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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日出之家 日不落之国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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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女王恪守妇道地照顾大公用了晚膳,陪他闲聊了半宿,等他入睡之后,才起驾回了燕寝。
景麒重开仁重殿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没有去那里过夜。这当然是因为景麒的状况已经十分稳定,再无性命之忧,不需要她拼命守护了,也是因为金波宫的混乱终于进入了尾声,而她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
理性一旦恢复,就意识到浩瀚决不会放弃到手的名分,这可是他大权在握的基石。从现在开始,励精图治的女王和宰辅只会是他的绊脚石了。阳子如果想过得愉快一点,最好是忽悠景麒跟着她一起“享清福”,不然的话……
既是基石又是绊脚石的女王,大公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应付呢?
阳子在深宫之中陷入了深思。
她必须采取极端手段回收大权吗?
幸好玉玺在朱槿手里,如果不是朱槿连哄带骗拿走了玉玺,只怕早就落进浩瀚的手里了。那样的话,她连休掉他的公文都没有办法敲章令之生效了。想废他只有暗杀一途可走。
算了,这种摆明了做不到的事就别想了。他的恩与情,不,她骨子里的妇人之仁,让她做不出这样残酷的事。
如果浩瀚因为别的什么意外而死去就好了,不不不,决不是“就好了”,她一定会深切地痛心吧,可是,那样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把这个国家的大权委托给浩瀚,是身处绝境时的最好选择。现在她已经从绝境中走了出来,有望重振旗鼓,建立一个理想的新国家,浩瀚就成了阻碍。
虽然是情势突变造成的事实,却难免给人一种过桥抽板的冷酷感。可是,革新本来就是一件残酷的事。
她有办法说服他放弃退居二线吗?
这种“说服”本身偏偏太危险,很有可能断送革新的萌芽。
她想剥夺浩瀚的权力,他今天一反常态的激烈态度,无疑点醒了她。她并不是希望自己重新独揽大权。她只是对“人性和权力”的关系持不乐观的态度,换言之,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好人,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制约她也没关系,因为她现在是个好人,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十年五十年三百年……永远好下去。所以她必须被制约,必须创造一个没有人可以独揽大权的国家出来。
连自己掌权都是一种危害,何况是别人?即使这个别人是浩瀚……
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信赖,那就是景麒。他现在是个好人,以后也是,永远是……然而景麒是没有独揽大权的能力的,他握不住权力。
也就是说,唯一可以掌权的人就是那个没有能力掌权的人,事实就是这么微妙。
她该怎么办呢?
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这片黑暗的尽头,是一堵墙。
然而在最深最深的黑暗中,突然闪起了金光。
是麒麟,麒麟带着它那不可思议的温暖光芒照亮了黑夜。
“……景麒,你怎么来了?”阳子喃喃地问。
麒麟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上寝台,蜷起四肢伏了下来,伏在她身边。
“我今天有点累了,所以没有去看你。我还以为明天去看你也一样……你是想我了吗?”阳子依偎在那个温暖明亮的躯体上,满心欢喜。
“还好,想么总是有点想的,不管什么时候,但并不是很想。”麒麟的声音从胸腔里传出来,发出了嗡嗡的回声。
“那你深更半夜跑来干嘛?”阳子怒视着眼前的马脸。
“这些天您总是陪在我身边,有好几次,我以为您会过来与我亲热……却只是误会。您总是一副想亲近我却又避开的样子,然后,今晚我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上胡思乱想,终于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消极被动的男人是可耻的,心里期待发生点什么却什么也不做光是等待的男人最可耻了,以前我不明白这一点,伤了女孩子的心,唔,自尊心,也毫无自觉。”一瞬间,麒麟的身上荡漾起了金光,然后,化作了人形,“我乘着月色夜奔而来,是为了向您求爱……”
——我靠马鹿的脑回路果然我等凡人不能理解!
——老兄你变得这么像人像的还是猥琐男你芥瑚妈妈知道吗!
——等一下搔首弄姿投怀送抱的男人才是最可耻的!
——不过姿色倒是真不错。
——然则如此美色我却无法享用。
“啊,唔,呃……你突然这样真情流露我太感动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想说又不便说的话实在太多,阳子成功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景麒误以为这是赞赏,正要伸臂抱她,却被她一脚踢开了八丈远。
罪过,罪过。阳子一边惋惜,一边扯下半幅青帐丢在了他身上。
“……我,我病了许多年,犯着糊涂,分不清事实与幻想。我或许说过不该说的话,做过不该做的事,可是,难道您不能原谅我吗?”
“呃,怎么说呢……”
“我这些年受尽了苦,原以为您会怜惜我。”
啧啧,他也学会了撒娇。
“想不到您竟然如此心胸狭窄斤斤计较!”
