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黄昏时》kilinya

79、第 79 章

　　山海关城外的山路中，秦钺命令云梓辰与其他卫兵退后，自己则没有下马，要来一支火把举到面前，另一只手提着长刀，手腕猛一用力，那马车的帷帐刷一下就被刀尖挑到了空中。
　　躲在一棵树后，云梓辰看得清清楚楚，帷幔之下，王超竟然已经满脸是血仰躺在车里，身体仍在抽搐。那些血汩汩地不停从他口鼻与眼眶中流出，眼球骇人地凸起，面颊上露出根根青筋，仿佛正经历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而马车中铺了一层厚褥子，鲜血都渗入了褥中，没有流到车外，因此方才的卫兵们才没有发觉车中的异常。
　　“王兄！——他这是出了什么事？”云梓辰忍不住向前一步，想看清楚王超是否还活着。
　　秦钺挥手示意众人不要靠近，而后轻轻跃到马背上，一脚踏上马鞍，另一脚踩着木制的围栏，探出上身，用手指沾了一些王超嘴边上的鲜血，送到鼻端闻了闻：“不似中毒之象。”
　　“我一直跟在马车边，竟然什么都没听到。”
　　“或许是我未知的毒物，抑或别的法子。”秦钺语气冷冷的，仍旧蹲在车栏上，眯起眼睛在王超的身上扫视，像是要仔细看清楚什么东西。
　　云梓辰知道，随着成年，秦钺天生的鬼眼已经日渐失效，但仍能比寻常人看到更多的东西，因此才会先他们一步发现王超发生不测。但王超虽状貌恐怖，他的身体仍在动弹，显然还有一丝气息，秦钺非但不去设法抢救他，还如临大敌一般让所有人远离，这让云梓辰焦急又奇怪。
　　明明此次撤退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要将王超从征东军中救出，秦钺为此苦心设计了无数连环计谋，还特地将李垣祠喊来相助。然而计划即将功亏一篑，秦钺为何是这样古怪的反应，丝毫不顾及王超的死活，更不念曾经同朝为将的情谊。
　　“他出水后可有任何异兆？”秦钺问一旁的卫兵。
　　那小兵也很是慌乱：“回禀将军，王超将军出水的时候好好的呢，他见我们怕他身上沾染了疫病，还特地吃了包药粉……”
　　“药粉？”秦钺回过头，追问他，“他自己的？”
　　“对对，末将看着他从怀里拿出来的，还是用油纸包好的，一点都没沾到脏水，珍贵得很呢。”
　　“你可能寻回纸包？”秦钺立刻问到。
　　卫兵为难地回头看着远处的山海关，那里仍旧火光冲天，丝毫没有要熄灭的迹象，这样的大火中别说是找一张纸了，恐怕回城都是件艰难的事情。
　　“末将愿意去试一试。”远处另一个士兵主动请缨，他身材佝偻，长了双倒三角眼睛，竟然是曾经在武举中被秦钺戳破身份的采花贼追无影。
　　秦钺看了他一眼，最终摇头说:“罢了，算起时间，洪水或已入城，寻不到了。”
　　卫兵们都松了口气，云梓辰却是坐不住了，冲到马车旁边:“别管他什么劳什子的药粉了，赶紧救他啊！”
　　“别近前！”秦钺急忙对云梓辰吼道。
　　然而还未等云梓辰明白危险，那原本躺在马车中一副垂危样子的王超竟浑身一抖，而后猛然跃起，他的速度快得惊人，毫不犹疑地向站在车边的秦钺挥出重拳。
　　秦钺敏捷地闪身躲开，王超一拳击中旁边秦钺的坐骑，竟将马匹直接击飞，撞在了路边的树木上，骨骼尽数折断，贲血而死。王超跳出马车，他巨大的身形将猛然发力，将马车压得粉碎，秦钺还未站稳，于是也被波及，重重摔到了地上。
　　紧接着，王超无视秦钺，直奔远处的云梓辰而来。他的动作僵硬诡异，如同猛兽一般，而脸上毫无表情，只有鲜血仍旧不断从他七窍中流出。
　　事情远远超出了预想，云梓辰见到这样的异变大惊失色，立刻拔出苗刀做出应敌的姿势，然而云梓辰怀疑自己能不能挡得住这样巨力的怪物。脑海中心思过了一瞬，王超已经扑到了他面前，掌风如一堵墙，毫不犹疑地袭向面门，云梓辰便知道自己定然不是对手。
　　他发出一声惊呼，急忙矮身躲过攻击，就地一个翻滚，拉开了和王超的距离，秦钺此时从侧边冲出，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退后。”秦钺扔下了长刀，手指间夹着刀片，对云梓辰说道，“他早已身死，只是身体仍有知觉，遇人活气便会化为行尸走肉一般攻击他人。”
　　云梓辰越过秦钺消瘦的肩膀，看着肉山一样的王超:“你如何能赢他！”
　　秦钺没有回答，指尖银色的闪光流转，以内力催动数枚刀片，割向王超的脚踝手腕等位置，意在切断他的筋脉。然而王超虽然已经脱了战甲，但毕竟皮糙肉厚，任锋利的刀片在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仍浑然未觉，不断地想要攻击云梓辰。
　　云梓辰不得不步步退后，看着秦钺闪转的背影，他宽大的袖子张扬如鸟翼，随着他的动作在身后飞舞，然而袖中露出的一双手臂却分外细瘦，王超只要抓到秦钺，恐怕一下子便能将他撕扯得粉身碎骨。
　　两人在方寸大小的山路间往来搏杀，随着伤口增加，鲜血已经染红了王超的全身，在身下积起一片黑红的泥水，然而他的力量仿佛永不止歇，动作反而越来越快，即使秦钺早已斩断他的筋脉，仍旧可以活动自如。
