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和脑洞堆放》一生茫然

17、神灵镇

　　1

　　神灵镇难得来了外人，是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抱着只不足尺长的小黑狗，逢人便问:“你见过杨戬吗？”

　　镇子不大，镇上居民彼此熟悉，没人听过杨戬这么个名字，那少年被带去见镇长盘古，盘古对镇里的事无所不知，但他也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少年失魂落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里是神仙魂归之所，杨戬既然已经死了，就没道理不在这儿。怀中的小黑狗一直睡着，从到了这里它就从人形变成了这个模样，带它来本是因为它最熟悉杨戬，但现在看来它显然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少年在娘面前夸下了海口，找不到杨戬就不回去，于是他留在了镇子里，在街上摆了个摊卖灯笼，这是他爹教他的手艺。

　　人来人往，很快镇上的人和他熟了起来，知道了他叫沉香，来这里是寻他舅舅杨戬的，大家都说没这么个人，但他也不肯走。

　　2

　　杨戬死在沉香和小玉大婚的那天，新天条初定，诸事繁忙，这位操劳的司法天神只来得及喝一杯喜酒，便带着哮天犬回天庭去。

　　他们在路上遇到伏击，妖魔凶猛，杨戬华山那日受的伤未愈，自是不敌，他让哮天犬去找沉香求救。婚宴上的人闻讯匆匆赶来，却只见碧空如洗，没有妖魔，也没有杨戬，地上唯有折断了的三尖两刃刀。

　　起初没有人相信杨戬死了，天上天下都有人在寻，直到久不出世的玉鼎真人去了趟华山，问三圣母:“杨戬怎么了？”

　　三圣母将当日事告知，玉鼎又道:“难怪。”

　　他说:“杨戬已死，尔等当禀报天庭，另选他人接管司法天神一职，切莫误事。”

　　杨婵见过这位仙人一次，杨戬劈开桃山那日，他站在云端，垂眸浅笑。今日他不笑，却也不悲，他是为徒弟出山，却又好像不在意徒弟已去这件事，他只是来报丧，因为他在仙府里为徒弟点的命灯灭了。

　　3

　　“我要这个。”粉嘟嘟的小公子指着画了黑犬的灯笼对沉香说。

　　这孩子生得金质玉相，虽才七八岁，稚气未脱，但已能预见未来是个如何清俊的公子。他很喜欢狗，又有些怕，瞪着小鹿一样无辜的眼睛问沉香:“哥哥，你的狗咬人吗？”

　　沉香道不咬，他便小心翼翼地去摸了。

　　沉香看着他，越发觉得眼熟，他突然想起来这里之前玉鼎的话来。

　　“神灵镇，神仙魂归之所，死去的神仙在那里会回到他们最好的时候，你想带他回来，还要看他肯不肯回。”

　　沉香心中一震，问眼前这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二郎。”他看着小狗，头也不抬的回答。

　　“可是……姓杨？”

　　杨二郎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是呀。”

　　沉香抱住他，嚎啕大哭。

　　4

　　杨戬最好的时候，在他未入昆仑以前，那时他连大名也没有，爹娘只叫他二郎，一家人住在深山中，小二郎最喜欢漫山遍野的跑，与兽为伴。

　　有了名姓便会上天界的生灵册，玉帝便能顺藤摸瓜，再次寻到他们一家。杨戬的母亲云华是私许凡人，触犯了天条，若是被找到免不得家破人亡，所以她一直在逃。

　　之所以说再次，是因为玉帝曾找到过，这是杨戬后来知道的。他曾经有个大哥，诞于父母相识之地，取名杨识，后来天兵找到了一家人，那个孩子被杀了，云华和她的丈夫拼死逃出。

　　云华再不敢给孩子取名字，只唤他二郎，后来又诞下女儿，也没有名字，全家只唤她三妹。

　　杨戬十六岁那年，玉鼎真人造访，说是奉师命前来，为三界寻未来改天转地的生机。

　　“仙子若是肯，便是以你一家生机，换三界生机，若是不肯也无妨，全凭仙子心意。”

　　“非二郎不可吗？”

　　“非他不可。”

