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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裂 ...

  •   十四、裂

      次日上午,二人抵达了流沙在内史的暗桩所在,白凤果然已在等着二人。
      “你身后没跟个女人,还真是不习惯。”白凤的问候总是角度清奇。
      “赤练最近怎么样。”
      “挺好,快成望夫石了,难为你还想得起她。”
      卫庄低眉沉思了片刻,再抬头时又说起了正事。“我查过,有一使者自蜃楼归来,今晚必过华阴。不必等了,所有的事今天解决,事办完了,直接返回。”
      白凤轻笑一声,向卫庄扔了个什么东西。卫庄反手接住,正是前些天计划中的玉璧。洁白无瑕,雕琢精美,然而卫庄却是皱了皱眉,将玉璧扔给了盖聂。“师哥,你的图上可有那几个字?”
      盖聂接过玉璧细细看去。这玉璧与当年那块一般无二,只是玉璧的内侧多了一行小字:赠吾王阿政,臣匡敬。
      是“吾王阿政”,而不是“吾王”。
      是了。若非这字,嬴政怎会两年间日日将玉璧佩在身上,又怎会神色凝重哀戚,亲自将之沉入江中?盖聂一观便定,并没发现将玉璧捂温了,“阿政”与“匡”这三字便会一同消失不见。
      “当年我不过远远地看过这玉璧几眼,内侧有什么字,我实不知。但能得嬴政看中,玉璧上必有外人不知的玄机。想来,是这行字才让玉璧与众不同。”
      卫庄点头。三人商议了傍晚计划,便准备一番,前往华阴一片山林附近布阵埋伏起来。
      夕阳西下,光线昏暗,照得山林一片朦胧,四周景色模糊不清,显得有些不真实。
      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鸟鸣,白凤便轻声道:“来了。”
      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跟随着百鸟缓步走出了林间,身边的随从已尽数迷失在二人所布的奇门遁甲阵中。
      这便是刚刚从蜃楼赶回来的使者。纵横二人在林中弄坏了他的马车,又布下迷阵将使者与随从护卫们分开,是白凤指引着百鸟给使者带路,将他引出了迷阵。
      躲在暗处的卫庄与盖聂催动内力,虽是无风,方圆几里的树木却都颤抖起来,于凛凛秋日里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身着华服的使者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蓝色的人影,不待看清,转瞬间又消失了。
      “替我送与滈池君。”身后传来一声低语,如同吟唱。使者惊疑不定地转回头,便见一美人慵懒地坐在树干上,蓝衣蓝发,妆容夸张,虽男女莫辨,亦不掩绝代风华。百鸟于空中盘桓不去,宛然是鹊桥通天,仙人降世。
      “阁下是何人?”使者弯腰一揖。
      树上仙人勾唇一笑,说不尽的风情万种。随手一扔,一个白色物体便向使者飞来。使者下意识伸手一接,竟是一块上好的白璧。
      “祖龙——今年将崩。”
      太阳突然落山,万物皆陷入黑暗。使者听见那人语气怪异地吐出了这句话,疑惑地抬起头,却是眼睁睁看着树上那人凭空消失。林间树木的瑟瑟之声骤然停止,百鸟散去,徒留一地雪白的羽毛。
      使者擦了擦眼睛,恍如梦境。然而再低头一看,一块玉璧真真切切躺在手中。
      “啊!”使者瘫在地上,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随从护卫们找了过来,他才浑身一颤,腿还软得无法站立。几个护卫识趣地抬起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咸阳宫走去。
      “咦?没见过这么大的鸟。”侍卫头领望向天空,看着一只巨大的白鸟向东飞去,暗自疑惑。
      夜空中,白凤凰的背上,三个男人神色各异。盖聂带着轻松的笑意闭目养神,卫庄看着妆容夸张的白凤,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促狭。白凤一脸嫌弃,手中提着一套蓝色的衣物,正是方才装神弄鬼时所穿。衣服脱掉了,脸上妆容却还在。此时的白凤,既有男人的俊朗,又有女人的妩媚,真叫一个分外妖娆。
      “想不到你武功平平,装神弄鬼起来倒是轻车熟路。”卫庄嘲笑道。
      “这算是夸奖?还不都是拜你所赐。”白凤冷哼一声,将蓝色衣服扔进了下方一条河里。“你把我打扮成这样,是为了逗那个女人开心?”
