

      追问那谁谁谁,就会再得到一个名字。再去追问那名字的主人,再得到一个名字。如此这般追问下去,追问下去,迟早会兜回先前的名字,也就是说,陷入死循环。造谣生事,就是这样的技术活。

      “赤乐五十二年卯月初二,花殿,席心兰。席心兰……”

      御史的视线在人名上停留了片刻,才想起是仙蕙。原来这个恶毒的谣言曾经离阳子这么近。奇妙的是,阳子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她从不向她掩饰对铃的思念,夫妇间的琐事,也常常找她倾诉。

      据说深得女王宠信的仙蕙也深受天官府赏识,而此时此刻,敬重之余,祥琼还对她还多了一份惺惺相惜之情。

      谣言,止于智者。

      无论谣言如何传播,却始终无法传入核心人物耳中。这位表字仙蕙的智者,想必功不可没。

      那么,还有必要继续向前追溯吗?

      祥琼犹豫着……

      “您对那小子有救命之恩,虎啸真是杀身难报!”

      御苑突然一阵喧哗,于是她不无惊奇地探出身去张望——只见生性粗豪的大仆正抱着浩瀚的腿,不由分说要磕响头。

      月溪暴毙!

      蒲苏大乱!

      芳国惊変!

      骇人的消息接二连三冲击着祥琼的听觉神经。

      她茫茫然步出书斋,有心找人问个明白,偏偏心如乱麻,连心都糊涂了。

      在她成就一番大业之前,那个让她倾慕而又憎恨、憎恨而又畏惧的月溪……暴毙?

      暴毙!

      不!

      月溪必须活下来!

      月溪必须活下来,亲口赞美她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不然她就不能了无挂碍地开始新生活!

      那个杀死双亲让她一度陷入绝境的男人,那个拯救了她所珍视的祖国和同胞的男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吗?他的睿智与勇敢曾经把她的愚蠢与卑劣反衬得那么醒目,所以,不是他的赞美就毫无意义,不是她执行的凶杀绝对不能接受。他不该死,如果他一定要死,就必须死在她手里,而不是死在肮脏的政治斗争里!

      “孙御史,孙御史!”

      “啊,祥琼……”

      “祥琼祥琼……”

      闻讯赶来的阳子正在群臣的包围圈里发言,此起彼伏几声惊呼之后,她也发觉祥琼神色有异。然而即将出席午议的她,被裹在华服内步履蹒跚,一时之间,竟无法突破人群冲到挚友身边。

      对外界的呼唤声充耳不闻的祥琼,直愣愣地向前走。万幸的是,在她撞上护栏跌下云海前,就有人挺身而出,及时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不知道……”

      障碍物的触感和气息都那么亲切,无助的祥琼立刻伸手抱紧。

      “您什么也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有我担着。”

      “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您该好好休息。”

      衮衮诸公或错愕或艳羡的注目礼下,青辛从容不迫地说出了标准答案。

      ********************

      自从朝议改成了午议,君臣耗费在金銮殿的时间也缩减了许多。各府的议前例会无疑成效卓著,而这一日常规议题过后,天色果然尚早,于是,阳子冒失地说起了新鲜出炉的芳国话题。

      蒲苏大使馆的使臣。

      滞留在各州的商旅。

      以及芳的……

      还没等阳子表达出她对芳国子民的关切,文武百官就开始群起而攻之。

      “蒲苏大使馆成立不久,规模极小……”

      “正式在编人员十二名……”

      “万幸的是未及开设领事馆……”

      “主上,天规所限,我们不可派遣将士进入芳国境内,不得不以私人结伴的形式,身穿便衣,而非全副武装……”小司马的语声意味深长地停在了“非全副武装”处。

      阳子不无懊恼地想到,如果事先与浩瀚等人充分沟通,即使最终意见不一,也不至于困窘至此。

      近十年来,要事琐务都会在允许随意走动的各府例会中讨论成熟,再行提交,金銮殿上争执和僵持真是久违了。

      和睦得久了,她竟淡忘了这帮官僚的真面目!不是奸狡圆滑,就是自命清高,表面一团和气,暗中各怀鬼胎,没一个好相与……

      不过,说懊恼,也不是真懊恼,阳子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个冒失鬼。小时候学校常常进行紧急避险的教育,据说在最初的二十四小时内着手营救,会让生还者的数量大大提升,而第三个二十四小时之后,再怎么营救都没多大希望了。

      飞来报信的青鸟虽以迅捷著称,但第三个二十四小时眼看就要过去,心急如焚的阳子,只想争分夺秒。

      “为了十二个人,要我们派出一百二十个人?”小司马朱槿强硬地问。

      “我并没有打算派一百二十个人去送死!”

      阳子非常识时务地把商旅一词从脑海中削除了。外务府的十二名官吏是浩瀚一手栽培的精英,连他们都见死不救的朱槿,压根就不会考虑流落在各地行踪不明的普通人。

      “也未必能救出来。”浩瀚平静地补充道。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听天由命吗?”

      “您错了,所谓使臣,就是在出人意料的逆境中都能奋斗不息、完成使命的臣子。从来就没有听天由命这回事,他们个个都是勇士,在出发前已有独当一面万事随机应变的觉悟,当然,在必要的时刻,也会不惜舍身……”

      “景麒!”阳子把视线投向最后的希望。

      “冢宰所言极是。”

      “够了!”

      “主……”

      “够了!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主上,芳国固然不与我大庆接壤,但放任自流实非上策。如您所知,举世闻名的明君延王与奏国三太子,时常周游列国,素有胸怀天下之美誉,微臣愚见……抑或此亦强国秘诀。您何不在此委任重华草拟……”

      满嘴酸腐腔的大司马总算是打了圆场。阳子一边纳闷,夏官府的最高领袖怎么一股腐儒味儿,一点武官的气质都没有;一边点头应允,就势下台。

      调查、侦察、窥探和营救,勤勉过人的朱槿想必三天之内就能拟出像样的计划来付诸行动。

      但是,有条不紊和老谋深算虽然是从政者的优点,却多少欠缺一点人情味。要救人,先开会,开完大会还要开小会,资深官僚的官僚主义作风,让阳子深感憋屈。

      “我对你真是失望透顶!”

      可以无所顾忌发火的对象,除了景麒还有谁?

      “人命关天,我只是慎重地表达一己之见……”

      “还以为至少你会帮我说话!”

      “我想,无论您与我多亲近,我依然有权表达自己的见解。”景麒的神情有点僵。

      “麒麟是仁的化身吧?”

      因为是在卧房,因为没拿他当外人,所以才会乱发脾气。然而这一瞬间,那平板的语调僵硬的表情,还有见外——没错,见外,那见外的措词激怒了阳子。

      “嗯?是。”

      “外务府的精英命悬一线,别的人也就罢了,连你都反对我施以援手,请问你仁在哪里?极力主张见死不救的你究竟仁在哪里?”

      凭良心说,景麒并没有极力主张……只是附和浩瀚的说辞而已。

      厉声辩白或柔声劝慰,也许都能扭转目前的局势。但他无言以对地看着阳子,无言以对。

      在阳子眼里,这种态度无异于不屑应对。

      要办点事,这么难!不管是臣是君,在这里,要办成点事,就这么难!

      阳子泄愤似地扯着外衣,好不容易才扯了下来,随即夺门而出。

      景麒没挽留,也没劝阻。

      摆脱繁复的华服绝对不是三五分钟就能成功的事,但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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