　　玉鼎真人带走了杨戬。

　　5

　　沉香吓着了杨二郎，为了给他赔罪，请他去后羿的摊子上吃烤肉，哮天犬醒了，蹲在沉香脚底下舔毛，它没认出来杨戬的气味。任谁也不会识得这样的杨戬的，沉香没想到他舅舅幼时这般乖巧可爱。

　　杨二郎对哮天犬热络，总去喂它，一人一犬很快熟起来，哮天犬跳上长凳，靠着他睡着了。

　　“它叫哮天犬，”沉香道，“我带它来找它的主人。”

　　“我听说了，你们来找杨戬。”

　　杨二郎吃的嘴巴一鼓一鼓的，手上全是油渍。沉香拿出帕子来，给他清理。

　　“我找不到，不找了，过几日我就离开这儿，哮天犬送给你，好不好？”

　　“真的不再找找吗？我娘说，不可以轻易放弃，许多时候只是差一点，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沉香又有些眼酸，但还是道:“不找了。”

　　魂归之地，万物极乐，二郎已寻到心中所求，岁岁无忧，沉香不忍他再做杨戬了。

　　距回去的法阵启动还有两天，两天后，他想独自离开。

　　6

　　第二日沉香没有出摊，他一夜失眠，白天索性躺在床上发呆，杨二郎却抱着狗来寻他了，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二郎，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沉香问道，他想着，就把杨二郎的答案做为最后的结果。

　　杨二郎抱着狗，表情羞怯，目光却坚定:“要做大英雄，保护很多很多人。”

　　“那如果……如果做了大英雄，就不能再见你娘了呢？”

　　杨二郎沉默，沉香心中一凛。

　　杨二郎突然大哭起来:“可是，可是我娘叫我做英雄啊。”

　　沉香仿佛看到了拿着开天神斧站在华山结界前的自己，他也曾经面临这样的抉择，是要母亲，还是做英雄。

　　杨二郎擦了擦眼泪:“我得听我娘的话。”

　　沉香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7

　　杨戬是被哮天犬喊醒的，他睡在自家院里，阳光刺眼，面前站着许久不见的母亲云华，哮天犬化为人形，泪流满面。

　　有人开启了神灵镇的结界，阳光照入这片死地，让所有魂灵都暂时恢复了生前的模样。

　　“吾儿，你又来了。”

　　杨戬从地上坐起来，揉揉发昏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这次却不是来寻母亲，是真的死了。”

　　沉香并不是第一个进入神灵镇里找人的，杨戬才是第一个，早在三圣母没得到宝莲灯前，杨戬便去过娲皇宫，从女娲手里求宝莲灯这神灵镇唯一的钥匙，他想从神灵镇中带走他的母亲。当日他劈山救母虽成，几十年后，他身为凡人的爹阳寿尽了，母亲因此心碎而死，一家人仍是不得团圆。

　　云华拒绝离开这儿，她最好的时候是刚遇到爱人时，风花雪月，爱意汹涌。神灵镇里那个丈夫，杨戬看是幻影，云华眼里却是爱人。就像杨二郎家中那位母亲，在沉香眼中不过是一团雾。

　　没有人愿意离开神灵镇，幻象太真，即使溺毙都让人心甘情愿，云华却一眼看穿了自己这儿子:“你要出去？”

　　杨戬笑:“本就知道会有人来寻我，不然打不过早也逃了，何苦自爆元神与人同归于尽。”

　　云华气笑:“教了你那么多事，你却只记住了不择手段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好处这一点。”

　　“二郎记得的多着呢，母亲却不肯出去看，三妹如今也为人母了，今日是我那外甥来寻我，母亲可要去看看？”

　　“不去，”云华还牵着那团因阳光显了原型的雾气，“三界之内已经无他。”

　　杨戬勾唇:“如此，保重。”

　　他与哮天犬出了门，走到那块写着“神仙莫管人间事”的边界前，沉香果然还在等。

　　神灵镇，神仙魂归之所，死去的神仙在这里会回到他们最好的时候，有人怀念意气风发，有人盼着长长久久，凡是进来的神仙没人愿意离开。

　　杨戬要离开。他最不愿对什么依依不舍，回头不如向前看，一生还没过完，又怎么断定杨二郎就是他最好的时候。师父曾唤他清源，临下山前，又给他取名为戬，世人唤他二郎神，尊他一声真君。

　　杨二郎，过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