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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朝泪如潮 ...


  •   夏去秋来,池子里原本清丽的青莲日日憔悴下去,苑里我的玉兰都像了那西施美人般病恹恹的泛着难看的焦黄。盛京的秋意来得很快,仿佛恨不得立刻带来刺骨的寒冬一样呼啦瞬间就赶走了夏日的灿烂,落一地纷黄,整个园子隐隐的落寞。

      哲哲前些日子来发现我依然喜欢顶着大肚子去水亭,皱了眉,苦口婆心的将祺雅,娜金儿连带我一并数落了一番,然后半软禁的让尤璃嬷嬷把我和我的凉床统统送回了暖阁,严令不许再去水亭吹着秋风午睡。

      小玉儿一如平时直接去了水亭,却发现水亭的纱曼凉床已经撤去空无一人,等她惊慌失措的回来暖阁,发现原来是被哲哲下了水亭的禁足令,这好看的女子咯咯的笑弯了腰,一双纤长的柔荑在我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来回摸啊摸啊的,边笑边说道:“可不是活该被大福晋责骂么!天气早就凉了下来还总喜欢朝那个水亭跑,可别冷坏了我们的小格格。”

      “瞧你这丫头说的,若不是个格格呢。”暖阁外突然传来哲哲的声音,“喜欢小格格的话就赶快跟多尔衮生一个吧。”

      “大福晋吉祥!”小玉儿听见那一句多尔衮的时候眼神骤然一沉,又立刻换上了草原春天一般美丽的笑容,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将门口的哲哲迎了过来,搀扶她在凉床那头坐下。祺雅刚进门,看见哲哲又立刻退了出去备茶。

      哲哲看她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模样没好气的笑了,噌道:“做福晋都这么多年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反倒是小汎梨比你沉稳许多,我都分不清你们俩谁是长辈谁是小侄女儿了。小玉儿你啊,也早该做额娘了才是。”说着也不忘怜爱的拉过小玉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带着无声的叹息。

      原来,她都知道。是啊,她都知道,她是比谁都灵慧,比谁都宽厚仁慈的哲哲啊,又怎么会不知道小玉儿的不快乐。

      “最近还难受么?”哲哲拉着小玉儿的手抬头望向我,柔和的轻声问道。

      垂下眉遮了眸中对小玉儿的怜惜,挂上笑容着点点头,答:“让大福晋挂心了,汎梨服季太医的药,已经好了很多,不常吐了。”

      说起这个我还真是郁闷了很久,一般害喜都是开始几个月而已,我却拖了好长时间,折腾得吃也吃不下谁也睡不好,好好的胖孕妇一下子憔悴了许多。一直害喜的情况急坏了哲哲和大玉儿,得知消息的皇太极大发慈悲的破例宣了年迈的季太医暂住太医院附近的偏院,方便随时进清宁宫为我诊治。

      自然季太医因为我而入住禁宫这个消息立刻又传遍了整个宫廷和盛京,所有人都惊异于皇太极对于这个所谓神楽格格的,不知道还算不算十五福晋的女人为什么会如此偏爱。于是一时之间又传出了各种版本的故事。有人说,皇太极不停的将我的身份抬高是为了要送我去边疆跟红毛鬼和亲;还有人说皇太极让我突然变成了神楽格格是为了堵住大家的嘴,方便将我的福晋身份随时废了,好嫁给他那为我神魂颠倒的长子豪格;更有甚者说,皇太极从轩辕宫主子移情于我身上,神楽格格的身份其实就是日后的神楽福晋,博尔济吉特家又一个独得圣宠的女人;云云。

      我独自住在清宁宫的西苑,偶尔站在高高的阁楼眺望这宫墙内外的风景,听风儿里传来人们的窃窃私语。浅笑,云淡风轻,置身事外。流言蜚语之中能稳如泰山,才是能笑到最后的本钱。若是临危之前就乱了自己的阵脚,岂不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太极看了笑话,更加丢了我博尔济吉特家的脸面。

      我是科尔沁的图雅格日勒格格,草原最强的女子。

      “昨儿个下了朝豪格来清宁宫找了我,”接过祺雅沏的茶抿了一口,哲哲幽幽的开了口,似不在意却是在意的试探着我说道,“虽然我不喜欢那孩子的额娘,但是他的话倒是句句放在了人的心坎儿里,这次他倒似乎是认真的。”

