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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日出之家 日不落之国0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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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见女王之前,苏兰桂探访了仁重殿。
他没去看景麒,先看了钟灵,又是表白又是求婚,害得钟灵受惊过度,怎么也不肯答应。
“灵儿,你想想这喜讯若是告诉台辅,他会多高兴。”
自身的魅力已证实无效,不得已,苏兰桂使出了杀手锏。
于是,信誓旦旦要伺候宰辅一辈子的少女,含羞带喜地点了头。
景麒不缺女仆,缺的是大喜事,这一点毋庸置疑。
小两口扭扭捏捏推来攘去地进了景麒的卧房。
“桂桂……”
景麒百感交集地喊着苏兰桂的乳名。
苏兰桂当即拜倒在地,泣不成声。景麒的眼中也泛起了泪花。
这感人肺腑的场面啊,按说该在每个人身上上演一遍,遗憾的是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金波宫最近天天都在上演闹剧。钟灵少不得在边上感慨,总算来了个正常人……从宫外远道而来的。
“台辅,您和冢宰关系怎么样?”
然而唯一的正常人也问出了别有用心的话。
金波宫果真是个大染缸,苏兰桂才回来半天就节操掉地,沾染了不良习气。钟灵露出了无法直视的表情。
“我跟浩瀚?”景麒发出了纳闷的声音。
“您和他相处得好吗?”
“啊,这么说起来,最近天天都有人来探望我,他却一次也没来过!他是个礼数周全的人,没道理单单疏忽了这件事。难道我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得罪了他?”
景麒的思维方式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死板了,但这种活泼跳跃又彻底谬误的思路让小两口不约而同地皱起了脸。
“看来有一件事您还不知情……”
在金波宫里住了这么多年却毫不知情的景麒固然是大呆瓜,可苏老兄才回来半天就一副“万事通包打听”的风姿又算怎么回事!钟灵狠狠地跺了他一脚,总算跺住了他的闲话。
“我想起来了!”景麒突然拍了下头。
钟灵紧张地看着景麒。
“我听人说起过啊,浩瀚也受了重伤,他该不会现在还不能下地吧?”
景麒自以为是地找到了答案。
“冢宰已经搬出太医院了。”钟灵据实相告。
“我看看他去!”景麒兴冲冲地站起身,完全没有意识到,浩瀚既然出了院,就不可能走不动路。
捅出了大漏子的苏兰桂又被钟灵踹了一脚,只得一路小跑,追着景麒前往冢宰府。
到了冢宰府内宅,大当家九秋亲自上来奉茶,却说浩瀚不在宅中。
“可是出门散心去了?”景麒没有喝茶。
“那倒好了,偏偏他是去清明殿了。”九秋用埋怨的口吻,开始了标准自夸,“也不顾自己重伤初愈,正需要好好休养,哎,拦都拦不住。”
“还真是勤勉……”
单纯如景麒,也觉出了不对劲。
清明殿是冢宰府的办公中枢,目前也是整个朝廷的办公中枢。
这地方穿着便服不该乱走,可景麒毫不在意,苏兰桂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五堂十二厅,公文堆积如山,大官小吏奔进奔出,热火朝天,倒是忙而不乱。
冢宰府次官亲自上来奉茶,却不见浩瀚踪影。
“冢宰正在书房午休。”
景麒看了看天色,太阳都快下山了。
“下官这便去通报。”
“不用了,没什么要紧事。”景麒大剌剌地在浩瀚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台辅?”
“我随便看看,你只管忙你的去。”
景麒翻开了堆在案上的公文。
唔,措辞严谨文采斐然的语句有一种怪异的不协调感,愣了愣才想起来,这不是浩瀚的笔迹。
浩瀚失去了右手,再也无法写字了。
只有公文末尾是一个七歪八扭的签名,大概是左手写的字。
景麒深深叹了口气。
再看下去,只会更痛心。
可他却着了魔似的,一份又一份,仔细地看了下去,似乎想在语句本身的智慧与魄力中找到安慰。
“台辅……”
苏兰桂想劝解,偏又无从劝起。
突然,景麒的手僵住了。
征州侯的撤职报告?
从报告书上陈述的事项来看,此人尸位素餐,理当撤职查处。可是,在景麒的概念中,冢宰的爵位也是侯爵,无权对州侯进行任免。换言之,这份文书必须向上提交,由女王或宰辅盖章才能生效。
然而它确凿无疑地躺在浩瀚的案上生效了。
七歪八扭的签名边上,是冢宰的印章。冢宰的印章上面,是定国公的印章。
“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这个国家除了我以外,竟然还有另一位大公!”
文书被一把揉成了纸团。
苏兰桂暗道一声不妙,正要劝阻,金芒一闪,眼前已失去了景麒的踪迹。
就算宰辅和冢宰不得不争风吃醋打起来,最好也不要在冢宰府里。苏兰桂急得团团乱转,逢人就问书房在哪儿。这该死的地方居然有八个书房,苏兰桂兜兜转转摸到第五个,才一头撞在了景麒背上。
景麒正站在房门外,呆呆地望着里面。
还好!还没有闹翻天。
可景麒刚才明明是一副火烧火燎兴师问罪的样子,为什么呆在这里驻足不前?
