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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   天色未明,海面上便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突如其来的骤雨打断了这场惨烈的战斗。
      雨水瓢泼而下,浇灭了城下的大火,城墙已然被烧得炽热无比,在雨水中发出磁窑中瓷胎碎裂的脆响。山海关守军退回城中,在秦钺的指挥下,以预先准备好的青膏泥填堵住了城门的缝隙。
      此战他们虽然大挫征东军的锐气,却也因此失去了最后排空护城河污水的机会,一场大雨过后,上游河水从燕山上滚滚而下,充满死尸的护城河必将满溢而出,不仅将城外的旷野淹没,也会很快顺着各种缝隙涌入山海关城中。
      一直忙活到晌午,秦钺才抽空回了军营。
      他先去找了云梓辰,推门一看便见到门前立了面屏风,屏风后面的浴桶中盛得满满,一条丝瓜瓤飘在已经凉透了的水面上。一个瘦长的人蜷缩在浴桶里,云梓辰眉心微皱,歪着头倚在桶沿儿,不知已经睡了多久。
      秦钺抬脚便想要离开,却又觉得云梓辰脸上又哪里不对劲,他端详了云梓辰片刻,发现他鼻梁上挂了的一抹黑灰。恐怕云梓辰刚从战场上下来,连脸都没有仔细洗干净,便已经昏睡过去了。
      “初次直入战场,归来便能安然酣睡,也是有趣。”秦钺忍不住摇头,挽起袖子来,伸手捞起水面上的丝瓜瓤,开始给云梓辰一点点擦洗身体。
      擦到胸口的时候,云梓辰醒了。
      他抬起头茫然地凝视了秦钺,黑眼珠忽然缩了一缩,却并没有躲开。
      “我怎么就睡着了……”云梓辰尴尬地挠了挠头,“现在几时了?我是不是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刚过午时。”
      云梓辰松了口气,略微坐直了身子,对秦钺说道:“我看见他了!”
      秦钺点头:“轻骁第二次冲锋时,王超便已然现身。”
      “那就很奇怪啊不是吗?他作为主帅,又是个惯常领兵冲锋的勇猛将军,为什么不亲自指挥御敌?昨夜他们中军都要给我们捅成筛子了,他竟然熟视无睹,连话都不讲一声。”
      “的确不寻常。”秦钺擦了擦手,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你觉得,有何种可能?”
      云梓辰趴在浴桶边上,下巴枕着自己的手臂,转着眼睛想了想:“王兄天生神力,我虽然拳脚功夫好些,但未必能打得过他,他不可能是怕死才不肯出战——念及以往的情分吗?大概也未必。打仗的又不是我们两人,两军对垒向来是士兵遭难,他完全可以在旁指挥,并非要跟我打个你死我活才行。而且有件事情,是让我最意外的。”
      “何事?”
      “昨夜的对手,在轻骁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弱得有些离谱,我不相信朝廷会派这样军队来对付你。”云梓辰难得放慢了语速,思索应如何措辞,“秦钺,你觉得,这所谓的征东军,真的是我们以为的那支征东军吗?”
      秦钺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云梓辰所指何意。在昨晚的战斗以前,他与云梓辰都默认,如今他们所面对的是李垣祠当初带离长安、到中原剿匪的队伍,那支军队随李垣祠征战各地,纪律严明,骁勇善战,每处剿匪结束后,李垣祠都会留下部分人就地驻扎,如今那些士兵加在一起,起码有数万人之多。
      当初云梓辰护送信差到豫州时,就曾见过一队驻军,他们所用的战甲与军械制式,都与如今山海关城下的士兵一模一样,何况同是王超做此军主帅,因而云梓辰便从未对他们有所怀疑,秦钺也信以为真。
      “数万士兵改服易帜,可真是个偷天换日的大手笔。”秦钺眯着眼睛,露出一丝带着寒意的笑容,“此先我只疑主帅行事古怪,或许受人胁迫,却未想到连士兵都可掉包。”
      “我有点想不明白了,他们此举是为了什么呢?中原驻军原本已是距离山海关最近的精锐部队了,朝廷的目的不就是对付你么,为何放着精锐不用,反而处心积虑又炮制一支冒牌过来送死。如今除了西域以外也没有别的仗要打,假的东西永远真不了,咱们迟早会出城迎战,届时谁强谁弱一战便知,他们做这种早晚露馅的伪装意欲何为呀?”
      “确如你所言,大昼社稷凋敝,可用之军队已不比往昔,城外军队是假,真正的征东军,将作何用?”秦钺望着云梓辰,似在等他自己说出一个答案来。
      云梓辰眨了眨眼睛,忽然刷一下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带起来一片水花飞溅到地上:“声东击西!这假军队根本不是来攻城的,他们只是设法拖住我们的脚步,用疫民将我们困在城里,好让真的精锐队伍绕道过来偷袭山海关!——咱们已经傻乎乎在这儿守城三个多月了,这得耽误多少战机!”
