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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   “怎么是你!”鱼名赫向后跃起,于空中拔剑,以剑尖挑开了面前一茶童头上的破斗笠,斗笠下是梳理整齐的发髻,只用一根细细的线绳系着。
      茶童后退两步,抬起头来,他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居然是离雪燃。
      鱼名赫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泠涅在身后扶住他,他身形很是魁梧,两人险些一同摔倒。
      南城门外偏僻的山路边,一椽矮小的破屋,上面的茅草顶落满了新雪,其中杂乱堆了些陈旧的货物,掌柜默不作声地守在那一堆货物围成的圈里面,几乎与它们融为一体。他面前的泥炉,肮脏的大壶放在抖动的火焰上,却一直不见壶里的水沸腾。
      鱼名赫望着掌柜,愣了一下,忽然拄着剑单膝跪到雪地上:“王爷!”
      泠涅站在他身后,也深深鞠了一躬。
      两人稍作乔装,原本已经顺利出了城,因担心有兰翎卫追捕,他们没敢走大路,而是进入了山中。距离长安越远,鱼名赫的身子便越发虚弱起来,手脚都已经使不上力,两人不知道能再走多久。
      此时天色已晚,在荒无人迹的山路边上,却忽然出现了这座古怪的小屋。
      “师父和我,已经等你们好久了。”离雪燃狡黠地笑了笑,他脱下身上的破旧棉袄,里面仍旧是兰翎卫的官服,也难怪鱼名赫误会他是来捉捕自己的。
      鱼名赫起身,拉着泠涅的手:“多谢王爷来送我最后一程。”
      “你做得好。”一个茶杯从屋檐下被递了出来,里面是一盅浓墨般的液体。
      “谢王爷。”鱼名赫接过茶杯,扭头又看了眼泠涅,便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

      恐怕无几人人知晓,大昼王朝的国运存亡,其实维系在三个人的身上,那是夏王周鸿基当年的三个好友——鱼名赫、泠涅与白术。
      事情要从三十年前讲起,当时的皇帝缠绵病榻几十载,政律废弛,王朝衰朽,更有群臣结党营私,鱼肉百姓,已然危及到了大昼的社稷安危,而皇子在继任前无权走入朝堂,只可在军中历练,难以抗衡权臣。
      因此在谋臣白术的提议下,当时周鸿基与周鸿审兄弟二人合谋了一场政变。
      周鸿基为当时三位王子中最年少的一位,他假意垂涎皇位,但又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因而受到当时权臣的青睐,认为此人易被操控,可扶为傀儡皇帝。周鸿基也就顺势笼络朝臣,结为夏王一党,只待皇帝驾崩。
      而鸿审帝则在军中发展势力,获取武将士族们的支持。
      皇帝驾崩之时恰逢西域有小国越界侵扰,老兴王领兵远征,不在长安,夏王一党果然把控了朝臣,扶持周鸿基登上皇位。
      登基大典之日风雨如晦,鸿审帝领兵杀入皇城,血洗朝堂,尽诛夏王党羽。
      政变之后,周鸿基假死,成为云游四方的道人,但他参与其中的三位好友却也被波及,难逃责罚。为了避免有人非议,鸿审帝不得不将三人治罪:白术被判流放,到了北疆白城;泠涅被贬官回杭州做一小小的县令;而鱼名赫则降职为守城将。
      虽然这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但还是引起了周鸿基的怨恨。他担心三位好友仍有性命之虞,便以咒术在他们身上结下药契,和鸿审帝定下三个约定:若白术可寿终正寝,泠涅永不归京,鱼名赫不出长安,那么大昼王朝则可再有一代人的太平,若三条契约皆破,则国运已终,自会有人踏破大昼的山河。
      周鸿基这番安排让鱼名赫与泠涅分隔了十八年,但他此举其实另有深意,若白术能在白城寿终正寝,就意味着北疆安定没有战争;泠涅为当时治民理政的第一能臣,不召他归京,说明朝堂治下清明,无需借助他的力量;鱼名赫留在京城,既是在警告着鸿审帝,亦意味着军中将帅有余,不须倾城出兵。
      然而其后不过十年时间,白术便死于突厥的乱军之中。周鸿到如今,都没能查明,白术之死与奇莱反叛,究竟是孰先孰后,有何联系。
      而后又过十年,黄河大旱,鸿审帝不得己将泠涅召回长安,督管水利。其实泠涅进京后那一场大病,就是身上的药契发作,才有了离雪燃与秦钺装作江湖异士为泠涅诊病,两人还特地动脑子编造出了一个发病的理由。
      只是如今,鱼名赫作为第三个、也是最后的约定,他身上的药契是无解的。药契发作之时将高烧不止,浑身如群蚁啮食,如此数日才得一死。

