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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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影扶疏，蝶舞蹁跹。
谁能想到这里曾经是如地狱一般的幽渊。
萧诺最后一个愿望，便是要洛珈带他去幽渊。
“去见鬼车女？”洛珈问道。
萧诺点点头：“可以算是吧。之后，你自可以向天下人有个交待。”
“既然是师兄最后一个愿望，那便走吧。”
其实洛珈心底隐隐有个声音“不要让他去，不要让他去……”
但他只当那是自己的心魔，要阻他修成无情道，要让他有爱恨妒等种种情绪。
修行之人，自然要破除心魔，不可任由其发展。
洛珈将萧诺带至幽渊，在红磁谷口，却见三道身影在此等候多时。
苍朔看着将萧诺抱在手中的洛珈，冷冷道：“洛掌门，如何未将此通缉犯交至仙门公审，也未送往灵洲官衙？而是私自将他带到这里？”
洛珈负手淡然道：“天机门之事，由我决断，不劳灵皇置喙。”
灵息涌动，谷中树木被吹得折腰断枝，强大的灵压让萧诺几乎喘不过气，他偏过头，猛然吐出一口血。
风止，四人的目光齐聚在萧诺苍白的脸上。
洛珈要将萧诺放下，却被萧诺捏住胳膊：“不……继续走，不要停在这里。”
鬼使神差一般，四人竟然没有再起争执，而是依言往里走。
他们几乎认定萧诺是进来怀念与鬼车女的美好往事。
如果不是看萧诺已经气息奄奄，谁都不忍再逆了他的心。
他们怎么会允许他如愿。
只此一次，等出去之后就把他关起来，永远不得出去见人。
很快，便到了一处山洞，洛珈认得，那是开启血祭之后，鬼车女最后走进去的地方。
“进去。”萧诺轻声道。
越往里走，越觉得冰寒刺骨。
外面的虫鸣鸟叫一概不闻，洞中路径又黑又窄，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静得令人心寂。
前方忽然隐隐透着光，难道已经出来了？
狭窄小路豁然开朗，洞中出现一片开阔地面，穹顶藏于暗处，不知多高。
正中，有一根晶莹冰柱，光芒正是从中不断放出。
冰柱中封着一道人影，红发仍做飘逸灵动之态，容色如生，妩媚动人。
正是妖族大公主鬼车女。
“她怎么在这？”云炽不解。
萧诺又拍了拍洛珈的肩膀：“放我下来。”
他双足沾地，便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四人同时伸手想去扶，萧诺甩开他们的手，跌跌撞撞独自向前。
萧诺站在冰柱前，抬起头，望着那张高傲不羁的脸。
洞中响起女子幽幽的声音：“如愿了？”
四人一惊，各自手中捏诀，随时施放。
女子又道：“看你这模样，人不人，鬼不鬼，莫不是来求我相救？”
萧诺轻声叹道：“我早就知道有今日，如今你即将功德圆满，不说谢我，反倒如此奚落。”
“功德圆满？看你身后那四人，他们能容你如此？”
萧诺微笑：“我萧诺要做的事，谁能阻止？”
“那你如何失约如此之久？”
萧诺笑道：“我原是想再看他们最后一眼便回来，没想到，一时贪酒，醉倒百年，然后又伤了灵息，无力取回宝珠。近日方成功，劳你久等了。”
一言一行，俱似告别。
苍朔第一个发现不对劲，他疾步上前，要将萧诺拉到身边，却撞上一堵无形厚墙，怎么也突破不了。
“结界。”洛珈认出那是天机门掌门独有秘术。
萧诺转过身，望着正欲破界的四人，轻声道：“别动。”
他的声音不大，四人却不约而同停住。
萧诺已经站不住了，他背贴着冰柱，缓缓盘膝坐下：“我有话对你们说。”
他的手按在地面，一只矮几从地下升起，几案之上端端正正放着三物：灵骨、逆鳞与凤凰目。
三样至宝汇聚成一道金光，不断向光柱流去。
“幽渊，本是太古魔神居所，他们以众生恶念为食，后来魔神寂灭，恶念仍会源源不断汇聚于此，只增不减，终有一日，桃都木再也压不住暴起的恶念，是为灵洲之乱。”
萧诺说到这里，微微喘了一口气，向后靠在冰柱上。
