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自君别我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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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云庄书剑斋，墨香带着淡淡清新的味道飘潜满屋。云铎烦躁地看着手中才挥笔了一半便再进行不下去的画作，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只是想画西郊的竹林，紫山的清泉，可是却不能，每当提起笔，满脑中想的都是一张倩兮笑靥，一双流盼水眸，还有……
“嘟嘟嘟——”
敲门声起之前，云铎就察觉了门外远来之人的气息。抬手间，桌上的画就收成了卷，和架上早已成山的废卷归于一处。
“进来吧。”金算盘的声音叮叮咚咚，应当是宝娘的贴身丫鬟琴儿。
“云少爷，这是这个月的帐务清单。”
“恩。不必给我看。欠着你多少银两，自己去帐房领取吧。”
“我去过了，不过数目太大，帐房说需要你和茜儿小姐的批示文书。”
“恩。那便给我吧。”对于这些事情，云铎和大多数豪门公子一般，很不在意。
琴儿将清单和早已拟好的文书递上，云铎只需盖个印就好。寻了半晌，印却不知何处。
“你还是把这给茜儿看吧，如今府里的事务由她主理，她一个人的应许便足够了。”
“诶，好。”琴儿走到门口，却又转回头来。“云少爷，容我多嘴一声。贾府虽然家大业大，传说中金玉如山银如雪，但银子再多也该用在合宜的地方，若是挥霍，国库清空起来都不过一年半载，莫说一座府库。”
云铎不解地看向她，不知她何处此言。
一涉及财务问题，琴儿就话多了起来。“就拿我手头的这账单来说吧。照理我和我家姑娘吃住在府中，理当我们有所出账才对。可由于姑娘担心茜儿小姐的身子，便负担起她的饮食。这么一来，非但不出反入，数目还大得吓人。
你说好好一个长身子的姑娘家，整日茶饭不食，靠些大补之物撑着，哪是过日子的道理？我家宝姑娘是糊涂人，要不是我时时刻刻把着关，恐怕她也是个日进日空的主儿。这阵子见茜儿小姐三餐愈发数米似的吃着，她硬是又往补汤里下了好几味奇珍异货。
琴儿是小人家出来的，大户人家过的日子实在令我难以接受，或许话说得不体面，让云少爷见笑了。不过就算是为了茜儿小姐的身子考虑，还请云少爷关切着些。”
云铎深思地听着，又一次拿过了琴儿还为收起的清单，前面一串滋阴的膳方他大约是知道的，茜儿为何要吃，他大约也无奈地猜到了些，不过女孩子家滋补一点没有坏处，何况入方的药材虽然量多了些，但是宝娘配的，他没有理由不放心。
可最后几味药却让他一时警醒了起来，灵芝老参金熊胆，都是续命的东西，一个十多岁的青壮年如何需要这些！而雪莲更是极难把握的一味烈药！宝娘曾经和大哥一起那么久，岂有不知的道理？若不是不得不用，她定不会用！
想到这里，云铎胸口气息乱窜，再难平静。是了，是了，说起来自从茜儿恢复身体至今，也已一年不足数月，当初离家仓促，来不及关心她的身体，此后聚少离多，关心难达，而今回来，他却因自己心中的彷徨艰涩而一直逃避着。竟然一直都没有想过最现实的问题，茜儿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或者说，是不敢想。因为脑海中一出现“身子”这个词，当初离家前那晚发生的事就无比真切地在脑海重现，一同重现的还有不久前，他被泥流冲入那片迷林后，经历的……
“云少爷，云少爷，你没事吧？”琴儿察觉云铎神色不对，很怕自己说错了话。
“没，没事。呃……你这是要给茜儿送饭去？”云铎早闻道了屋外飘来的菜香。
琴儿无奈苦脸道：“是啊。虽是日进数粒米，但也得精心准备着。都是浪费啊！要不……”琴儿眼珠子一转，“你给茜儿小姐送去吧，最好陪她一起吃！我观察着，她这数月来吃得最多的一天就是头七那晚你和她一同吃的那顿素斋了！正巧我想到姑娘有交代的事还没干，那就拜托云少爷了啊！”
琴儿话说完，人也跑没了影。
云铎无奈苦笑，发觉自己似乎又被师姐算计了一回。
六层的食盒冒着热气赫然杵在门槛前方，云铎起身将它提起，无法自已地手微微颤抖，伴随着心跳混乱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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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株簪花轻轻抽走，青丝如瀑一倾及地。