      鱼名赫饮下毒酒,还没来得及放下茶杯,就一下子仰躺到地上。
      数息之间,便已身体僵硬。
      泠涅在他身边蹲下来,默默地为他阖上双眼:“王爷,您若觉属下亦有些功劳,那可否,也赐我一杯酒饮?”
      “你别做傻事!”离雪燃瞪圆了眼睛,上前将泠涅扯起来,抓住他的肩膀摇晃。
      周鸿基垂目:“准。”
      “师父!你不许答应他!”离雪燃回头央求道,又对泠涅说,“我和师兄好不容将你救活的,你怎么能死!师兄还需要你,将来百姓也需要你!”
      泠涅面容沉静,仍低头望着鱼名赫,嘴角竟然露出一丝浅笑:“三十年前,我便应死,他为我终生未娶,我却有双儿女,我于他惭愧,何敢再独活一刻?”
      “给他。”周鸿基命令离雪燃道。
      “我身上没有那种东西!”离雪燃愤怒地说道。
      “你有刀,小燃,你终归是要学会杀人的。”
      离雪燃的手发着抖,脸上充满恐惧,仿佛即将赴死的是他自己。他没有拿腰间兰翎卫的佩刀,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包针灸,他从中捏出了最粗最长的一根银针。
      泠涅闭上眼睛,细针扎入颈侧,他的身体软倒在离雪燃怀里,离雪燃扶着他,与鱼名赫并排躺下。
      他抬起头来,头顶漫天大雪簌簌落下,落在了两人的尸身上。
      长安遥远地传来了丧钟的声音,三十年前,先帝殡天的时候,也是一夜传彻了长安的钟声。
      周鸿基这才从破败的茅草屋里走出来,在大雪中,他脱掉了外面披着的破棉袍子,又摘掉头上的棉帽,解开系在脖子上已经烂成布条的围巾,那些衣服被随意扔到身后。
      它们还没有落到地面上,就消失为山路上的寒气。
      他又变成了那个高得顶天立地的道人:“带他们去和周影玫交差。”
      离雪燃跪在两人身前,抿着嘴唇:“师父,为什么会有人求死?人只能活一次,活下去明明是件那么不容易的事情……”
      “你活着,你今后的路,将更难得多。”周鸿基弯腰抚摸离雪燃的发顶,转身向身后挥了挥手,那间破败的茅屋、那些胡乱堆放的货物、那壶永远烧不开的水,一瞬间化为了一枚纸片,纸片上却空无一物,只是一裁素白的纸。
      原本在茅屋上的积雪簌簌地落到地上,激起一阵浓稠的白雾,等那阵白雾终于散开来,周鸿基已经不见了,落雪的地面上连他离开的脚印都找不到。
      只有离雪燃还跪在地上,许久都不愿站起来。

      “你?”闯入茶寮的异族男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种荒郊野岭碰到熟人。
      “李兄……?”云梓辰咽了一口口水,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异族打扮的威武男人。李垣祠的衣着变了很多,可还是以前那副容貌和气质,包括对自己额外不客气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云梓辰确信此人就是李垣祠无疑了。
      “你不是闽州生人吗?怎么、怎么……那你也应该在贺兰山吧?这里都快到大昼国都了……泠兄呢,他如今和你在一起吗?”云梓辰难以置信,嫄公主所说的第一件事,居然已经成了真,那么其他的部分,难道也都是事实吗?
      “闭嘴!”李垣祠扭头,往桌上拍了一块碎银子,问看店的老板娘,“这里可有吃的?不要肉,要米面和菜蔬!越快越好!”
      老板娘显然也是被李垣祠的打扮吓到了,颤着声音答应道:“有……有泡馍和臊子面,您要哪样?”
      “都要!要热的!”
      “好好好!这就给您做去!”老板娘答应着,仓皇跑去了后厨,接着后厨传来阵打翻锅碗的响声。
      “别加葱蒜!”
      李垣祠呼了一口气出来,似乎是直到这个时候才顾得上喘气,然后扭头对云梓辰说:“他是和我在一起。”
      “你急成这样,泠兄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因为据他所知,只有事情关乎到泠皓安危的时候,平日沉稳老实的木头脸李垣祠才会显出来惊慌的神情。
      “他没事,就是饿坏了——你怎么会在此处?”李垣祠说完,才留意到坐在旁边的高修,“信差?”茶寮中暖意盎然,高修摘下了披风,露出里面的深绿色劲装,圣旨与匕首被他随意地放在手边,李垣祠看着那匕首,露出狼一样的目光。
      “他是我朋友!我们、我们是出来打猎的,遇上风雪回不去长安,就在这儿喝酒聊天来的。”云梓辰挡在高修身前,连忙辩解道。
      绝对不能让李垣祠知道高修是来干什么的,自己与高修颇有交情,可对李垣祠而言,他就是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为了泠皓,李垣祠一定会痛下杀手。
      如果是李兄,他一定能动手杀掉高修吧……云梓辰心中忽然冒出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将自己都吓了一跳,仿佛他已经握着李垣祠的手,将那匕首捅进了高修的胸膛。
      愧疚与羞愤涌上了面颊,云梓辰忍不住回过头去,却见高修正专注地凝视着李垣祠,眼中闪着虔诚的光芒,如同仰望神祇。
      “……”高修张口说道。
      终于见到你了,我的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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