“我知道世间有三样至宝可重镇幽渊 ，不听师父劝阻，一心下山，只道能为苍生除祸，没想到啊……三样至宝竟然是三个活生生的孩子。”
他的眼睛在林琛、苍朔和云炽的脸上扫过，自嘲地笑笑：
“无论如何，用你们三个的命，换回天下众生千年万年的太平，都是很划算的一件事。
我怕你们不愿意，会让灵息不纯，不能起到镇压作用，所以，才将你们带在身边，想让你们心甘情愿去送死。”
话说到这里，林琛、苍朔和云炽的的脸色俱阴沉无比，那段在乱世中相依相伴，最美好的回忆，竟是因为这个缘由开端？
萧诺又道：
“我以为，能慢慢让你们对我产生依赖，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都不会再反抗，没想到……失了初心的竟然是我自己。”
“我做不到让你们去死，就让你们心甘情愿交出你们身体上最具灵气的部分，用以代替，我……我虽比不得你们是天命之人，但加上三样灵物，大约也能抵得过，向幽渊赶来之时，却遇上了她。”
萧诺反手拍了拍身后的冰柱：
“她想抢我手中的灵物，我们打了一架，却遇上妖族与羽族混战，她认出她的族人，曾经温厚和蔼的人，如何也变成了暴戾噬血之徒。”
幽幽女声又响起：“所以，是人是妖都不能好奇，再硬的命，也挡不住好奇要命。”
萧诺微微勾起嘴角，眼中尽是温柔。
“她非要跟着我到幽渊，进了幽渊才知道，原来三样灵物加上我，根本不足以压镇，还需要有五万生灵陪祭。方能将幽渊彻底封印。
如果用你们三人，便只要你们三人。”
萧诺揉了揉眉心：
“我将厮杀的五万乱兵移至幽渊时，看见你们三人也在其中……本来，我有最后一次机会后悔。
是我开启结界，将你们三人护住。
也是我，开启血祭坛，将那五万人尽数吸入风穴。我横坚已是必死之人，便没有隐藏行踪，万万没想到啊……”
萧诺微笑抬头：“大公主竟然趁机走入封印阵，替我成为阵眼。”
“别把我想得这么好，人人看见你我同进幽渊，幽渊里又吸走了五万人。待天下平定，还不找你我算账？外面三个狼崽子舍不得弄死你，可不会放过我。”
女声顿了一下，她可以感觉到，萧诺现在的状态已经虚弱到不能再虚弱，只怕这段时间，他过得很不好。
萧诺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失，连结界也无力维持，他苦笑道：“你入阵之前，给我下了不能自尽的咒术，真是……让我硬挨了这百年的苦。”
他努力挺直腰背，从怀中取出宝珠，放在矮几上，洛珈眼神一凛，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抬眼看着站在结界外的四人。
眼中又浮现出四人还是小小孩童时的模样。
萧诺长叹。
他不听师父的话，擅自下山插手人间事。
又存私心留三人性命，害了那五万人。
苟活至今，已是不应该。
一切都是他的过错，如今，是了结的时候了。
萧诺疲惫地双手按在矮几上：“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们走吧。”
金光大盛，刺目的光芒将结界内的一切染成白色。
“你想做什么？！”苍朔的尾音都变了调。
结界中传来萧诺的声音：“林琛、苍朔、云炽，我对不起你们，一开始便想将你们骗来，并没有问过你们要不要同意。
又取了你们的至灵之物，让你们此生也无法飞升为仙。
我对不起那五万人，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如天道一般，视万物为刍狗，公平以待，但是却起了私心，让他们灰飞烟灭，连带着他们的亲人也一并倍受煎熬。
我也对不起鬼车女，如果不是我张开结界，险些误了血祭时间，也不会让她在这冰柱中受百年之苦。
还有洛珈，我累及师门，让你小小年纪便背负起一切，你素来最喜热闹与说笑，如今竟修了无情道，皆是我之过。
我自知我的性命不足以抵消如此多的罪孽，但……也希望你们不要再怨恨……算了，我没有立场提这个要求……
我死后，幽渊永封，鬼车也会功德圆满，破封而去。