      卫庄勾起唇角,强调道:“她开不开心,与你无关。”
      人生孤独,世道险恶,但总有人会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等着你,并且会单纯的为见到你而快乐。卫庄看向盖聂,问道:“师哥,明日到了桑海,你可要先回流沙?”
      盖聂道:“不必,我自有去处。”
      兄弟二人脸上皆浸染了淡淡的笑意。
      经过半月疗养,高渐离与雪女的伤势已好了大半。昨日,端木蓉拆下了高渐离腹部的线。缝合创口多用桑白皮所做的线,愈疗效果已经不错,而高渐离身上的线则效果好得有些不合情理。研究一番,才发现这线被药汁煮过,引得端木蓉又是一阵赞叹。待雪女再拿出老医师留下的那张养颜方子,只见这人眼睛都直了。
      雪女看得好笑,揶揄着她对那金疮医念念不忘,又逼着她自罚了三杯米酒。端木蓉由着雪女胡闹,连饮三杯,却是一夜好梦。
      今日清晨,高渐离雪女早早召集了墨家众人,说是要商量什么大事。待众人聚齐,方知他们是要讨论如何刺王杀驾。
      大铁锤第一个反对道:“这怎么可能!当年荆轲那么厉害,都没有成功。张良那么聪明,也没有成功。凭咱们可怎么成?”
      雪女笑道“铁锤大哥,你怎么知道就不行?我们行事可不止靠武功,还要靠智慧哦!”
      大铁锤有些茫然地看向盗跖,悄声问:“小跖,她是不是说我只有武功没有智慧?”盗跖拍了拍大铁锤的肩膀以示安慰,看向雪女道:“不然呢?怎么靠智慧?下毒吗?蓉姑娘怎么没来?”
      “我昨夜……给她下了迷药。”
      “你怎么能这么对蓉姑娘!”盗跖忍不住打抱不平,作势要窜出去找端木蓉。
      “不过多睡一会儿罢了。蓉姐姐近日劳累,我想让她休息一下啊!”雪女说的倒是在理,盗跖闻言又好好地坐了回来。
      高渐离道:“平定农家内乱时,盖先生曾中过一种咒印,专门针对内力高强而心智奇坚的人,这种咒印对内力毫无影响,却可以扰乱人的心智,减损人的生存意志。这种方法,墨家是否还有人掌握?”
      盗跖嗤笑一声:“小高,连这你也信?”一旁的班大师却是微微颌首,略作思索便说:“应该还能找到一个。”
      盗跖惊讶道:“什么?墨家还有这么无聊的人?不不不,墨家还有人会有这种无聊的招数!”
      雪女道:“确实有。据传,上任巨子还曾用过。”
      大铁锤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墨家的巨子怎么会阴阳家的术法?”
      班大师道:“墨家巨子当然只会墨家内功,可你忘了巨子的夫人是谁了?巨子会一两个阴阳家的小术,不足为奇。不过这术法没什么杀伤力,对一般人也不起作用,近些年知道的人也就不多了。雪女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雪女道:“此事我也是偶然听徐夫子说起,当年燕丹巨子为了壮大墨家势力,曾请医家相助。可是医家念端师傅铁了心遁世,亦不让其弟子卷入纷争,拒绝得没有一丝余地。巨子无奈之下,用了一种能不断消耗人内力、乱人心智的功法,让念端师父虚弱而死,又派人假意行刺,蓉姐姐这才加入墨家。”
      话音未落,众人忽听门外“哐当”一声,似金属落地。雪女心道不好,急忙起身去打开了门。
      外面一只铜盆扣在地上,药材撒了满地。端木蓉木然站在门外,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
      药也下了,人也瞒了,可算来算去,终还是算出了个最坏的结局。
      “蓉姐姐?”雪女叫道。
      端木蓉朝她看过来,眼神空落落的。
      “阿雪……”端木蓉的身子晃了晃,似身体里的魂在这一刻飞走了。“你刚才说什么?”
      雪女不知如何解释,只想避重就轻岔开话题:“刚才?不过是在讨论刺秦之事,蓉姐姐要听的话,进来一起啊……”
      “阿雪,我都听到了。巨子杀了我师父,对么?”
      雪女心知避不过去了,再敷衍下去只会加深误会,于是上前抓住端木蓉的手腕道:“蓉姐姐……你听我说,巨子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也是为了让你早……”
      “我知道。”端木蓉此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起来绝不似生气,可落入耳中却更让人心慌。
      “蓉姐姐?”
