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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沉默的花语012 ...


  •   “您还没考虑好么?”

      景麒似醒非醒地坐起身,见青辛摇头,又想伏下去,突然发现浩瀚正站在一旁观战,急忙坐坐正。

      “黑棋大势已去了哟。”

      “我要和,他不肯,非要赶尽杀绝不可。”青辛一脸郁闷地说,“真是枉为仁兽。”

      “桓魋,你也真是的,台辅久病初愈,这么劳神……”

      “和青将军对弈不劳神。打仗,我不行;下棋,他不行。”仁兽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看到浩瀚一脸憋不住要笑的损模样,青辛——默。

      常言道棋盘如战场,较量的是心智和韬略,但是在实战中运筹帷幄智勇双全的青辛,却死活下不赢景麒。他越不服气,输得越多,输得越多,越不服气。凭什么色厉内荏软弱得近乎窝囊的景麒,总能在棋盘上把他杀得大败!这根本就是撞邪嘛!

      “冢宰,我真是无论如何都想看您和台辅下一局。”

      “结果明摆在那里的事,我才不会做。你继续,你继续。”

      浩瀚把青辛按在椅子上。

      在政权动摇的危急关头,景麒可以说是个窝囊废,但他并不无知,更不是个笨蛋。被想方设法吃掉的敌方之棋和被用来布局牺牲的己方之棋都能重新来过,人的生命却不能重来,所以他勤勉过人却只有棋上谈兵的能力。他神色冷漠目光严厉,但他确实是仁兽……无疑。

      “布局的时候我总觉得我也有胜算。”

      “嗯,这次好像特别有胜算哟。”

      浩瀚笑了。

      这一局,景麒的布局有失水准,结局自然也就难料了。就棋力而言,浩瀚可以不谦虚地说,他还算略胜一筹,只是战绩不尽如人意。十局里,总有□□局输在官子;如果赢,却一定是在中盘大赢特赢。输赢的关键不在那差距仅在伯仲之间的棋力上,在心境。景麒心如止水,毫无邪念,收官之稳妥之淡定,委实无人能及。然而这一局,由于自己的现身,景麒已然乱了心。

      “浩瀚,唔,我说……”

      噢,称呼变了。

      官衔变成了表字。

      “幸不辱命。”浩瀚委婉而又清晰地回答说。

      “大恩不言谢。”

      充满感激的话语搭配着平板的面部表情……那表情突然变了。

      “台辅,落子无悔!”青辛一掌压住景麒的手指和棋子。

      “我先前心乱如麻,才想岔了……”

      “落下的棋子,容不得反悔!”

      “罢了罢了,我认输了。”

      “刚进中盘不久,下了一步臭棋,哪至于就输了!台辅,您可不能这样消遣我啊,看我有点胜算就不下了,这怎么成!”

      “唔,唔……”景麒盯着棋盘沉思良久,终于还是摇摇头。

      “台辅!”

      “一步错,步步错,不管怎么走,都是错。”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在这里,试过了。”

      景麒指了指自己的头。

      这家伙的心情倒还真轻松哪,虽然嘴上正说着后悔啊惨败之类的词。战场如棋,人生如棋,但棋局毕竟不是那么重要。青辛突然想到,也许正是因为景麒从不把输赢放在心上,才会常胜不败。认真你就输了——这句话是不是这么说的?

      认真了,就会输。

      ********************

      “博望卿,这边请。”

      引路的大行人年纪虽轻,却博闻强记见多识广。沿途的景致,听他一一绍介娓娓道来,夕晖心里真是越来越感慨。浩瀚为人宽厚,胸襟广阔,见识高远,府内的湖光山色亭台楼阁也处处证明了这一点。虽说冢宰府是上天所赐的金波宫的一隅,但主人不同,府邸的风貌也大不相同。