　　秦钺却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脸色愈发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流下来，他本是武艺极高的人，凡遇敌人往往都可一击毙命，哪怕与高手过招也不至落入下风，此番遇到这样的难缠的非人怪物，他亦不知如何应对。
　　王超将秦钺与云梓辰逼到了树林边，路旁的灌木葱茏，几乎进不得人，更难以施展开拳脚。幸好眼前有一株一人合抱的大树，秦钺且战且退，翻身跃上树梢，又将云梓辰拽了上去，两人倚着粗枝，总算有了片刻喘息。
　　其余卫兵也追了过来，在不远处严阵以待。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云梓辰惊魂未定地嚷道。
　　秦钺显然已是累极，倚在云梓辰身上，手脚都有些抖，他闭目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才低声对云梓辰说道：“此先从未见过此种活死人，但我猜他所中应是种蛊虫，要尽快消灭之，若他闯入平民聚落，蛊虫自体内逃散，后果不堪设想。”
　　云梓辰扶住秦钺，向树下看去：“这东西能杀得死吗！”
　　王超追着两人大步流星闯入林中，他已经全然没了人的感知，只如猛兽一般追寻猎物的气息行动，凡是他经过的林木无不摧折，被他硬生生开了一条路出来，直奔那株大树撞去。
　　咔嚓。
　　骨肉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树木折断的巨响，若是寻常人受到这样的撞击，早就会吐血而死，但王超却全无疼痛和阻滞，进攻毫不受影响。人腰一样粗壮的树干几下就被撞得裂开，树冠上摇晃不止，再难以支撑两个人躲在上面。
　　云梓辰一手抓紧树枝，另一只手抱着秦钺，慌张地问道：“现在怎么办啊！”
　　“准备火把！”秦钺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纵身跃下树梢。
　　秦钺的速度比起方才来慢了许多，所幸王超攻击的目标并不是他，他还能用刀刃一次次打断王超的动作，为云梓辰争取时间。云梓辰撕下自己一角披风，又折了条树枝将布片缠在上面，用胳膊夹着，掏出随身携带的火石。
　　然而他在火场中跑了一宿，早就闷出了一身臭汗，火石火绒受潮，手边又没有别的引燃之物，他将火石磨蹭得烫手，都打不出一丝火星。
　　“不行啊！”
　　树顶上已经摇摇欲坠，云梓辰急得眼睛发红，然而秦钺并未回答，云梓辰向下探头，却见秦钺垂着头，脚步踉跄，仿佛有些头晕。
　　“秦钺！”云梓辰急忙对他喊道。
　　底下的人这才抬起头来，却是目光飘忽，已经失了焦距，一抹鲜血从他额头流向了衣领之中。看来秦钺应是方才就撞到了头，他强撑着与王超打了这许久，因为刚才一直是背对着自己，云梓辰竟然没有发现他早已受了伤。
　　那一瞬间，云梓辰从未有过如此愤怒，他不知为何生起了秦钺的气，气他竟然以这样孱弱的身躯挡在自己身前，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愤怒让云梓辰头脑中一瞬间空空如也，只剩下杀掉王超这一个念头，树干已近歪向了低处，他抽出长刀，翻身从树梢跳下，落入草丛之中。云梓辰落地后一个翻身，对王超大吼一声，王超果然奔着他跑来，直愣愣的拳头砸向云梓辰面门。
　　云梓辰浑身的肌肉紧绷，躲过致命一击，扭身挥刀斩向王超的手臂。那手臂比秦钺的腰还粗壮，一刀下去只砍进去一半，但仍是打到了骨头。刀刃仿佛切入一团肉泥，最后撞到石头上，卡入其中，难以立刻拔出。
　　云梓辰正奇怪这手感有些许古怪，远处，一名士兵就叫嚷着跳了出来，提着手中长枪冲向王超。
　　王超被士兵的气息吸引，转头向他跑去，同时，其余的数名士兵也纷纷不顾生死地冲向王超，他们一拥而上，一齐将手中长枪捅入王超胸口。
　　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喷涌而出的鲜血，而是如蚯蚓一般的血红色的细虫，疯狂从王超胸口的伤口中钻了出来，而王超肥胖健壮的身体瞬间化为一张干瘪的皮囊。
　　秦钺倚着身旁的大树，对他们喊道：“烧！”
　　追无影听后，放开紧握的长枪，掏出匕首，从腰间取下酒囊，而后他在身旁士兵肩上借力一跃而起，从空中将烈酒向着王超兜头泼下。一旁，云梓辰手中长刀灼热，他心生一计，将打火石捏紧在手心，顺着苗刀的刀柄，沿刀刃用力地抹向刀尖，那砍入王超手臂的地方。
　　刺耳的摩擦声令所有人齿冷，打火石与长刀摩擦出一串火花，成功点燃了王超身上的烈酒，他的身躯瞬间化为一团火球，那些蛊虫竟是沾火即燃，很快变为片片尘粉，飘散在早秋的深林旷野之间。
　　在秦钺摔倒之前，云梓辰将他接在了怀里，沧海的涛声远了，城中的烈焰熄了，秦钺看着那烧成骸骨的尸体，眼中的黑暗几乎遮蔽了天地，却有一滴明亮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出来。
　　“送我，回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