茜儿对着镜子，向正帮她卸妆的宝娘笑道：“你这补药没别的用处，倒是对生发防秃的有奇效！”
“死丫头！又不识好歹！”宝娘轻斥。
正说话间，响起来敲门声。
宝娘功力非凡，自然早就听出是谁，茜儿却似有心灵感应一般，脸色一下子紧张得发白。一见镜中的自己披头散发浓妆艳抹，下意识就想躲，宝娘却已经很不配合地抬手一挥，将门隔空挥开了。
茜儿叫苦不迭，关键时刻不要那么出手如神好不好？
叫苦归叫苦，茜儿自己也未觉内心早泛滥起了期许的甜味，她不由自主地轻撩挡眼的碎发，抬头向云铎看去，却见云铎面如青纸、在夕阳的余辉中竟泛着冷光，剑眉紧拧，薄唇紧抿。
茜儿还来不及惊慌，便听得哐当一声，云铎手中的食盒平稳地落在地上，而人却已不见了踪影。宝娘急忙追出门去，也是同样如风般的速度。
“师弟！师弟！贾云铎！你给我站住！”
白衣的背影停在了落日斜照的向阳花下，辉映出变换难明的色泽。
“你倒底是怎么回事？这次回来之后，你反常得厉害！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师姐，你多想了。没有什么可逃避的啊！”
“你别给我装糊涂。你问问自己，回来已过半月，你这些日子你对茜儿到底关心过多少？”
云铎忽然左手一把握住身边的花茎，向阳的花盘立刻转了方向。“你把茜儿照顾得这么好，还用得着我再多担什么心呢？”语气平和，只有那朵遭受了袭击的向阳花知道，到底有多痛。
“好，承蒙你对我这么放心。那我若是告诉你，我其实是想将茜儿培养成红鸾坊的接班人，成为像我从前那样的女子，一点朱唇万人尝，你也放心？”
喀喇一声，花茎终于断了。他当然知道师姐是在激他，可一听到那句“一点朱唇万人尝”却不可遏制地心火燃烧地厉害。
宝娘第一次在师弟看自己的目光中觉察到了冷意。本该为他如此在乎茜儿而欣慰，可不知为何，宝娘却忽然心生不安。
“师弟，我知道，定是出了事了。你要瞒着我，我也没办法，真要告诉了我，恐怕我也帮不了你。只是，希望你好好处理你和茜儿之间的感情，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既然不愿意她变成又一个当年的我，我也不愿意她变成又一个如今的碧玺。”
没有回音，人去园空。宝娘叹息着捡起地上坠落的向阳花盘，哪个天杀的说女子如花？无缘惜花人，花命哪堪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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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四周一下子空空荡荡。茜儿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轻拍着身边的案桌。她忽然发觉自己学会了一门本事，可以将心情和思绪截然分开，心情越乱，脑海越空白。这可是件难得的本领，可以痛到不知痛。
廊上的食盒还冒着热气，茜儿走去将它拾起。数度发力，食盒却纹丝不动。
他这是特意给我送饭的吗？可为什么又连话都不说一句就走了？是见了我穿红装生气了吗？还是我的妆容不好看，吓着他了？
明明在思绪全牵挂在那人身上，嘴上却说着毫不相关的话：“见鬼，今天给我准备了什么吃食，死老沉。”
茜儿丧气地蹲下身子，正想双手抱起食盒，食盒却忽然腾空起来。柄上多了一只手。
“要我拉你么？”
这不是句问句，因为话音刚落，茜儿便被人从地上给提了起来。
几日不见，季星的轮廓愈发利落如钢，却也如钢铁一般带着些冷意。只是那看着她的目光却依旧是温和的。
“这些天都不见你，跑哪儿去了？”茜儿问道。
季星看着她，目光晦涩不明，茜儿忽然发觉这一对瞳仁的颜色是愈发地黑了，仿佛无边无底。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扇窗户却打不开。
季星没正面回答，而戏谑道：“我以为这些日子你爹回来了，你便谁也记不得了。倒难为你还能惦记下我。这些天我其实并没离府太远，不过今天却是来正式辞行的。”
茜儿的黯然，他怎会没有察觉。理智上，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该再让这个站都站不稳的人受什么刺激。可是，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仿佛一个赌徒在押注。