      “为了让我早背叛师父,早从贼为虐,对吧?他想让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这些年我为他拒绝过的病人,十个镜湖医庄都装不下。”
      “可、蓉姐姐,你拒绝的那些秦军,都是该死的,你也不必自责。这些年你也救了很多人啊……巨子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更多的人活着……”
      端木蓉并不说话,雪女却越来越不知如何解释了。她的蓉姐姐可以转瞬间决断生死,只是临到爱恨之时就格外的迟钝。似这样的情况已是迟钝到了极点,既然不可能是太爱,那自然也就是太恨了。
      雪女顺着她的腕抓住她的手,那双手上已没有了往日的暖意。就在雪女触到端木蓉手心的那一刻,端木蓉轻轻抽离了手掌。
      “是啊,他们都活着……难道我师父就活该死么?”端木蓉微微一笑,冷澈的双眸里满是讽刺。人还是那个人,眉眼一成未变,可对上她的眼神,人人都觉得脊背莫名的发凉。
      雪女怔愣地看着她的蓉姐姐,一时间无言以对。燕丹暗杀了念端,欺骗了端木蓉,墨家愧对医家,这是不争的事实。墨家统领们都已从房中走出,高渐离看见端木蓉瘆人的眼神,下意识地将雪女护在了身后。众人皆不说话,只面有愧色地看向端木蓉。
      她的眼神很冷,冷得一点都不像往日的蓉姑娘了。班大师想解释两句,可对上端木蓉冰冷的眸子,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端木蓉自嘲地笑笑,忽然觉得自己傻透了。
      她早该想到,师父素来身体康健,怎么燕丹来后就一病不起?镜湖医庄多年来风平浪静,怎么师父一去世就来了刺客,还刚好被燕丹撞见?她想起那个刺客自尽前看向燕丹的眼神,那眼神中还有着士为知己者死的信仰,然而眼底深处已满是悔意。那个刺客不愿执行燕丹的命令,却也无法拆穿自己的主人。忠义不能两全,他便不愿苟活人世,倒也算个节侠。燕丹,你到底害了多少人?
      “好个兼爱的墨家,好个仁义的巨子。”
      班大师道:“蓉丫头,你这又是何必呢?”
      端木蓉漠然地看着班大师,问道:“您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接着,又看向雪女与高渐离,问道:“你们也早就知道?”
      众人低下了头,无人敢与端木蓉对视。
      “呵。好,很好。”端木蓉冷笑起来,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她忽然转身向外面跑去,医家内力尽化入武道轻功。法门不同,自然收效甚微,她却是不遗余力。雪女在她身后喊了几声“蓉姐姐”无果,又喊道:“小高!快拦住蓉姐姐!”
      高渐离闻声迅速赶来。
      到底是没有练过武功,即使拼尽了全力奔跑,端木蓉仍然感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即将跑出院门的一刻,她迎面撞进了一袭白衣的怀里。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端木蓉放弃了挣扎,紧紧环住那人的脖子,贴紧他的耳朵道:“快带我走。”
      盖聂连夜赶路,此时刚刚回到墨家,还带着满身风尘。见端木蓉心惊胆战地跑出来撞进自己怀里,一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蓉儿?”
      端木蓉紧紧抱住盖聂的脖子,又重复了一遍:“快带我走!”
      盖聂不再迟疑,打横抱起端木蓉,转身就施展轻功,三步两步只听得耳边风声渐起,身边景色模糊起来迅速向后飞去,一切声音都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高渐离眼看着盖聂的身影越来越远,拿出水寒剑催动内力想要阻滞他的步伐,却忽然被人从背心注入一股内力打乱了内息。转头看去,却是盗跖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怎么,要杀人灭口?”
      “小跖。”
      高渐离的声音中带了些不悦,盗跖却是笑道:“我知道。可你现在把蓉姑娘叫回来,她会听你们解释吗?再说了,她最敬重的巨子杀了她师父,她最好的朋友骗了她。墨家对不起她,有什么可解释的?”
      高渐离默然。眼看着盖聂的背影在视野中逐渐消失,高渐离脸上与众人一样是满满的愧意,唯有盗跖是满脸的轻松释然。
      端木蓉最终也没有成为他的谁,她只会是他的蓉姑娘。
      永远的蓉姑娘。
      离开了也好,只愿你余生静好无忧。盗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众人只觉一道灰影闪过,再看时便没了盗跖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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