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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笼中的青鸟012 ...


  •   宝重通体化为赤色,不免令人联想血光之灾或大凶之类的字眼儿。奇怪的是,景麒再三留心细察,结论也只能是臣民个个安之若素,并没有人心惶惶的迹象。

      景王表字赤子,又是天生赤发,得道名君,所以“赤”在本朝意属祥瑞。但即便如此,也未免轻松得有点离奇了。

      “台辅,您在看什么?边走边看,如此入神!”

      “您来得正好。”

      景麒停下脚步,邀来者共赏手上的卷轴。

      “哦……”

      “您看这《水龙吟》写得怎么样?”

      “文过饰非,颠倒黑白,宝重异变竟被吹嘘为天上人间罕有的喜事,呵呵。”

      “落款人胡青藤,神秘莫测,来历不明,我四处探询却始终得不到确切答案。不过,既然相传那是一位支松隐士,那么同乡出身的冢宰您,或许对他略知一二?”

      “您问对人啰。”

      “哦?”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啊?”

      “很吃惊吗?”

      “……您一点也不难为情?”景麒盯住浩瀚的脸。

      “一点也不。”

      “……您的狂草,呃,写得不错。”

      “过奖,过奖。”

      浩瀚看起来是个正经人,但正经的程度也就仅限于此了。利国利民的手段而已,为人圆滑的他显然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眼下附和《水龙吟》大唱赞歌的言行蔚然成风,这一点对庆来说并非不重要。

      景麒突然联想到了青辛的事。无论多么欣赏青辛的才干,景麒也不会为他篡改户籍。景麒会上书面君,在左内阁提出主张,力争废除歧视半兽的种种律条,最后,眼睁睁看着议题不了了之。

      就连魄力十足的阳子以九五之尊着手,奋战了半个多世纪,也没能彻底消除人和半兽的不平等。景麒不是不明白,当年,惟有枉法才能让那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为国效命、大展身手。

      然而,他总会做出明知徒劳的抉择。这就是他和浩瀚的本质区别。

      或许,这是麒麟和人类的区别。

      浩瀚无疑宅心仁厚,体恤人情,但麒麟和他仍有本质区别。

      “安抚人心固然要紧,解决祸根也是燃眉之急,冢宰,您可有好建议?”

      “下官对法术一窍不通。”

      浩瀚年少时,适逢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于是他拜入乙悦门下,有心学剑,兼修法术,但求斩妖除魔,锄强扶弱。但乙悦却指点他说,要救一己之身,可学法术,点石成金,化土为粮,从此不再受饥寒之苦;要救一人、十人、千百人,可习剑术,日后周游四海,路见不平即可拔剑相助;如果要救天下人,就学习纵横术,在野传道解惑,在朝长袖善舞,治国兴邦,让千家万户安居乐业。如你所知,胸怀大志的少年当即选择了纵横术……

      “看来,我还是找太师详谈为好。”

      “且慢!”

      “嗯?”

      “请您留步。”

      浩瀚本打算从闲聊开始,自然而然转入正题,遗憾的是,景麒实在不是和人聊得起来的类型。

      “嗯?”

      “听说您和主上最近格外亲密……”

      “嗯。”

      “幸福吗?”

      “嗯。”

      但是,也有违和感。

      莫名的违和感让沉浸在恋情中的景麒深为烦恼。

      ——抱着文书(或空着手)走过哪里,哪里的欢声笑语就会嘎然而止,他只好内心尴尬表情僵硬地走过一阵突兀的寂静,紧接着,把紧接着爆发出来的窃窃私语声抛在身后。

      ——还有,脸红。小姑娘常常一见他就脸红。

      “那是因为您变得爱脸红了,您自己没有察觉吗?”

      浩瀚沉静的脸庞浮现了微笑。

      他引他走到池塘边,示意他往下看。景麒不明所以地往水里看,只见在荷叶和花茎的掩映间,自己的眉梢眼角春情绵绵,说不出的轻佻,心里当即咯噔一下,想着要把脸板起来,却不成功,不见肃穆,反似轻嗔薄怒。

      “您是要谴责我吗?您曾鼎力相助,让主上和我得以完婚……”

      “下官支持的是婚事,而非热恋。”

      “啊?”