      本来,我必须回答一些什么才对,必须回答。可是当哲哲用一种几近叹息的口吻说起豪格的时候,心头刺刺的痛,痛得所有的思维都停滞在那个人的名字之上无法动弹。

      见我一反常态闷着不做声,小玉儿替祺雅接过哲哲正要放下的茶杯,转身放在桌上,回过身来轻声说道:“豪格敢在皇上和那尔真这两个锋利的刀口上执意要娶汎梨,若不是真心,恐怕这些个亲贵里没有几个人敢这么做。”

      闻言哲哲不免轻声笑了,看似宽厚的笑容里多了皇太极贯有的精明,抬眼看向小玉儿,问道:“可是奇怪了,这么些年来你与豪格素来不和,怎么这次维护他说话?”

      “他是真心要对汎梨好,和我喜不喜欢他没有关系,他又不是要娶我。”小玉儿嘟了嘴嘟囔道。

      哲哲笑了,顿了顿,正色说道:“如果,只是如果。皇上被你说服,让豪格娶了汎梨,多尔衮定是会大怒,你妹妹舒鲁定会恨你一辈子,这些你可明白?既是如此,现在还觉得汎梨改嫁豪格比较好么?”

      虽然这个问题的本质我并不关心,因为不只我明白,其实哲哲心中也是明白,所谓改嫁不过是皇太极想给多铎和多尔衮俩兄弟一个下马威罢了,可是哲哲的问题还是让我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看向小玉儿。

      这女子桃之灼灼的绝色容颜上却是意外淡然的微笑,看向我,扬起嘴角,轻声答:“话,我对多铎说过,也可以对任何人说。事到如今,多铎没有资格拥有汎梨,不能再纵容他折磨汎梨了。”

      我笑了。

      哲哲也笑了。

      拉过小玉儿的一双手,哲哲抬起眼来望向我,又看了看小玉儿,最后终于换上淡然的微笑出神的看向窗外有些阴霾的天空,叹息一声,说道:“是啊,不能再纵容了。也该结束了。早该结束了。”

      我和小玉儿不知道,哲哲那浮游的眼神看向的是不是远处的轩辕宫,她的叹息是为我,为小玉儿,抑或是为她自己一辈子的爱情。我们都是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也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站的最高,沐浴万丈光芒最多的女人,更是博尔济吉特氏最不快乐的女人。

      一切,皆因他们是爱新觉罗家的男人。

      ----------------------------------------清宁宫------------------------------------

      离开西苑的时候,多铎抬头看了一眼西苑角落里的阁楼,一抹淡绿的身影倚栏而立,她的黑发没有盘起,懒懒的披着,秋风不时将那瀑布般的青丝撩起又放下,她的腹部高高隆起,使她小巧的脸庞看起来有些臃肿。

      她知道他在看自己,没有离开的意思。从她离开贝勒府那日开始,近半年来多铎第一次再看见她。太远,他看不清她的容颜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望着她,她俯视他,西苑门口的正黄旗将他拦在了门外。他竟然没有发怒,只是昂着脸望着阁楼上的绿裙女子。

      他想,他是太思念她了。

      这些日子他很少再去真咭咭那里,只是把自己扔进军营,回府则关在书房,累极了的时候会情不自禁的回到人去楼空的东院,那里残留的她的气息里也隐约透着她对他的恨。

      关于珠兰,他快忘了,珠兰也是自己的儿子。他总是来西苑,哪怕皇太极的正黄旗不让他进去,她也不见他,至少,看到祺雅出来的时候他能够确定她和腹中的孩子是安全的。那便足够。

      他不为自己当初抬手打她而辩解什么,他心中唯一后悔的,是为了珠兰动手打了她。她的恨,在泉水般清澈的眸子里映出来,那时,她的腹中已经有了他们一个月大的孩子。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神明的恩赐,却被他抬手一个耳光印上了难看的烙印。于是她带着孩子离开了,甚至不惜躲在她憎恨的皇太极身后,她宁可接受皇太极的庇护也要离开自己。

      半年,整整半年,多铎在这些日子里被思念煎熬,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如何的期望能再见到汎梨,见到自己的孩子。是啊,孩子。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年前的景象,他靠着汎梨,抚摸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女儿的话就叫做舒宜尔哈,儿子的话叫多尼。她的腹中,是女儿还是儿子呢。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阁楼上出现了祺雅的身影,她为绿裙女子轻轻的披上斗篷,两人说了什么,汎梨转过头来又看向多铎,回过身由祺雅搀扶着离开了露台,进了暖阁。

      多铎望着空荡荡的露台,仿佛她还在那里,看着自己。他多想看看她的眸子,那日触目惊心的恨意是否还残留在清水般的黑瞳之中。

      “贝勒爷,大福晋请贝勒爷去一趟。”

      沉思之中的多铎被人打断,露台上的女子身影也突然消失了去,只剩一片空荡。多铎不悦的转过头来,看是哲哲的侍女尤璃,才压了压心中的怒火,问道:“今儿不是给四嫂请安的日子,四嫂唤我是有什么事么?”

