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良人以忘忧（秦时明月聂蓉）》棠甫

3、三、计

　　吴旷沉默已久，此时却忽然起身，道：“实不相瞒，我在罗网卧底多年，嬴政身边连罗网赵高也不能近。我相信二位的本领，可若不能近身，又谈何刺杀？
　　卫庄道：“咸阳宫内近不得他身，在宫外动手就是。嬴政曾东巡四次，再引他出宫一次也不是难事。刺杀一事流沙自有安排，难的是如何保证在此期间帝国不对诸位动手。”
　　卫庄这一番刺秦的话说的太过轻松，仿佛只是流沙接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任务。举重若轻是好事，可举重前就夸下海口，实难取信于人。
　　吴旷疑道：“先生真的这么有把握吗？”
　　卫庄已是懒得回答，盖聂便接着他说了下去。
　　“那是自然。既然帝国能在百家中安插奸细，我们当然也能从帝国朝堂上策反几个内应，朝堂之上，全靠他们周旋。至于他们的身份，还恕在下不便告知。今日与诸位会面，商讨造势一事才更要紧。若是各自为战，只怕会被帝国逐个击破。唯有待聚齐各路势力时一同发难，才有获胜的可能。只是此事非一朝一夕则可，青龙蛰伏多年，还需要准备两月左右。此前，须有大事方能拖住帝国。
　　“项氏一族自上次战败到现在，想必也恢复了些战力。若能与百家势力一同发难，必可以分散帝国精力。只怕罗网再从中搅局消耗各家实力。若各家再有内耗，或恐不足为项氏一族分担压力。”
　　分析到关键处，盖聂却忽然停了下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此时此地反秦势力的会面，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只看接下来谁给这场戏捧场。
　　捧场的人很快就出现了。在罗网内奸这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上，齐国旧部一人给出了答案：“若要拖住罗网，流言便已足够了。民间出了逆反之言，帝国一定会下令罗网彻查。留言无根，要查到根源没那么容易。到时罗网想必忙于控制流言，想必无暇再针对百家。”
　　那人忘了，他本不该知道帝国对罗网的安排——除非就算帝国不这样安排，罗网也会这样做。
　　当着众人如此笃定的谈论罗网动向，似乎有些可疑。若不盘问，是否会暴露盖聂早已知道这次会议中有内奸？可若是指出他的可疑之处后他无力自白，二人今日所布之局也就白费了。盖聂正在犹豫要不要诘问此人，陈胜已先一步问道：“你怎么知道罗网会忙于控制流言？”
　　那齐人道：“诸位可还记得东郡陨石一事？七个字牵连了多少人。帝国于此，向来不容宽免。”
　　“说的不错。”盖聂暗暗皱眉，忽然觉得自己今日头脑不甚清晰。抬眼看了看卫庄，后者竟是与自己差不多的表情。
　　罗网已经被帝国盯上了，只是帝国此时忌惮各家势力，无暇顾及罗网。待狡兔尽死，方能烹走狗。帝国现在未对罗网下手，是因为百家势力尚未完全瓦解，帝国还需要罗网这只走狗，也是因此，罗网绝不希望百家安定下来。
　　忧在外者攻其弱，忧在内者攻其强。对于嬴政来说，百家势力大时忧在其外，所以要逐个击破，罗网会是他的得力助手。百家势力大减后这只手伸得太长，他需要的就是损耗这只手。天下之局中，罗网挑起农家内斗，既减弱了扶苏的助力，又嫁祸了扶苏罪名，一箭双雕。可与此同时，罗网也入了嬴政的局。农家内乱，罗网既帮助帝国损耗了反秦势力，又不知不觉损耗了自身。对帝国来说，反秦势力是外敌，有野心的臣子是内敌。两敌相斗，哪一方输都是帝国的赢面最大。
　　卫庄道：“既然这样，今天就到这吧。明天我们便着手造势之事，两月之内，必见成效，到时我会再联系各位。嬴政这边自可交给鬼谷派应对。诸位切记……无信，不可妄动。”
　　房内众人皆点头表示同意，卫庄与盖聂便马上摆出了送客的姿态。众人纷纷离开，张良却停在卫庄身边，忧道：“庄兄，你真的放弃青龙计划了？”
　　“子房，忘了青龙吧。扶苏已经自身难保，新的时代，当由你我来创造。”
　　张良还要说什么，却隐隐见卫庄的手隔着衣袖抚上了剑柄，于是道了声“庄兄说的是”，微微一笑，便也随着众人离开了。旁人看来，卫庄抚起鲨齿自然是在威胁张良。而聪明如张良，则已明白卫庄真正的意思：此次会面，有敌人暗伏，且就在他们之间。
　　鬼谷二人待房内众人皆已离开才走出房间。只是未曾离去，而是进了顶楼尽头一间不起眼的厢房中。
　　房中一位美人正对着一面略显老旧的穿衣镜自梳自照，见到卫庄便起身一礼。也不见她扣了哪里的机关，穿衣镜便翻出了墙面，露出里面的暗厢密道。二人通过密道，便见房中已坐满了人。各家头领与六国贵族尽在此处：楚国有项氏一族的项梁；赵国有赵歇、李左车、张耳；齐国有田荣、田儋；魏国有魏咎、魏豹；韩国有韩广及宗室子弟；燕国的燕丹旧部尽在于此；而范增张良朱家等人，流沙已安排了人接应，一刻钟内便能赶回。
　　谁谓秦无仇？六国反骨尽在此地！若非六国反秦之势已不可遏制，纵横二人也不至于约此一叙。
　　盖聂一进屋子，便抱拳道：“劳诸位久等，我与小庄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房中众人皆朝着纵横二人微微低头表示尊敬。高渐离道：“来了就好，如此大家便已聚齐了。纵横二位有何见教，还请明示。”
　　盖聂便解释了前些日子墨家儒家农家相继出的事。既分析形势之后，又提出现下并不是反秦的好时机。
　　“如今天下战乱方平，百姓尚安。诸位仅凭这一腔孤愤与强秦相抗，怕是会孤立无援。”
