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和脑洞堆放》一生茫然

27、半山腰

　　看他被人嘲讽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不过是上山的人，怎么敢嘲笑下山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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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杨戬被陛下废除神籍了，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老高听的一清二楚。”
　　“真的，听说他瞎了天眼，连随身法宝都丢了！”
　　“啧，宝莲灯竟有如此威力，真是想不到他们兄妹俩还闹到这个地步……”
　　“哎呀，蒋雄不是在华山吗，我听说是因为杨婵——”
　　讨论声戛然而止，他们讨论的那人带着狗从这儿过了，南天门门口路窄，避不开面对面，众人都有些尴尬，杨戬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刚才他们的谈话，挺热情的和他们打招呼:“哟，哥几个，聊着呐，方壶喝茶去？”
　　“有差事有差事，哈哈。”
　　“下次下次，先走了。”
　　众仙做鸟兽散，杨戬一把捞过想溜的高觉，弹了弹他的耳朵:“不是我说你老高，凌霄宝殿的话你也敢听，活腻了吧？”
　　高觉抱住耳朵:“老毛病了，没忍住，没忍住。”
　　“改改你这毛病，少听少说，否则迟早要出事。”
　　“记得了记得了。”
　　杨戬把人松开，转身欲走，又被高觉叫住:“哎！那个……就是，真走啊？”
　　“啊，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杨戬笑嘻嘻，“怎么，舍不得我？”
　　高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千言万语在肚子里滚了一遭，只吐出来两个字:“节哀。”
　　杨戬还在笑，看上去并不在乎似的:“啊，好。”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纵身一跃，下界去了。
　　杨戬方离开，便有天官出来宣旨:“二郎显圣真君杨戬，搅乱天地气运，致天下大劫，念其封神有功，免去一死，废除神籍，收回封地，罚没私兵，永世不得踏入南天门。”

　　2
　　三界之中的气正在减少，这气与凡人无关，只影响神仙，神仙驭气而行，方能扶摇而上，俯瞰众生。
　　“神仙不能飞，这不是笑话吗？”
　　“这气是眼瞅着越来越少了，我现在是上树都难呐！”
　　“都怪那杨戬，因为一点自家私事害得天地动荡！”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把哮天犬气得转圈，它忍不住呲牙，想冲上去打架，被杨戬轻喝一声，制止住了。
　　为应对眼下困境，天界打造了飞船，又用法宝收集三界中剩余的气，统一储存，飞船上带有转换装置，飞起来更为节省，排出的废气经收集过滤仍能循环使用。
　　今天飞船开售，杨戬一早带着兄弟几个来排队，距天旨传遍三界已经数月过去了，三界生灵议论纷纷，口中仍是他。
　　飞船价格不菲，只以法宝衡量，杨戬将太阿剑、缚妖索、金弓银弹等法宝递上去，被告知只够换一个中型船，梅山兄弟六个人在船上难免拥挤，他考虑再三，又拿出山河社稷图。
　　“好东西，但是还差一点。”柜台的小仙铁面无私，毫厘不差，不愧是赵公明带出来的伙计。
　　杨戬也不是毫无准备，他还有一套战甲，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宝，但还算是好东西。
　　小仙收了东西，把取船的仙牌扔给他，懒洋洋喊:“梅山木二郎，极品仙船。”
　　这是今天卖出去的第一艘大船，在场者纷纷注视过来，想看看谁的家底这样厚实。
　　他们看清楚了那人，也看清楚了他的狗，不知是谁先认了出来:“杨……戬……”
　　那些眼神或带着恨意，或带着嘲笑，嘁嘁喳喳的讨论声再次响起，杨戬在这些目光中揉了揉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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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船需用混元气带动，混元气价格昂贵，钱也没那么好挣，梅山兄弟几人与杨戬商议着，一半人去做赏银捕手，一半人回灌江口去，用以前存下来的东西起家做生意。
　　康安裕是不同意杨戬再动刀动枪的，外人不知，他们兄弟几个却知道，华山那日凶险，杨戬不但伤了天眼和元神，他堪称铜皮铁骨的神躯也落了伤，肩头的骨头在剧烈冲击下碎裂开，那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养好的，更别说提三尖两刃刀与人交手。
　　“我不想回灌江口，闲不住。”杨戬一句话便再容不得反驳，讨论的最终结果就是康安裕、姚公麟和哮天犬跟着他，其余几位兄弟回灌江口。
　　落魄神仙不如狗，何况落魄的是杨戬这么个仇家遍三界的，他们仍忌惮这曾经的神君，不敢明枪相对，便使暗箭。
　　杨戬几个任务都被人下了绊子，屡次被人截胡，后来干脆情报都是假的，这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在方壶遇到跑堂的高觉。
　　高觉被罚下界这事杨戬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他那双耳朵听了太多的东西，好在杨戬提醒过他，叫他不要乱说，不然也不只是罚下界这样简单。
　　高觉成了杨戬的情报来源，这让他避开很多麻烦，他赚了些钱，补充过混元气后仍有剩余，他带着这些钱去找高觉，和他说:“我要见你哥哥，我登不得天，烦请让他下来一趟。”
　　他不似从前狂傲了，语气客气。

