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良人以忘忧（秦时明月聂蓉）》棠甫

34、三十四、聚

　　上郡，子时。
　　三更的鼓点一过，赤练与端木蓉便早早地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两人等在军帐门边上，看着帐外两个卫兵的影子投在帐上。
　　半个时辰过去了。
　　帐外没有任何响动。
　　当子时正点的鼓点敲响时，扶苏帐中忽然传来青衣的呼救声：“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沉沉的夜幕之下，这声音显得尤为刺耳。巡逻的队伍立马跑过去，扶苏的住处传来一阵打斗声。从声音上来看，赶往扶苏帐中的秦兵是越来越多的。
　　端木蓉和赤练帐外的两个人忽打了起来，几回合后一人便委顿下来，留下的那个用极为粗犷的声音说了声：“赤练姐姐，走吧。”
　　端木蓉一阵膈应，赤练笑道：“是麟儿。”
　　两人出账时，打斗声已经结束了，只见扶苏帐外密密麻麻围了不少人。他们似乎得到了主将的命令，都围在帐外站得整整齐齐。
　　“卫庄是要我们趁乱逃出去？”端木蓉下意识问出了这句话。
　　赤练眯眼仔细分辨了一阵，忽道：“看南面！”
　　端木蓉闻言抬头，见一只凤凰从南面滑翔过来，距离不断拉近着，卫庄站在凤凰背上朝她们一瞟。
　　“来！”赤练说着，自己先跳上了凤凰。端木蓉反应过来，也跟着一跳，却是未及到凤凰背上便已见颓势。
　　秦兵中早有人发现了凤凰在此，三十步外已有箭矢射来。
　　下落的过程中，端木蓉的脑子飞快运转着。凤凰已被发现，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回来了。若她跑不出去，可以继续在军中当个军医，反正在哪里都是救死扶伤，缓兵之计才是上上之策……
　　端木蓉这里胡思乱想着，赤练忽然一甩链剑，剑身一节节展开缠在了端木蓉的腰上，赤练收了一下手臂，链剑连带着端木蓉落回了凤凰背上。
　　“你这女人，反应也太迟钝了。盖聂教了你那么久，竟没有一点长进？”赤练一脸嫌弃地嘲讽起来。
　　端木蓉的脑子还没回过弯来，反应了几秒，才缓缓道：“流沙的凤凰救人时，不会有急救索吗？”
　　卫庄和白凤脸朝着前方，两人脸上都挂着哂笑。墨家的人啊，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没用。然而下一秒，两人就收了笑，反是一脸惊讶——赤练竟然和那个没用的女人闲聊了起来。是啊，没人理她，那个女人又怎么会问话？
　　“要什么急救索。反正我也把你拉上来了。”赤练对着端木蓉一笑，既不魅惑，也无嘲讽，只是觉得有趣才忍俊不禁。
　　赤练还能有这样的一面？白凤诧异地看向卫庄，卫庄亦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赤练？”
　　“大人，这个女人傻傻的，倒也有趣。”
　　赤练回过头来，脸上笑意还不曾褪去。
　　罢了……她多个朋友，总不会是坏事。赤练戒心极强，从来不肯在别人面前放下伪装，可是这个女人偏偏就做到了。再想到自己鬼迷心窍的师哥，卫庄又扫了一眼端木蓉。这又闷又冷的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赤练忽道：“大人，她想和我们一起回桑海。”
　　“我答应过师哥。”
　　“可我也答应了端木蓉……”
　　“……”
　　卫庄转回头不着痕迹看了看白凤，没有任何指示。白凤轻轻一笑，表示他只是个看热闹的。赤练和卫庄意见极少有步调不统一的时候，但每当这种情况发生，最后都是依了赤练的意思。
　　四个成年人的重量实在太大，凤凰的情绪很不好。飞了一天两夜，才自大秦的西北飞至东南。若背上只有白凤，它一天就能飞十个来回。
　　彼时，盖聂正在流沙的院中教李左车剑法，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做出同样的动作，像极了一年前的盖聂和荆天明。只是两人动作虽一样，却透着全然不同的气质——盖聂做出的是江湖气，而左车做出的却是君子气。
　　凤凰从天而降，卫庄先跳了下来。盖聂收了剑，唤了声“小庄”。
　　李左车反应极快，紧跟着也抱拳尊了一声“师父”，脸上笑出了两个酒窝。
　　卫庄见李左车的收剑势干脆利落，正欣慰着，可看到李左车暴露年龄的那一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师哥到底毁了这个纵横心术的好苗子。一月之前，李左车还喜怒不形于色，就算不说话，眼神中也露出三分威严。如今这一笑，却是人畜无害，眼随意动，再看不出心术为何物。