      尤璃顺着多铎的眼神儿抬头扫了扫空无一人的露台,浅浅的笑了,答道:“这就不是奴才该知道的事儿了,大福晋只是说贝勒爷若不去,十五福晋可就真的没了。”

      多铎的眼神骤然一变,他立刻眯了眯眼角,隐去不适合素来乖僻的十五贝勒的凌厉,也不再搭理尤璃,黑着脸一言不发的朝清宁宫的正殿走去。身后的尤璃只是冷笑一声,也跟了上去。

      “来了。”正殿里站着的并非哲哲,却是大玉儿,她正忙着抓住身边乱跑的小丫头淑哲格格,看多铎和尤璃进了正殿,抬起头来对多铎一笑,说道,“多铎,你随我来。”说完将拉倒身边的淑哲交给苏茉尔,推开正殿后面的门走了进去,多铎也不多问,跨脚跟了进去。

      穿过门后的走廊,大玉儿将佛堂的门轻轻推开,轻轻唤了一声:“姑姑,人带来了。”

      多铎跨进门,哲哲独自坐在佛堂中间,手握佛珠闭眼诵佛,听见大玉儿的呼唤也没有动,只是柔和的说道:“多铎啊,你过来,坐四嫂旁边。”

      多铎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大玉儿,大玉儿只是微微一笑退出去将门轻轻扣上了。多铎这才走去哲哲身边,小心翼翼的在蒲垫上盘腿坐下,不语。

      又诵了许久的佛经,哲哲才闭着眼数着佛珠慢悠悠的开口说道:“汎梨肯见你了么?”

      听见这个问题,多铎皱了眉,撇过脸去不看哲哲,也不作答。心里拿不稳哲哲找他来究竟是要试探自己,还是为自己劝回汎梨,又或者是为皇太极来嘲笑自己。

      “半年了,半年来你每三日去一次西苑她都没有原谅你,以后如何打算?”哲哲见他良久也没有回答,心里也知他不会回答自己,于是依然闭着眼。

      多铎赌气,道:“她是我的福晋,我需要做什么打算,她还能跟人跑了不成!”

      听了这话,哲哲才睁开了眼睛,停下手里数动的佛珠,看向他良久才语重心长的开口说道:“她如今是定国神楽格格。”

      “既然四嫂说了,那多铎也说,四嫂别生气,”多铎拉下了脸,看着哲哲厉声说道,“什么狗屁神楽格格,皇太极不过是想警告我们兄弟,他能一手遮天做任何事,他才是皇帝,他建立了大清国,我们兄弟不再拥有大金汗王努尔哈赤的庇护,他能轻而易举的夺走我们所拥有的任何东西,财富,权利,妻儿,甚至我们这条命。不是么,四嫂。”

      一声叹息响起,哲哲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如此简单。这么多年来,我看着你们兄弟俩长大,纵容你的任性和乖僻,我会害你么?”

      只这一句话,多铎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如同被母亲批评了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去不再顶嘴,沉默的听着母亲的言辞。

      见他不再打算争辩什么,哲哲又是叹息,才道:“论私,你为了一个庶福晋动手打了汎梨,叫她以后如何在贝勒府立足?还险些让她落胎,传出去像什么话。论公,她是科尔沁的图雅格日勒,你打得她丢了孩子,叫大清国如何跟科尔沁部保持盟友关系,叫皇上如何在汎梨阿玛和叔父面前维护于你?”