他这话并不是虚言，体内的莲脉经过这些日子已调理顺畅，三天前，他在江宁再次“偶遇”了法莲教的左华右卡两位使者。明明可以立即便走的，却终究不放心地想回来看看。
可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茜儿本就没有血色的双颊更加一下子白得透明。
其实茜儿总有感觉，季星似乎心中另有一片天地，是早晚要走的。可这感觉骤然成为了现实，却终究一时难以接受。
“还回来吗？”
“大概要好一阵子回不来了。”
“……”
提撑着茜儿的手臂季星一直没敢放下，此时此刻感觉到茜儿已似乎将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了他的臂上。手臂的感觉并不重，可他的心中却沉甸甸的，又似乎有些满足。一股冲动让他将茜儿揽入了怀中，这是第一次他们已如此暧昧的姿势拥抱在了一起。
茜儿已足够高了，他也一样。少女的秀发披散未束，他的下巴刚好可以抵在她的顶心，一股淡甜的香味悠悠绕鼻，不知是发香还是体香。
茜儿一动不动，没有反应也没有抗拒。就这么保持了很久之后，季星才发现自己的胸口湿热一片了。
“你，这是在为我哭吗？”他不确定地问着，期盼和心虚揉做一团。
这是为他哭吗？茜儿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心中难受得厉害，这眼泪似乎已憋了好久好久，此时此刻那份酸楚烧在胸口，令她再也忍受不住了。
许久没有答案，季星自嘲又释然地笑了。他松开茜儿，低头一看，女孩脸上的妆已花成一片。本是滑稽的样子，可他却再笑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怅怅。
“去洗把脸吧。我帮你把碗筷置好，你大概是想吃晚饭吧？”季星晃了晃手中的食盒问道。
茜儿忧郁地看了眼那食盒，点点头。
“你吃了吗？若没吃，就一起吧。”
“也好。”
“可惜没有酒，算不得替你践行。”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诚意。”
两人言语着进了屋，数步之外的花木中，早已远去的白衣身影却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这黄昏的院落里，也不知道，他要在那里定定地站立多久。
月上中天，关合的门扉终于又一次开了。
青衫的少年刚从屋里走出不远，立刻就被一抹白衣挡在身前。
“云大侠，我要走了。再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是。”
这是季星第一次听到云铎用略带沉郁的声音如此坚定无疑的回答。一句敌人包含了多少意味，此时此刻，说不清道不明。
在云铎面前，季星的笑容始终有着少年人的青涩。“后会有期，您多保重。”
云铎也回以疏朗的淡笑。“后会有期。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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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儿怔怔得望着手里的黄玉手链出神。季星说这东西以后能解她性命之忧。好江湖！好玄妙！都没告诉她该怎么用。链子又有些大，手链改做脚链倒刚刚好。
她研究着，却忽然发现每两颗珠子中间都刻有极小的一朵莲花，和季星胸口的差不多……不！不是季星胸口的莲花！而是和她自己腹股沟前沿的那颗痣，那颗已不知道何时变成莲花的痣一模一样！
茜儿猛地站起来，连身下突觉的异样也顾不得，急急忙忙便要冲出去追赶季星。
以前由于羞涩（痣长得不是地方）一直没找到机会将这件不寻常的事情和季星说，而今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茜儿冲到廊外，脚步却生生地停了。云铎如一株白梅一般立在院落的中央，月光洒在飘舞的白衣上，仿佛连成片儿的花瓣，美得令人晃目。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自君别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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