而且一如既往地擅长抱怨。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阳子说出了自掘坟墓的台词。按照景麒的个性,他决不会再来第二次,啊,真是想想就觉得惋惜。
本来就失眠的阳子终于彻底睡不着了。
她走进御苑,希望凉风能帮她镇一镇热昏的头脑。偏偏这是一个有点闷热的夜晚,她在御苑中胡走一起,最后跳进了一眼清泉。
潺潺的泉水给她带来了一丝凉意,但在她镇定下来之前,一个意想不到的来客,以一种龙卷风般横扫千军的威势,扑通一下跳进了泉水里,一身汗臭,溅了阳子满脸水花。
“小司马喔喔喔喔喔……”
来客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束手无策诚惶诚恐的仆从。直到女王赤条条的手臂从水中伸出来挥了挥,他们才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重华,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什么话也不用多说,朱槿把铠甲战袍一件件地往泉外扔,打散了乌黑的秀发。
“星夜兼程,我就喜欢你这调调儿。”
“其实我太阳落山前就到了,只是太多的人要告诉我太多事,我好不容易把他们都撵走,竟已经到了四更天!”
“确实发生了好多事啊。”
“赤子,恭喜。”
朱槿和阳子早就到了互称表字的关系。
“唉,怎么说呢,景麒康复确实令我喜出望外,可是这些天我一直在烦恼……”
“这有什么,两个都收了。”
“你你你说什么?而且我还没有说出我的烦恼呢,虽然除了你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商量……”
“赤子的烦恼还能是什么烦恼。”
“我早就说了,禁止用讥嘲的语气叫我的表字,噢不,我一定要把这该死的表字换掉!啊,对了,说起表字,重华你为什么叫重华来着?”
“一般人的表字是师长赐的,我当年没有师长关怀,所以自提表字,这种行为很狂妄哦。为了让自己显得更狂妄一点,我借用了达王的表字,重华。”
“可是达王时代的史籍缺失,达王的姓名字号并没有流传下来。”
“咦,是这样吗?那个时候我不识字,是听说书人说的哦。”
“乡野间有了不起的隐士也不稀奇,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说书人胡诌,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前面说叫我两、两个都收……”
“冢宰一定会展示母仪天下的气度的。”母仪天下一词让朱槿笑得喘不上气,“台辅那边就算有怨言您只要压服他就可以了。”
“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啦,我是过不了自己的关。”
“为什么?”
“男人的话大概可以坐拥右抱乐陶陶,但我是女人,跟两个人要好,就会觉得同时辜负了两个人,所以正在左右为难呢。”
“没那回事,水性杨花的女人一点也不比见异思迁的男人少。别说庆国了,别说王室了,就连蓬莱的家庭主妇也差不多嘛。”
这么说起来,确实差不多……
“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了!你本来就喜欢脚踩几条船!”
“那些船还争着被我踩,生怕我不踩呢。我赏脸才会踩上去,完全不会有辜负谁的感觉。”
“我……彻底败给你了。”
“我才彻底败给你了。延王要是知道你为这种事烦恼,一定会嘲笑你小家子气。”
“胡说,这才不是小家子气。家庭主妇和女高中生都能玩得不亦乐乎的事,有什么大气可言!你们,你,只是不懂爱情而已。”
“胡说,我懂爱情!”
朱槿愤愤然涨红了脸。
“哦,那你倒是说说爱情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有一个最爱的人,那是我永远也配不上的人,我从来产生过没有非分之想,只是默默地爱慕。爱是心中的唯一,比生命更重要,比梦想更耀眼……”
“不可能。”
“真抱歉我看起来不像纯情少女,连真情告白都无法取信于人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阳子温柔地拨了拨她湿漉漉的额发,“这世上没有你配不上的人。说,你的心上人是谁,我为你做主。”
“……从一开始我就断念了。”朱槿也揪住了一缕红发,在手里把玩,绕过来,绕过去,看起来愁绪万千。
“我坚信这世上没有你配不上的人,可你又不像是在说笑……所以……于是……难不成!”
朱槿被她的气势慑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你中意的人,莫非是,莫非是!”
“不,不要说出来,说出来我也不会承认,我从一开始就断念了……”
“景麒!”阳子放声大叫,“对吗?”
朱槿的表情活像是被一闷棍击中了,过了好久,脸上才挤出了苦笑。
“我没有生气,真的,一点也没有不高兴。”
“你明明保守得像一个从平安时代爬出来的僵尸,为什么没有不高兴?”
“喂,这种时候你应该为我的伟大友情感动,怎么反而对我进行如此恶毒的攻击?”
“也不知道怎么搞得,突然火很大!”朱槿用力一甩手,结果拔下了几根红彤彤的发丝。
“喂喂喂……”阳子发出了一阵抗议声,突然又笑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按说知道自己的好友觊觎自己的爱人,应该会有被背叛的愤怒才对,奇怪的是,我却怒不起来,反而觉得,如果是重华的话,大概也可以吧。”
“什么叫做大概也可以?”
“大概是因为我心里跟重华太亲了吧,仔细想想,竟然什么都愿意跟你分享。”
“这样对台辅太不尊重了。”
“嗯,当然,就算我愿意把他让给你,也必须是他本人同意才行。他毕竟是人,不是物件。”
这脱了缰的野马般狂奔的话题究竟要进展到何处啊,朱槿英明地决定保持沉默。
“……要不要我去帮你问问景麒的意思?如果他一口回绝你也好解脱了。如果他表示可以考虑你这番苦恋也总算有了结果。”
“……大笨蛋!”
朱槿忍无可忍地再次发动了人身攻击,然后拎起战袍落荒而逃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