　　“左车。”卫庄沉沉地唤了一声，李左车听见师父叫他，又是一笑，目光灼灼地等着他的下文。卫庄一眼看去，李左车的眼神清澈得能让人毫不费力地看到底，无辜得他都不好意思苛责了。
　　眼刀不是师哥之所长吗？怎么师哥教了许久，反而把人教成了这个样子？
　　卫庄不愿直接打击左车，只对盖聂道：“师哥，你把左车教成荆天明了。”
　　“左车本就是孩子，你这个年纪时也还是会笑的。何况捭阖之道他又未曾落下。”
　　“他若想当个孩子，就不会来拜师。乱世……”
　　这档口，端木蓉跟在赤练之后跳下了凤凰。盖聂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即刻迎了上去。卫庄被晾在原地，有点尴尬地把后半句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盖聂。”端木蓉见了盖聂，忍不住露了笑，任盖聂拉起她的手。
　　“嗯。”盖聂应了一声，脸色却铁青着，双眼明明在看着端木蓉，瞳孔却没有聚焦，神思不知落在了何处。
　　“小庄，你答应过我。”
　　“……”
　　卫庄不答，盖聂便转回了身面对着卫庄，又说了一句：“你答应过我。”
　　众人无言，院中树上的栖鸟忽然尽数惊起，扑啦啦的翅膀拍击声响成一片，巨大的凤鸟也带着主人迅速飞离。
　　端木蓉于是知道，他生气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盖聂生气。就算在朝歌遇上有人对他们出言不逊，他也没有如此激烈的愤怒。他身上溢出来的煞气，就算是背对着，都让端木蓉心里一惊。那瘆人的气势充斥着四周，整个院子一片死寂。
　　一直以来，他都是温和又谦恭。现在看来，那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下，一直都是暗流汹涌。只是他隐藏得太好，连端木蓉都没有发现。
　　端木蓉握紧了盖聂的手，小声道：“你不要怪他，是我非要来的。”
　　盖聂没有转身，默然了许久，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一筐快要被点燃的焰火，当所有人都捂着耳朵等着那骇人的巨响时，却忽然被人掐灭了引线。
　　“小庄，抱歉。”盖聂低低地道了个歉，卫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赤练早回了屋，左车见状也赶紧跟上卫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盖聂的眼刀袭来时，他就站在卫庄侧后方，一目之威，永生难忘。直到现在，他的大腿还一阵一阵地发软。李左车在心中狠狠抽了自己九九八十一个大嘴巴子，心说他算哪门子的鬼谷传人，让人瞪一眼都能吓得直哆嗦。
　　其实左车的心理素质已经很厉害了。他还不知道，这眼神当年是吓跑过荆轲的。
　　院中的两人别扭地站着，盖聂总也不转过身来看端木蓉。端木蓉觉得有些心虚，但还是大着胆子走到了盖聂面前。
　　盖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等着她自己解释。
　　“盖聂？”
　　盖聂没有任何反应。
　　“聂……”
　　床笫之间的称呼都用上了，盖聂居然仍没有任何反应。
　　“我错了。”
　　盖聂还是不说话。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盖聂依然不说话。
　　端木蓉终于慌了，双手扯着盖聂的衣袖，又不敢用力去摇，只小心翼翼抓着手里的白衣一角。
　　任她如何折腾，盖聂就只是看着，不是对着卫庄的那种眼神，只是平静地、坦然地看着，可端木蓉就被他的目光压得低下头去。
　　她总是如此，在他安排好一切后拒不配合。盖聂在鬼谷留了金银、托了故人，甚至驯了一只玄虎。可他安排好了鬼谷的一切，她却还是一意孤行身赴险地。身为医家之人，本不通武道，却总喜欢以身犯险。
　　目的达到了，现在倒知道乖巧了？
　　“我实在太想你了。”端木蓉的声音实在有些委屈。他私自给她做了决定，她都还没怪他，这人却先生气了。
　　“……罢了。”沉默已久的盖聂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不生气了就好。”端木蓉亦松了口气。
　　“谁说我不生气？”
　　“你……”
　　“你知不知道，是我托付小庄将你送回鬼谷的。”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
