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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东天破晓。
      嘉峪关城中以熄灭狼烟作为反击讯号,城墙上所有的十台火炮对着城门外空地一齐发射,突厥大营距城门尚远,并不在炮击范围内。
      如李垣祠所说,游牧并不怕这些雪,但却深知暴雪的厉害,嘉峪关口的山谷若是积了厚雪,一点大些的声音都会触发雪崩,因此突厥人一定提前清扫过附近山谷两侧的雪。但是此时巨大声响加上一拨拨的回声使两侧崖壁剧烈震颤,松动了两侧山谷所剩不多的积雪,雪块从崖上掉下来,被剧烈的炮声震成粉末。
      狭窄的山谷咽口瞬间弥漫了浓稠冰冷的雪雾,谷间雪雾掩护了城墙上的数百床弩,巨大的弩机需多人人合力方能拉动,其射程超过火炮,正好能够命中敌营中新的班察人营帐。
      嘉峪关东侧三道城门同时大开,吊桥落下,泠皓带着城内全部五万骑兵,在城上床弩的掩护下杀向突厥军营,泠皓所骑的赤红大宛马是孙知州生前的坐骑,消瘦刚劲,适宜快速奔袭。
      其他所有骑兵皆白袍,白巾蒙面,只有泠皓红衣红马冲在最前,分外显眼。反应过来的突厥军从帐篷中冲出来,知道这是将领,结队上前去围住他,泠皓抽剑砍杀,身边的敌军却越聚越多。
      宝剑的长度不利于大范围厮杀,泠皓被人群拦住难以移动,脚下尸体越来越多,几乎要拦住马腿。就在这时,泠皓从怀中扯出一张巨大的白布,雪雾的掩护下,他消失在了敌军的视野里。
      后面的骑兵迅速包抄过来,冲垮了突厥人刚刚排好的阵型。

      嘉峪关门前刚刚开始混战,山谷的震颤迅速传到张掖,炮声和厮杀声紧接又至。李垣祠和端木登上城楼,一切都早就准备妥当。
      鸳鸯湖出口以东的半段山谷两壁的落雪已被提前清扫干净,然后派张翼召集了张掖城中的所有牛马牲畜,赶进谷中,踏实了山谷地面上丈厚的雪,又泼了两遍水,冰面极滑而且不平,在日头的斜照下反射刺目的明光。
      泠皓披着白袍从边侧绕过突厥军营,一路驰回张掖。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厮杀声都远去,大宛马口中冒出白沫,泠皓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张掖城楼,李垣祠与端木早已焦急地等在那里。
      泠皓甩下袍子,从马背上跃下,依旧是鲜红披风和战甲,向城楼下方向狂奔,大宛马体力渐尽,竟是慢慢落在了他的身后。
      端木极目看见红色的身影从雪雾中奔来,抬手把泠皓的长枪架上城头的弩床,一脚撑弓,双手拉开弓弦如一虹满月,大喝一声:“月亮!”
      长枪迅速射过来,泠皓出手拿住,整个身体在光滑的地上转了几圈卸下冲力,端木这一箭力量太大,接住时泠皓的护手被磨得发烫。将枪尖点在雪地上,回身骑上追来的大宛马,对城墙方向略一招手,策马离开。
      李垣祠看着泠皓的背影,红马、红袍、红色的枪杆,北风烈烈,在雪雾朦胧中如同跳跃的焰火,带着兴致勃勃的戾气。

      同是用枪的人,端木很喜欢皇上送泠皓的这杆“香山”,一路上经常借来把玩,有一天泠皓憋不住,问端木知不知道这杆枪的来历。
      那时正赶上李垣祠出去巡逻,端木懒洋洋窝在车帐中的厚实的毯子里。
      “我当然知道这枪是怎么来的,不过……”说着眨了眨桃花眼,“美人儿过来亲爷一口爷就告诉你。”
      月姑娘狠拍他一巴掌:“知道就说,不许调戏我弟!”
      端木疼得一撇嘴:“渔阳郡不是有座香山嘛……”
      渔阳太守在赏红叶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株奇异的树,其他的树叶子都红了,唯独这株树的叶子还是翠绿。太守称奇,命人将其砍倒,其木质居然是暗红色,太守觉得这树是祥瑞,于是把其木料制成了一张琴和一支枪杆,回京复职时献给了鸿审帝,名字都是“香山”。
      听到这里,泠皓问道:“枪在我这里,那么香山琴在何处呢?”
      端木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笑着摊手:“这回我是真的不知道了,要不你亲我一下,我兴许能想起来。”
      泠皓一抬脚把他从车里踹了出去,当时外面李垣祠正要掀帘子进来,两个人一起摔下车去。

      “走吧,要到咱们的位置上去了。”端木在从城墙上转身,低头看着掌心,似乎在回忆刚刚紧握枪杆的触觉。
      走在后面的李垣祠忽然冒出来一句:“你跟我说过,嫄公主琴弹得很好。”
      “鸿审十三年的事,她还是郡主的时候。一场宴会上,她当众演奏了一支曲子,皇上就当场把香山琴送给了她。嫄公主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她自小对音律毫无天赋,为了宴会上这支曲子,她不眠不休练了八个月,指甲都磨掉了。”
      “还有另一个故事,”端木骑上马接着说,“宴上老兴王搂着皇上肩膀说:‘吾儿琴法,妙然绝然,拨乱琴弦,羡怒苍天。’然后就是皇上派老兴王去往前线,他死在了战场上。宴会上有个人写了首诗夸她的琴法,结果在老兴王死后,被说成是反诗,写诗的人也死了。——那棵树可不是什么祥瑞。”
      李垣祠没有去评价这个故事。老兴王是当朝陛下的亲哥哥,也曾是军中一员猛将,那几年市井中常有他蔑视皇权的传言,比如擅自带兰翎卫秋猎,比如使用龙纹的衣服和摆件,陛下借战事除掉老兴王也是应该的。
      他也不知道端木对嫄公主抱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似乎是讨厌,可在话里又显得纠缠不清,他其实是有些担心这个人的,因为接下来马上就将是一场恶战,若他在此时分心,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想了很久,李垣祠都不知道要怎么劝他,最后对着端木在崖壁另一边的身影喊道到:“我觉得,还是泠皓比你更适合那杆枪!”
      端木正费劲地在岩壁上寻找能够站稳的地方,听到这话差点摔下去,隔着旷阔的山谷对李垣祠大喊:“我觉得你适合个锤子!”