　　众人听后皆有不忿之意，议论纷纷。饶是项梁平日最温和有礼，也不禁略带嘲讽地问道：“难道盖先生将我们反秦一众尽聚于此，就是为了劝我们不要反秦？”
　　感受到在座一些人的敌意，卫庄缓缓以鲨齿支地，冷笑了一声。一股摄人的压力充斥了整间屋子。
　　“小庄。”盖聂觉得此时这样威胁众人除了加深误会实在没有好处。然而经过卫庄一番恐吓，确实让在座诸位安静了下来。盖聂继续言道：“在下并非是让诸位停止反秦，而是希望大家暂时蛰伏，等待时机。罗网的渗透防不胜防，诸位手中的势力未必都能听诸位调遣。内奸不除，怎敢放心行事？且此时天下乱离方定，再起战乱实是不得民心。现在的秦国，平定六国时间已久，战力正盛，占了天时；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距华山为城，引黄河为池，占了地利；天下乱离方定，百姓不愿再起战争，占了人和。此战打起来，我们必败无疑。即便能拉拢百家为盟友，亦是与天下百姓对抗，形同贼匪，又能撑得了多久？强弩之锋不可犯，强弩之末犹可击。以我之弱攻敌之强，实不明智。幸而帝国的内斗已愈演愈烈，墙坏于其隙，木毁于其节，只要放任帝国从内部腐烂，待其国力衰弱我们便赢了天时，其防守松懈便赢了地利，其百姓有怨我们便赢了人和，那时一举反攻，此战方能得胜。虽多等了些日子，可到那时师出起义之名，无论是复国还是取天下，都唯君图之。”
　　引言已毕，满屋的人却是鸦雀无声。方才的言论中，盖聂循循善诱因势利导，用的都是鬼谷所学游说的基本功底。青龙计划还未托出，这些不过是迷惑人的小把戏罢了。当然，这小把戏的漏洞也很明显，若是张良或范增在此，立刻就能看出其中玄机。看着满屋子的人目瞪口呆被镇住的样子，盖聂与卫庄对视一眼，心说效果不错。
　　过了许久，卫庄才笑道：“如何？诸位可听懂了？”
　　屋里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在下拜服！”赵歇身边的小将忽然向前一步，朝纵横二人行了个大礼，神色颇为兴奋。“盖先生，卫先生，在下李左车，祖父是昔日的赵国将军李牧。愿跟随二位鞍前马后，但求学几分本事。”
　　呵，又来一个“在下”。战神李牧之孙么？卫庄细细打量了眼前这个毛毛躁躁的小子，觉得他与李牧相差甚远。十八九岁的年纪，天性率直，长相也是十分讨喜。阳光开朗本是少年天性，乱世之中能养成这样乐观的性格更是十分不易。可正因为乱世之中这样的性格太过少见，卫庄倒有些怀疑这孩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毕竟这些年敢提出拜他为师的，他才是第二个。
　　卫庄凌冽的目光扫过去，明显看见李左车向后缩了缩。
　　可惜了。他的祖父李牧在他这个年纪时已经身经百战杀伐果决。相形之下，这孩子逊色得简直可怜。二人的师父上任鬼谷子曾与李牧有过一面之缘，言语之间对李牧颇为赞赏。没想到啊，他的孙子竟浅陋至此。
　　不过……这样的毛头小子，应该颇对师哥胃口。卫庄瞟了一眼盖聂，果然看见对方脸上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付孩子，盖聂有着强于他一万倍的耐心。
　　师哥，你又要当救世主了吗？
　　下一秒，盖聂果然验证了卫庄的猜想。“原来是李牧前辈之孙，久仰大名。当今世上如你这般的少年人当是凤毛麟角，今日相见，也是我之幸。”
　　一句话，夸的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飘飘欲仙。毕竟，剑圣曾听说过自己，还对自己颇为欣赏。普天之下，能得剑圣夸奖的能有几人？
　　卫庄在心里冷哼一声。这傻孩子还不知道，天下被剑圣夸奖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这还不包括他成为剑圣前夸过的那千儿八百。
　　当李左车兴奋地以为自己拜师成功欲行大礼之时，盖聂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只是我二人师父尚在，并没有收徒的打算，鬼谷绝学也不便传与外人。何况近来事务繁忙，我二人无暇教你什么。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又天资聪颖，跟在赵歇先生身边也必能受益匪浅。”
　　这四条理由，条条让李左车无从反驳。第一条是个人意愿，第二条是鬼谷门规，第三条是时局所迫，第四条则是在客套之余，以赵歇之威相压：如果他还要拜师，岂不是摆明了瞧不起赵歇？
　　李左车还要再说什么，卫庄已赶在他之前说起了正事。
　　“我们不是来收徒的。此行除了要确认反秦一事动手的时间，也是要与各位商量另一件大事。方才师哥所言，只是为让各位认清形势。”
　　话音刚落，厢门再次打开，是范增、张良、朱家、逍遥子一行人到了。至于胜七与吴旷，此次会议未曾相邀。盖聂与卫庄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罗网派来的内鬼，即便他们不是，只要他们知道了方才参会的人中多有内鬼，依胜七的性子一定会追上去先随意杀几个，迷惑罗网的计划依然会失败。这次来参加会议的人，必须保证完全可靠。故此，连侠魁田言也被排除在外。反正凭她的手段早晚也会知道这些。而凭她的智计，她不太可能与他们作对，青龙之计大定的那一天，她自会顺应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