　　“……”端木蓉无话可说，只上前一步钻进他怀里抱住了他。
　　盖聂的身上一僵，片刻之后也回手抱着她。一月不见，她其实瘦了不少。久别重逢还朝她发火，倒是他过分了。
　　这时的争吵已没有意义，盖聂轻道：“明日，我让白凤把你送回去。”
　　“不可能。”
　　“听话，桑海城将有剧变，你不该来。”
　　端木蓉抬起头，不悦道：“盖聂，你傻了吧！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
　　这话倒像是情话了——如果忽略她攻击性极强的语气的话。
　　盖聂一愣，心中泛起了些暖意。再赶她走，竟有些不舍了。只是这城东一郡早埋伏了一场大战，他已身处险地，还要拉上她吗？盖聂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劝道：“我要保护桑海的墨家与儒家，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谁说我要帮你了？我还是墨家统领呢。”
　　盖聂不愿提她与墨家的恩怨，只皱眉看着她，她却更加倔强地看着盖聂，目光不避分毫。
　　“……”
　　“……”
　　“蓉儿，不要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
　　端木蓉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听到那声久违的“蓉儿”，她便知道他的气已经消了。
　　“我会犯错。”
　　“嗯？”
　　盖聂的喉头动了动，却不再说话了。他没有告诉过她，每当她露出这样的眼神，他就会很想……吃了她。就算现在不吃，夜深人静时她也是跑不掉的。端木蓉犹自不觉，只知道无论她要提什么要求，此时都是最好的时机。端木蓉坚定道：“你在这，我是不会走的。”
　　盖聂被她盯得心神一恍，忽就鬼迷心窍地妥协了。只商量道：“三个月内不准出门，墨家的行动你一律不许参与，可能做到？”
　　端木蓉点点头，不屑道：“我本也没兴趣参与。你是同意我留下了？”
　　“我不同意有用吗？”
　　端木蓉笑而不语。他的意见当然没有用。何止没有用啊，她还要得寸进尺呢。盖聂看着她略显挑衅的眼神，眸色一黯，一把将她的小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端木蓉在他怀里闷闷道：“你做什么？不是都同意我留在桑海了吗。”
　　是同意了，所以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
　　盖聂道：“我下午送你回墨家。”
　　“和你一起吗？”
　　“我现下住在流沙。”
　　“我跟着你。”
　　“流沙每天都有任务，你住在墨家会清静些。墨家那边也都很想你。”
　　“我都过来了，怎么可能和你分开？”
　　“蓉儿一定要和我一起？”
　　“不然呢？”端木蓉抬起头看他，眼中倔强不减分毫。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墨家据点住。”
　　盖聂的眼神意味深长，无奈之中却还藏了几分笑意。他反正给过她机会了，到时候可不要怪他将她吃干抹净。天地可鉴，这可不是他不依不饶，是她逼得他不得不吃了她。两口子就这样各算计各的，都以为自己是占了大便宜。
　　端木蓉心中欢喜，高高地伸出手去拍了拍盖聂的头顶，笑道：“乖。”
　　盖聂握住她的手腕，问道：“住在墨家，你可以吗？”
　　端木蓉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医家对病患一视同仁，反正我只是给他们医治，我的本事也只有这些。只要你好好的，别人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了。”
　　盖聂静静地看着她，不知如何答话，只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
　　“盖聂，等事情过去，我们一起回鬼谷吧。”
　　“好。”
　　盖聂点了点头，端木蓉忽然笑道：“你的心跳，刚才居然漏了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疫情期间，减少聚集。今天腊月二十六，今天两更之后要给自己休个假。剧情再往下发展，下两更之后就开始准备虐了，大过年的看着也难受，不如就留在小甜饼这里吧。诸位新年快乐，咱们年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