      长期周游世界的夕晖拜访过不计其数的名门望族,豪奢者有之,风雅者有之,奇巧者有之,素朴者有之,像这里一样让人心胸豁然开朗的庭园,还是头一次见。

      自己本来可以定居在这里——从一开始就坚定地要和哥哥同住的夕晖,第一次感到了迷惘。

      亲情固然可贵,但被亲情束缚手脚就是不成熟的表现了。

      想去蒲苏大展宏图的夕晖,受到了来自各方亲友的阻挠。然而如你所知,夕晖看似温文实则倔强,虎啸都快把天吼塌啦,还是吼不住他。为什么这样的夕晖却没能拒绝浩瀚的安排,连他自己都想不通。浩瀚的长篇大论说穿了就是游说他去奏国享清福而已。这番美意也不见得比虎啸的怒吼更感人,但夕晖就是拒绝不了。

      ——希望你优先考虑你自己的幸福。

      ——希望你能把握你自己的幸福。

      ——希望你,莫负了我这份心。

      这番美意,这份心意,夕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从苦差调转到人人争抢的优差上来有多艰难,要冢宰出尔反尔再央人把他调回去有多过分,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况且,这一回,有铃要随行。

      浩瀚说,希望他能帮助铃成为出色的外交官,这也是铃本人的期望。

      浩瀚说,希望他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传回一个喜讯,虽然这只是浩瀚个人的期望。

      铃很坚强,又识大体,夕晖和她是患难之交,曾经同生共死。铃一定不会反对去蒲苏大展宏图,但夕晖决不会允许她为他涉险。

      “唉……”

      希望期望,期望希望,于是“失望”这件事只能非夕晖莫属了。据说那个遥远的南方都市四季如春,花开不败,此行又有红颜知己为伴,但夕晖的心里除了感慨,只剩失望。

      时值深秋的“云之上”并没有鲜明真切的秋意,他却有了秋意渐凉不胜风寒的感觉。

      “您可是倦了?要歇歇脚吗?”

      “是有点倦,不过……”

      “请务必进来坐坐。”大行人笑吟吟地引他拐入一个月洞门。

      但见近处草木扶疏,远处山峦如画,微风拂过,竹叶簌簌……一如夕晖憧憬所在。

      “这里是?”

      “这里本是为您准备的宅邸。”

      “啊。”

      雅致清新足以满足他的全部憧憬的宅邸,在这里寂寞地闲置着。只要他愿意,就随时可以搬进来。然后和冢宰把臂同游联床夜话,时时接受冢宰的教诲与提点。若问什么是幸福?似乎这就是幸福。但就算他后天不用出门远行,他也不能搬进来定居,因为虎啸没有资格因私留宿的地方,不能成为夕晖的家。

      “您也可以随意走走看看,下官就在这月洞门候着。”

      大行人体贴地说。

      “多谢。”

      夕晖点点头,步入庭园之后,先在凉亭小坐片刻,凉意尤甚,于是又起身向厢房走。回廊宛转,楼台掩映,真是无处不用心,走得越多看得越多,夕晖的心境也不免越发寂寥。也不知信步走了多远,突然听到琴声铮琮,夕晖不由得循声而去。不过,听着不远,走起来可不近,那琴声中正平和,中规中矩,却隐约透着引人共鸣的寂寥,让夕晖无法放弃。他渐渐加紧脚步,生怕琴声一断便音信杳然,直到冲过影壁越过花丛,望见数名罗衫曼妙的丽人,才知道糟了。不知不觉,他竟误闯了冢宰的内宅。想着万万不可惊扰女眷的夕晖忙不迭向后退,而就在这时,从抚琴少女身前,传出了一声轻笑。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

      “且慢。”

      那抚琴少女抬起头,在夕晖的视野中,露出了一张清瘦的脸。

      “秋痕,做不出诗,便该及早认输,借着坊间流传的玩意儿逞强,倒让仁重殿的贵客看了笑话!”