      “我……不是故意的。”自知理亏,多铎倔强的低声喃喃道。

      哲哲又接着说下去:“本来,我与皇上不过只是想要给你一些教训,才故意做了个神楽格格这个阙头把汎梨接走,现在豪格却在所有人面前提亲,皇上赐的封号,如今下不得台。你就快失去汎梨了,孩子。”

      “皇太极不就是想把汎梨送给他的儿子么!他儿子喜欢汎梨,他就硬从我这儿把汎梨带走,皇太极能真的心疼汎梨才见鬼了!”一听到豪格提亲的事情,多铎心中就是一股无名火起,恶狠狠的骂起来。

      “放肆!在菩萨面前没了点规矩了么!”哲哲一声历喝,多铎乖乖的闭了嘴,又盘腿在她身边老实的坐下,满脸怒容。

      哲哲没好气的瞪多铎一眼,斥责道:“知不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哪怕豪格不该利用这个时候提亲,但是你自己睁开眼看看,偌大一个盛京,竟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你说话,没有一个人赞成让汎梨回去你身边。我本以为汎梨留在你身边能幸福,你是如何珍惜她的?她回来清宁宫的时候整个人跟死了一样没有生气。我心疼她,玉儿心疼她,小玉儿心疼她,你不信皇上心疼她便罢了,连毫无关联的海兰珠都心疼她了,你说说,你是如何待她的?”

      多铎被哲哲一番话说的眼里的怒火消失了许多,咬紧了牙,半晌才开口说道:“那她还能跟我回家么?”

      转头本来还想数落他几句,看这一贯嚣张的男子竟像孩子一般垂了眼帘,一副失落的模样。想到他这半年来坚持三日来一次西苑,哲哲的气也消了些,说道:“你这孩子,既然爱她又何苦要折磨她。已经有了个小玉儿还不够么,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哎。”

      哲哲抬头看他不做声,才低声道:“今儿叫你来是要告诉你,明天开始汎梨就不再是你的福晋了。”

      “什么?不是我的福晋是什么意思?四嫂!四嫂!”多铎呼啦一声从蒲垫上弹起来惊声喊道,哲哲却闭上了眼开始诵经不再理他。

      就在这时,大玉儿推开门进来,拉了多铎便退了出去,任凭多铎如何喊叫,哲哲也没有再说过半个字。大玉儿将佛堂的门闭上,看了看身旁红了眼的多铎,一声叹息,轻轻说道:“走吧,姑姑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汎梨明天开始就不是我的福晋了是什么意思?玉姐姐,你告诉我!是不是皇太极自说自话的把汎梨送给豪格了?!”追着大玉儿到了正殿,多铎绕着大玉儿大声喝道。

      见离佛堂远了,大玉儿这才停下脚步,说道:“姑姑应该告诉你了吧,现在没有一个人站在你这边,皇上不得不决定让汎梨离开你,以神楽格格的身份留在宫中由我和姑姑照看。明天开始,她就不再是你的福晋,而是定国神楽格格,你,或者豪格,任何亲贵都有迎娶她为妻的资格。”

      “什么狗屁圣旨!他凭什么带走我的福晋!他说娶就娶,他说退就退,还真以为自己称帝就是真的皇帝了么!”一听大玉儿的话多铎便气得跳了起来,大声骂道,“汎梨呢!他有没有问过汎梨同不同意!他以为他能一手遮天么!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汎梨幸福么!汎梨说过,她到死都是我的女人!”

      知道他会大闹一番,大玉儿也不理他,走去大蒲垫上坐下,平静的接过苏茉尔怀中沉睡的淑哲,轻声说道:“想知道汎梨的答案么?”

      本来怒气冲冲的多铎听到这番话才安静了下来,红着眼如同盛怒中的猎豹,盯着大玉儿并不说话。

      “汎梨亲口答应了皇上,做大清国的神楽格格。”大玉儿垂着眼帘,一字一句如刀一般刺进多铎的心脏,直到他感觉无法呼吸。

      我不信。

      我不信汎梨会答应离开我。

      --------------------------多铎离开前•西苑--------------------------

      凭栏望去,多铎在那里,望着我,不怒也不恼,安静的站在那里与我四目相望。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腹部的孩子,轻声自语:“多尼,看见了么,站在那里的就是你的阿玛,大清国未来的英雄德豫亲王,草原的猎豹。”

      这时祺雅拿着披风走了出来为我披上肩头,她也看见了远处眺望这里的多铎,于是叹息,柔声唤道:“福晋,进去吧,露台风大。”

      再抬眼看了看立在那里的多铎,他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看不见他那猎豹的眸子里究竟是映着我,还是映着逃离自己的猎物。

      “福晋,太医吩咐不可以着凉了。”祺雅又低声唤道。

      叹息。

      转身随她进了暖阁。

      “让我再看他一眼吧。明天,我就不再是他的福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朝泪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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