　　4
　　杨戬请高明看金霞洞，这时距他劈开华山已经过去了三年。
　　“是个孩子，他可好吗？”
　　“有些调皮，正往你师父的砚台里撒尿。”
　　杨戬闻言一滞，欲言又止。
　　他连夜上了金霞洞，玉鼎大开山门迎他，绝口不提那孩子，与他下了一夜的棋。
　　临走时，杨戬说:“我想看看他。”
　　玉鼎轻轻摇头:“时候未到。”
　　杨戬说:“我心中挂念。只远远偷看一眼。”
　　他从来任性妄为，即便在师长面前也鲜少有这样卑微的时候。
　　玉鼎说:“好。”
　　于是杨戬变成一片叶子，挂在枝头，看着那孩子在溪水里抓鱼，浑身湿漉漉的，就那么把生鱼往嘴里塞，满嘴是血。
　　杨戬走了，走前他和玉鼎说:“这孩子天性顽劣，还望师父严格教导，莫要走了歪路。”
　　他下了山，又后悔，回头几步，想着要不把那孩子带走。
　　哮天犬蹦蹦跳跳过来:“发啦发啦，哈哈，接了个大单！”
　　杨戬接过追捕令，确是大单，青城山蛟龙作乱，洪水四起，斩蛟治水者得千贯。
　　“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东西，也值得这些？”杨戬心中疑惑。
　　姚公麟抚须:“怕也只是榜上之人觉得不难，人间散修要对付起来不易。”
　　杨戬笑，他尚有些傲气在:“我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但那是一千贯，怎么也得拿到手，杨戬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去青城山做完这单，再回来和师父说接走外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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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城山洪水肆虐，山脚房屋已被冲垮，飞船绕来绕去，只得停在半山腰。
　　“水冷，二爷身子有伤，别下去了，我和哮天犬去把那妖物引上来。”康安裕道。
　　杨戬最烦被他这样小心着，今日倒一反常态，没和他纠结这个，只交代:“不知是什么道行的蛟，带上老姚更稳妥些。我在这里等你们。”
　　“也好。”康安裕应下，与姚公麟和哮天犬一起入了水。
　　杨戬就在岸边等，他在怀里摸出口琴来吹，曲调肃杀，不似平时悠扬婉转，琴声所过之处，惊得一片鸟鸣。
　　“好多人啊，”杨戬吹完一曲，转过身去，目光如炬看向郁郁葱葱的林木，“还有老朋友。”
　　青城山上藏了不少人，口琴发散出去的神力已尽数探出，果然如他所想，是个圈套。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张奎，杨戬见了这老熟人，并不觉得意外:“也是，你最恨我。”
　　当年他年纪还小，尚未懂得失去之痛，故也看不见他人苦楚，因为想赢所以不择手段，下手狠辣，使计杀了张奎母亲，乱其心智，方有渑池大捷。
　　接下来又有人稀稀拉拉走出来，有些眼熟的，有些从未见过，杨戬挠挠鼻尖:“我倒也没这么多仇家吧？”
　　一人道:“祸乱天下的妖孽，人人得而诛之。”
　　“嗯，有道理。”杨戬点点头。
　　不等他说完话，张奎已现出元神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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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下寻了许久，什么也没寻到，康安裕意识到这趟恐怕又被耍了，他想起杨戬一个人在岸上，不由得慌神，忙道:“不好，二爷危险！”
　　话音未落，哮天犬已如闪电般往上游去，他们深入水底，既没听到动静，也没闻到什么味道，越往上游越是心惊，水里浸满了血，殷红一片，水太深了，血没完全渗下去，又混杂着鱼虾腥气，所以她方才什么也没闻到。
　　“主人！”
　　哮天犬扑上岸，入目是满眼的断臂残肢，尸山血海中杨戬正与张奎对峙，他发冠不知丢于何处，发丝散落，被风吹乱，遮住半面脸庞。他手中拿着许久不用的三尖两刃刀，刀尖抵在张奎胸前，已浅浅没入，地面上红光点点，像是谁被打碎了元神。
　　哮天犬认得杨戬的元神颜色，松了一口气，她扑上去，想咬张奎的手臂。
　　“哮天，退下，”杨戬淡淡开口，“我没事。”
　　但他分明就有事，肩头和虎口都渗出血来，整个人都在发抖，张奎狼狈，他亦在硬撑。
　　“你走吧，养好了伤，再来找我，我不躲你。”杨戬道。
　　张奎大笑，语气嘲讽:“杨戬，你也有怜悯之心？”
　　杨戬不答，哮天犬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嗅出他此时情绪，他在伤心。她这主人，说不定心里已经哭出来了，却还在装着。
　　张奎向前一步，杨戬如触电一般，竟扔掉了三尖两刃刀，张奎步步上前，他便步步后退。
　　“杨戬，你以为这样就能还你的债？”
　　“够了！”哮天犬怒喝一声，扑上去，咬在张奎颈侧。
　　张奎腿一软，跪下来，他浑身浴血，仍在笑:“你也没了母亲，如今又没了妹妹……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他头低下去，再没能抬起来。
　　杨戬也倒下去，康安裕和姚公麟终于上了岸，见状大惊，急忙跑来查看他的伤势。杨戬身上伤很多，但最严重的是肩头旧伤，三尖两刃刀重两万余斤，对如今的他来说委实勉强。
　　“水下……没有蛟，是吧？”杨戬问，他十分虚弱，声音微不可闻，苍白的脸上满是血污，他的抹额也丢了，露出额间狰狞丑陋的半残天眼来，这是宝莲灯给他留下的伤。
　　“没有，我们被骗了。”哮天犬毕竟年纪小，又从来没见过他伤势如此骇人，已经哭起来。
　　“他们……为了把我骗来，竟用水淹了这里……”杨戬声音越来越小，“我有些生气，没忍住，就打了一架，真得很抱歉。我想睡一会，昨晚和师父下了一夜的棋……”
　　康安裕背起他，哮天犬想起被他扔了的三尖两刃刀，寻过去，它已经又变成了发冠，泡在血泊中，哮天犬把上面的血舔干净了，叼起来跟上了康安裕。
　　自从卖了战甲杨戬就只能把这兵器变作发冠用，日子穷苦，这次又白跑一趟，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混元气，抹额丢了也就丢了，再买就是，发冠珍贵，可万万丢不得。