      没等那少女发话,就有年长者抢了先。

      “姐妹间闹着玩,不当真。”

      语声和样貌都只能以寡淡形容的抚琴少女……还真不愧是景麒那里的人。

      “毓秀姑娘,见笑了,都是我太轻浮。”

      那个轻笑吟诗的秋痕一直被一株白皮松挡着,夕晖看不清她的身形,但光听声音,就觉得会是美人。

      “天凉了,容我去为台辅添件衣裳……”

      “那就由我将功折罪,给姑娘引路吧。”

      随着轻轻的脚步声出现的,是难以言喻的美丽身影。

      浩瀚的侍妾竟美貌至此……

      浩瀚看起来并不是贪恋女色的人,当然了,也不是说养有美妾就算贪恋女色。劝告夕晖好好把握个人幸福的他会享受私生活——这不是非常合乎逻辑的事情吗?妙就妙在夕晖就像撞见了父母或兄嫂狎昵的成年男子一样,不是不知道这种关系的存在,也不是不能认可这种关系,但就是感觉很不好。

      他的少年时代颠沛流离,青年时代又苦读诗书,此后平步青云为国效命,竟从未想过男女之事。今天被浩瀚突然点破,突然发现自己确实对铃并非无意。但铃是否对他有意,他就茫然不知了。一想到今后得把铃当成那样的对象看待,就忍不住要脸红。

      灵魂的契合比外表重要,在夕晖看来,这是无可置疑的真理,能给他带来幸福的女性,无疑就是铃这样的女性。铃虽然不甚美貌,却也五官周正亭亭玉立。然而,夕晖一时之间,竟无法把视线从秋痕身上移开来。他对她的灵魂一无所知,她似乎没什么才学,文品还有些欠缺,为人倒是落落大方,比起那个装腔作势的小司马要好得多。不,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她是冢宰的人。那鲜妍妩媚的脸会贴上冢宰的胸膛,随后泛起娇羞之红,那一瞬美艳不可方物,必将令天地失色……

      毫无经验的人想象起来自然是怪诞离奇不着边际,夕晖也知道自己不该乱想,却心猿意马不能自已。

      “咄!哪里来的狂徒,竟敢私闯内宅禁地!”

      “我我……”

      一瞬间冷汗湿透重衣的夕晖刚要现身请罪,就听到左侧扑通一声,已有人酥倒在地。原来不速之客另有其人。

      “下、下官本与冢宰有约,一时迷途,误入此间……”

      “报上名来!”

      “严千秋,万望各位姑娘恕罪。”

      “噢,原来是今夜要来用餐的小宗伯,失敬失敬。那么,那边那位?”

      先前斥责过秋痕的女郎,又向夕晖这里望过来。

      夕晖面红耳赤地走出几步,心想要在这里自报家门,还不如死了算了。无意中瞥到那个严千秋,在朝堂之上也算举止端方的男人,见了秋痕,却垂涎三尺丑态毕露。自己居然会和这样的猥琐之徒为伍,真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些吟诗作对操琴弄萧的风雅女郎,果然个个面露鄙夷之色。只有那位仁重殿来的毓秀姑娘,神色淡然,不言不语。

      “原来是年少有为的博望卿……”秋痕噗嗤一笑。

      那笑容之美也不消提了,夕晖痛苦地低吟一声,伸手捂起了脸。秋痕分明还是少女装扮,哪是什么侍妾。

      “您在这里呀,可让下官好找……”大行人提着灯笼急奔而来。

      “博望卿这是要搬进来了么?隔壁的园子先打扫起来,再看看,挑几个办事稳妥的使女,若您中意秋痕……”

      “我我我这就回去了。”

      夕晖扯过大行人的袖子就走,也顾不上失不失态了。大行人一路把他送到府下的禁门外,一路都在笑。也不知道是浩瀚的安排还是这位大行人办事周到,禁门外已经预备了车马。直到夜空下的夏官府遥遥在望时,羞耻交加的夕晖才意识到,浩瀚给他在府内通行用的玉佩还在怀里。如果现在退回冢宰府去交还玉佩,似乎太冒昧,但后天清早夕晖就要出门远行,明天更是琐事缠身,会忙得不可开交。但是,是的,如果他真的那么想还,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把玉佩握在手里,就能感到那份柔和的暖意。秋意渐凉不胜风寒的夕晖,想一直握下去。

      (待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沉默的花语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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