“听说太医院为您准备了义肢,却遭到了主上阻挠……”
一个听起来有点耳熟的声音从房中传了出来。
原来浩瀚是在书房中招待大司寇夕晖。
原来他不是架子大,若不是不知趣的客人纠缠不休,他大概也不会午休到傍晚。
“无妨,您看我左手练字已大有成效。”
“哪里大有成效了。”景麒轻轻嘀咕了一句。
苏兰桂扭头看他,只见他两个眼眶都红着,想必已经哭过了。
就算左手能学会写字,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书画自如了吧。看着浩瀚站在案前练习一,二,三,人,大,天,苏兰桂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我失去了半条臂膀,却触及了真理,如果说这是一笔交易,我认为非常上算。”
浩瀚的语声平静而柔和,听起来十分自然。不过,门里门外的客人都知道,他这是刻意安抚人心。
“什么样的……真理?”
让受伤的主人费心安抚客人,实在是太过分,所以夕晖主动扯开了话题。
“一切。”
“一切?”
“全部的全部,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全部的全部,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可惜我的脑子记不住那么多事,大部分都忘了。”
“大部分都忘了……”夕晖咬紧嘴唇,憋住了后半句。大部分都忘了,岂不是亏大了。果然拿右臂换真理什么的,不可能上算。他难过极了。
“只有一件事记得特别清楚。”浩瀚放下笔,看着他笑。
“什么事?”夕晖也努力挤出了笑容。
“揭示了一切的真理中竟没有我的信息。”
“咦?”
“奇怪吧?”
“这是为什么?”
“神说,一个生命只能了解比自身低级的生命。蚂蚁想了解自己,得先变成人。人想了解自己,得先变成神。”
夕晖发出了惊呼声。
浩瀚不认为这种事能让见多识广的夕晖大惊失色。
“怎么了?您为什么这么吃惊?”
“说来话长……”夕晖在怀里慢慢摸索,摸出了一封信,一封开着口的信。
“有话直说就是了。”浩瀚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紧张。不封口的信,自然不是用来寄的,夕晖的眼里也透着诀别之意。
“这是老师留给您的遗书。”夕晖似笑非笑地说,“与我无关,我只是信差。”
“写给我的遗书?为什么会在您手上?”
“老师离去时在我窗前留下了书信,信封上写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打开。我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万不得已,后来打开一看,发现信封里仍是一个信封,上面写着转交给浩瀚,或许能让他认识他自己。”
“啊!”浩瀚也不禁发出了惊呼。
“枉我牵挂了这么多年,结果该看信的并不是我。”夕晖自嘲地笑了。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送过来?”浩瀚接住了信,并不急着看。
“这封信显然很重要,只要信还在我手里,您与我的私交就无法彻底切断。”
“那今天又为什么特意送过来?”
“我最近天天把它揣在怀里,不管哪天,都能在您面前取出来。”
“哦,有劳了。”浩瀚为夕晖斟上了一杯茶,只当没听懂他话中的话。
独臂的人端茶倒水可不容易,如此盛情,恐怕是端茶送客的意思。这一口茶喝下去,就不得不告辞了。
“如果我现在说,我愿意放弃原则不问是非地袒护您……已经迟了吗?”
浩瀚沉下脸,点了点头。
“是、是因为您已经有了小司马?”
景麒的喉间发出了咕的一声,苏兰桂马上捂住了他的嘴。事已至此,不偷看到底誓不为人!
“和朱槿没什么关系。”浩瀚轻轻摇头。
“不是小司马……那是谁?主上?”
这家伙为什么老是拿自己跟女人比?门外的两个看客扶着墙,拼命压制自己的想象力。
“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人。”浩瀚的脸上浮出了苦笑,“只是已经习惯了孤独。”
“让我做那个人。”
文质彬彬又有点傲的夕晖可能是第一次直抒胸臆,两个看客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可浩瀚却只是摇头。
“也罢,这结果早在我意料之中。”
夕晖并没有多作纠缠,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向浩瀚拱了拱手。
“您是赤子深切信赖的人,我不便掠美。”
可是浩瀚的行动却与话语相反,竟拉住了他的手挽留。
“……要不要一起看?”
“……看什么?”
“看看老师的遗书,看看我的真面目呀。”浩瀚虽然在笑,笑容却似愁容,“也不枉我俩相交一场。”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夕晖将信笺抽了出来,轻声朗读。
重华,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这是写给朱槿的信吧?”
“可信封上确实写着转交给浩瀚。”
两人万万料不到隔帘有耳,隐私即将大曝光。
也是因为两人各怀心事心潮起伏,不然早就会发现外面有动静了。
“可以往下读吗?”
浩瀚毕竟是正人君子。
“这就请小司马过来商议?”
夕晖也是个正经人。
“老师和朱槿并无私交,按说不会留书信给她。我认为他也不会写错收信人的名字。”
浩瀚对朱槿有几分忌惮,宁可毁了这封信,也不想冒险与她分享隐私。夕晖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我迫不及待想看这封信,恕我失礼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