      “热恋之情来势汹汹却总是转瞬即逝,因此属凡人专有。”

      “我、我不明白。”

      “如果主上不再与您热恋,那么之后的岁月,不老不死无穷无尽的岁月,您该如何自处?”

      “人类不是常说生生世世此情不渝吗?”

      “那是因为前生后世虚无缥缈,今生今世又十分短暂。”

      “啊?”

      “如此短暂,还常常会喜新厌旧呢。”

      “我们和凡人不同……”

      “是,您和凡人不同。王占据着麒麟的全身心,至死方休,毋庸置疑。”

      “那您还担心什么?”

      对麒麟来说天经地义近乎本能的忠贞,放到人类身上就难以想象了,寿命越长,越难想象,就像麒麟背弃君王移情别恋那样难以想象。

      麒麟不可能占据王(或任何人)的全身心,能占据一时,也不可能亘古不变。因为唾手可得的对象,已经得手的对象,人类的热情通常不会持续太久。这是和麒麟迥异的人类本能。

      “台辅,您为什么会向主上求婚?”

      “我认为让主上幸福,利国利民。”景麒不假思索、理直气壮地回答说。

      “假如主上年岁见长,对幸福的定义也有所转变。譬如说,像延王那样,偶尔也想享受新鲜感,您会怎么做?”

      “怎、怎么、她怎么会……阳子不会……”

      “至少一年前的您,还会毫不犹豫回答说,只要主上幸福就好吧。”

      “我、我……”

      “让主上幸福,利国利民,是不是?”

      “是、是……”

      “那么,您为什么无法正面回答下官的问题?”

      “三宫六院也罢,露水情缘也罢,只要主上幸福就好。”

      “理所当然的事情,您却说得咬牙切齿啊。”

      “用理智抑制真性情,还不够吗?您居然还要我由衷地、由衷地感到甘之如饴!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下官以为,君王愉悦,国泰民安,对麒麟来说,就是甘之如饴的幸福生活。”

      “话虽如此……”

      “您明白了吧?下官支持婚事而非热恋的缘由。如果不是您贸然陷入恋情,只要君王愉悦,国泰民安,您就会由衷感到甘之如饴,但求天长地久……”

      “话虽如此!”

      以理性抑制情感,因而饱受煎熬的生物,只怕会下意识地期盼解脱,期盼一切尽早结束,但浩瀚担心的还不仅限于此。

      “那些天,在瑛州,发生了什么?”

      浩瀚竭力维持着笑容。

      他想起昔年的朝议,想起那个站在玉座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站在空空的玉座边,倨傲地绝望地俯视着群臣的身影。

      据说濒临亡国的麒麟往往终日悲泣,只是悲泣,而景麒如常处理政务直至彻底陷入昏迷。

      景麒不认错。

      一直没认错。

      “在瑛州,阳子为我洗衣做饭。”

      “这种事先王不是也常做吗?”浩瀚困惑地问。

      “她按照她的喜好为我效劳,当然,我能理解那份想要把最爱的一切和我共享的心意。但阳子是不一样的,阳子总是念着我的喜好,为我准备衣物和食物。啊,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阳子为我励精图治,治理出了美丽富饶的国家。”

      “那是主上自身的志向。”

      “那么,只能说我们志同道合,情投意合……不是更美好吗?”

      和同伴坠入爱河,历来是学业或事业的大忌。虽然也有少许个例在恋情顺畅的时候高效高能,但人的情绪瞬息万变,热恋中人又多半敏感多心患得患失。要命的是,学生最多会让自身前程尽毁,官吏也不过是让千万人遭殃,而王,会让国家动荡,像前朝那样……

      “冢宰,不得了啦!”

      虎啸的喊叫声遥遥传来,浩瀚的思绪却还在继续。

      云海之上不乏纵情声色的官吏但不会有人坠入爱河,原先的爱侣也往往会在入仙籍后分道扬镳。移情别恋也许不是什么美德,但永远地,永远地,在永无止尽的人生里,永无止尽的爱一个人,永远,永远……与其说想想就累得慌,还不如说,想想就瘆得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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