      “山海关易守难攻,他们的目的未必是此城。”
      “那……那我们应怎么办?”云梓辰着急得手足无措起来。
      “你放心,事情虽与我此先料想不同,但亦有破敌之策,大约到明日,我找的帮手就会到此。”秦钺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将云梓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先将衣服穿好吧,若你也罹患痨病,与我而言可真是个大麻烦了。”
      云梓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洗澡,浑身已被秦钺看了个精光,脸上腾地一红,急忙捂着身子坐回到浴桶里。然而等秦钺离开,他才后知后觉地纳闷起来:“秦钺他刚刚,为什么要说‘也’呢?”

      与此同时,齐州济宁县。
      这片幸未被瘟疫侵扰的土地对广大中原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鳞次的农舍逆风飘散漫天的炊烟,耕农握紧锄头,望着西垂的日头仍不愿结束一天的耕作。
      秋天已至,他们不知道今冬还会不会如去年那般经历可怕的严寒,因此必须要赶在落霜时节以前,尽快让田地里多生长出一些可以用作来年果腹的东西。
      然而此时此刻,大运河岸边的人们却都纷纷停下了手里的耕作,皆目瞪口呆地望向河中。暮色里,这一日的黄昏没有夕阳,天空染上铅灰色,一列战船整齐地从南向北缓缓驶来,远远地看不到船队的末尾。
      船队放缓了速度,为首的大船准备停靠在岸边,卫兵走出船舱,向后方挥动旗帜,其后众多战船也听令停靠。还未等大船停稳,甲板上便跑出来一个身穿将领铠甲的人,他长手长脚身量很高,抬腿一跃便跳到了岸上。紧接着,此人却捂着嘴紧跑两步,随便在身边找了棵柳树,扶着树干就开始哇哇大吐了起来。
      军中其他人对此都已是见怪不怪,各船在岸边下锚,士兵们纷纷来到走到岸上舒展腿脚,另有火头营在河心汲水造饭,显然是准备在此处过夜。
      朝廷的一纸军令,命这支训练有素的水军从荆州水师启程北上,而那晕船的将领,便是韩沧海。
      等韩沧海搂着柳树吐空了肚子,他的副将才端了碗热茶走到他身边:“当初您直接坐车北上不好吗,非要跟士兵一起坐船,慢不说,您每日吐个不停,脾胃都要吐坏了。”
      韩沧海用茶水漱了漱口,抹着嘴说道:“不跟士兵在一起,将军还是将军吗?咱们领兵的就得身先士卒,你冲在最前面,士兵们才会跟着你去拼命,泠将军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临走前……”
      “嘘!”副将变了脸色,急忙做出个噤声的手势,“韩大将军啊,咱现在可是在中原,这里不比咱们水师营寨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朝廷的信使正在城里等着咱们呢,在外人面前,可千万别再提那个人的名字了。”
      “我才不相信他会干出通敌叛国的事情来,不管朝廷怎么讲。”韩沧海撇了撇嘴,转身回到了河岸边。
      去年的这个时候,刚在武举夺魁的韩沧海来到荆州水师,他初来乍到便接替了泠皓水军都督一职。
      一年的时间,韩沧海明白了初见泠皓时为何那个人如此地不修饰,荆州连片的水寨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穿成什么样都没人管你。外面的江风吹不过簇簇束起的鱼叉木栅,一切泛着鱼腥,每日是一模一样的操练与杀敌,水寇永远杀不干净,今日赶走,明天他们还会从芦苇从中冒出来。
      他来到荆州的时候一身光鲜亮丽,想着有一日能够身穿英武的铠甲衣锦还乡,然而此时他率领战船路过齐州,距离家乡蓬莱不过两日路程,韩沧海的打扮却几乎成了泛舟长江的渔人,没了绕道回家看一眼的心思。
      去年突如其来的寒冬令长湖附近的大小河道封冻,停靠在其中的大小战船损毁过半。战船尚且如此,渔民的渔船更是受损严重,这些平民没了吃饭的生计,有更多人为了活命而落草为寇。
      因此如今一年已过,长江沿岸依旧水寇为患。
      天气刚转暖的时候,韩沧海接到了朝廷送来的文书,他还以为是自己剿匪不力被定了罪名,却未想到是一纸调任,让他抽调精兵,沿大运河北上,去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地方。韩沧海实在是想不明白,北方究竟什么地方打仗,能用得上水军。
      “将军,今晚驻军何处?”有士兵跑来问他,“旁边就是个村庄,不如咱们离岸进村去,住他们农家的房子里?”
      兵过如剃,韩沧海怎会不知道这些士兵在想些什么,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瞪了那士兵一眼:“住什么房子,这才几月份,能把你们冻死不成?传令下去,全军在岸边原地露宿——还有,所有人不得践踏毁坏田地,违令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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