只求你们……不要再与妖族为难，也不要再与天机门为难……求你们了。”
说罢，萧诺俯身下拜，重重叩于地面三响，再抬起时，额头一片血红。
“师兄！”洛珈几乎要突破结界，伸手去抓萧诺。
金光更盛，轰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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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朔回宫之后，召来史官，令其将书中记录“为镇幽渊，天机门萧诺启血祭坛，以五万人命祭之”改掉。
众史官们面面相觑，太史令躬身道：“不知哪一笔有错漏？”
苍朔皱眉：“他用这五万人命，是为了救亿万条性命，被你们这一写，显得他竟是十恶不赦之徒。”
“陛下，无论他本意为何，结果确实如此，史书不可改。”
苍朔大怒，猛然一拍桌：“你们便改成，幽渊内有邪魔，吞了那五万人，不就行了？”
“陛下，幽渊乃是人心恶念所聚，从未有如此强横之邪魔，臣不敢如此落笔。”史官立于阶下，不卑不亢。
苍朔皱眉：“你随便找个合适的理由写上去就是。”
“青史不容如此篡改！”
“朕要你们改，否则，灭你满门。”
太史令挺直腰背，目光坚毅：“臣，断不敢奉旨！”
一众史官齐齐行礼：“臣等，断不敢奉旨！”
苍朔被史官气得咬牙切齿，“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救天下更多的人，朕只想给他留一个身后名，你为什么不愿意。”
“以少救多，其情可悯。然谁可定那五万条性命的生死！”头发花白的史官昂首慨然。
便是帝王，也不能，否则便会列入暴君之流。
苍朔看见史官之中，有一位年轻史官，将他召至身旁：“你若改，朕便封你为太史令！加封五千户。”
“陛下昔年曾说前代太史令为一已之私，称大将军和柔媚上，擅将他写入佞幸传，乃是史官之耻，令我辈以此为诫，不可偏私。
陛下教诲，言犹在耳，臣，不敢违逆！”年轻的史官眼神坚定，不为苍朔的威胁而退缩。
那双眼睛，很像萧诺。
苍朔忽然松了劲，无力地挥手，让众史官下去。
许多年后，灵皇、羽帝和龙君相继再入轮回后九世，终修成仙体。
上穷碧落下黄泉，萧诺的魂魄，却始终无人见过。
最终，命格真君告诉他们：他们三人本就为镇幽渊而生，萧诺，就应该是亲手将他们三人献祭之人。
他们三人的魂魄将在幽渊守定万年之后，即可解脱成仙。
但萧诺却违逆天命，用自己和那五万无辜之人相代。
逆天者，自然是要付出代价。
如今他被困在无尽的黑暗中，被五万怨灵纠缠。
没有光，没有希望，怨灵无尽的怨恨尽系于他一身，他们会向他发泄怒火。
尖利指爪与牙齿撕碎他的皮肉，打碎每一寸骨骼，血不断涌出，却不会让他失去知觉。
他的惨叫，不会有人听见。
没有人会怜悯他的痛苦。
在永恒的黑暗之中，他将永远为自己的私心赎罪。
在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混沌之中，萧诺感觉好像有人挽着自己的胳膊：“诺哥哥，跟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诺哥哥，看这只兔子，它好像受伤了。”
“诺哥哥，你的手手流血了，我帮你吹吹。”
“师兄，你又不带我下山！我要告诉师尊！”
怨灵们依旧缠绕着他，吞食他的血肉，分抢他的内脏，让他的灵魂也承受着永远不可消除的痛苦。
温柔的声音在萧诺耳旁响起：“诺哥哥，我喜欢你。”
“诺哥哥，我很想你。”
萧诺的意志渐渐昏沉，他感到十分疲倦，就连被撕扯的身体都没有那么痛了。
他蜷成小小一团，如初生婴儿的模样，闭上眼睛，陷入了无梦的永眠之中。
“永别了，你们都要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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