　　7
　　三年前，凌霄宝殿。
　　玉帝从座上走下来，细细端详杨戬头上天眼:“你神力并非来源于此，伤了也就伤了，只是元神出不来，如今新榜将开，有些危险。”
　　“无妨，我自会小心。”杨戬道。
　　“不要冒险，下界去吧，我已失去你了母亲，又失去婵儿，不能再失去你。”玉帝放软了口气，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般温柔。
　　“玄鸟在吸收三界之中的气，我方才上来时已经觉得身体沉重，可有应对之法了？”
　　“老君炼了法宝，可与玄鸟相争。”
　　“哦，就是你以前说的那个什么，混元气是吧？我穷，买不起你的气，要不那一千二百草头神你替我养着得了。”
　　“滑头，”玉帝笑骂，自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玩意抛给杨戬，“上回没拿走，这回别忘了。”

　　8
　　千年前，凌霄宝殿。
　　舅甥二人对峙，王母站在中间，一手抓着杨戬的三尖两刃刀。
　　“我母亲说不是你把她压在山下，那为什么玄鸟身上会有你的气息？”
　　杨戬封神归来，回天庭时却没见到母亲，玉帝支支吾吾，十分反常，他跟着哮天犬的指引终于找到母亲，却是在桃山之下。他劈开了那座山，玄鸟展翅，四海风云骤起，母亲却化为点点星火散在人间。
　　“戬儿，你千万不要误会了你舅舅……”消散前，她曾这么说。
　　于是因着往日情分，杨戬亲自来问，只不过他是提着刀来，像对着仇家。
　　“当年后羿射日，金乌坠落大地，其气不散。化为玄鸟，金乌乃我的血脉，自然有我的气息。”
　　“为何偏偏是我母亲？”
　　“至阳之力，唯至阴之力方可抵消，你母亲是我的亲妹妹，与我流着一样的血，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你就把她压在山下？”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玉帝眼神中带着哀，“我一家被架在这个位子上，身不由己，日后轮到婵儿，你便会懂我。”
　　“我不会让我的妹妹死在这种荒唐的事情上，”杨戬收了刀，语气冷漠，“我去行宫收我母亲遗物，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王母看着他长大，不免担忧:“你要去哪里，戬儿，这是你的家。”
　　玉帝不拦他，将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只口琴递过来，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生日礼物，是玉帝亲手做的:“你把这个带走吧。”
　　杨戬没接，只望着玉帝冷笑。

　　9
　　三年前，华山。
　　杨婵纵身跃入火海中，杨戬眼睁睁看着她散于玄鸟群中，他紧咬牙关，额间伤了的天眼流下血泪。
　　“哥哥，别哭……”杨婵元神一息尚存，伸手抚去他的泪水，“我就在这，等你带我的孩子来见我。”
　　万物归于平静，杨戬踉跄着起身，孤身一人回到杨婵华山的家里，摇篮中，婴儿熟睡，他做着美梦，尚且不知已经有人不会再回来。
　　杨戬把这孩子送去了金霞洞。
　　又一个用山压人的故事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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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摸散发小段结果逻辑越圆写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