      泠皓倒提长枪再次杀入战场,此时嘉峪关前已陷入激烈的交战,有不少突厥牧民从战场逃出来,上马想要逃走,大昼骑兵准备集队追击。
      泠皓很快遇上了逃在最前面的突厥军,正面用枪尖戳穿了第一个人的胸口,而后没有立即抽出来,而是横端起抢杆,连着尸体画弧扫过去,一下子将迎面的六七个人扫在马下,生生减慢了敌军逃跑的速度。
      接着,泠皓迎上汹涌的数万骑兵,催马在人中进退,或扫或挑或刺,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配合后面的大昼骑兵,将敌军一点点驱赶至鸳鸯湖峡谷入口处。
      再向前便是张掖,必有拦截的昼朝军队,所以绝大多数溃兵都向鸳鸯湖方向逃去。马蹄踏过,雪尘无数,峡谷中悄然无声。
      马下的雪似乎是越来越深了,当大多数人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早已深深陷进了雪里。鸳鸯湖山谷原本就是外高内低的地势,端木命人将山上扫下来的雪全部运往谷内和两崖上,又把入口处的雪扫平整,届时嘉峪关的骑兵将敌军赶至谷内。
      山谷深处,由月姑娘带领所有留驻张掖的五万步兵在山岭上备足了滚木和火炮,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这十万突厥军并非全部都是接受过训练的正式军队,有不少只是猎户牧民。在逃跑中缺少配合,各自为战,毫无阵型可言,甚至出现了相互挤撞踩踏的情况。他们骑的都是自己所养的马,良莠不齐,逃跑中有快有慢,将队伍拉得很长。
      因此在大多数人都已进谷的时候,后面一些敌军已经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怎么办,往回跑?后面是大昼骑军紧追而来,回头无异于是送死。
      一小队不起眼的兵马飞快冲向了张掖城的方向,没有入谷的敌军也都慌不择路地跟着冲过去,同时,鸳鸯湖山谷内已经传来了火炮的巨响。

      端木和李垣祠四目相对,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仇恨与恐惧。
      “两个人?如果真的是那两个人的话……”
      “那可真是个麻烦。”
      泠皓不明白他们指的是什么,李垣祠对他解释:“突厥主将齐莱身边有两个贴身侍卫,都是射箭的奇才,能够同时射出四支箭而且发发命中。”
      这时端木接过话来:“而且据说两人是兄弟,被赐名羿左和羿右,和齐莱如同父子。”
      “所以你们已认定突厥营主帅是齐莱?”泠皓蹙眉,“我见过齐莱的画像,突厥主帐里的人并没有他。”
      端木反问道:“以当时的情形,你确信你见到了所有人吗?”
      月姑娘对泠皓解释:“咱们到如今都没明白突厥人怎么就要来围困这嘉峪关,总要有个头头吧,能拉来这好多人,数着指头算算,只有齐莱有这个本事。”
      “围城总要有个原因啊!”
      “在战场上,有些事情是解释不清原因的,围城已经发生了,我们便只能去想应变之法。”李垣祠拍了拍泠皓的肩膀,低声劝慰他,“相信端木兄和月姑娘,他们是和齐莱打过仗的,对此人的行事作风还算了解。”
      泠皓咬着嘴唇,摇摇头:“我想不明白。”
      月姑娘叉着腰,盯着李垣祠的眼睛:“你这混小子瞎说八道,齐莱干的事,没人能琢磨明白。我和我男人时常聊起这个祸害,我男人告诉我,到如今,朝廷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他怎么就突然杀了班察汗王,怎么就要从东北一路打下杭州。那时候,杭州险些就守不住了,可他突然就扔下了手底下人跑了——去年在兴安岭也这样。”
      “齐莱真正的手下只有他叛变突厥王时的五千死士,现在大概还剩下三千,其他人可随时弃用。”端木攥紧手中的雕弓,用一端指向峡谷鸳鸯湖缺口的岔路点,“我们最大的麻烦也是这三千人。现在,我将所有的出口都堵死,剩下的人往哪个方向逃,齐莱一定就在他们之中。”

      在越过鸳鸯湖缺口的地方,泠皓横起长枪,勒令追赶来的骑兵停住马蹄。
      十多万多马蹄将整条山谷踩踏得面目全非,原本皑皑的白色变得黑红和泥泞,泠皓的鼻尖冻得发红麻木,已经适应了这触目惊心的血腥气,此刻泠皓所感觉到的,竟有些没有实感的酣醉。
      太阳越过中天,光线如束束利剑射穿逐渐稀薄的雪雾,冰晶在众人头顶上织成一个横跨山谷的虹桥,仿佛是为了引渡那些倒在雪原上的无奈的牺牲者,背着鹿角弓和青石箭镞的猎手,回到他们信仰中最终归宿的地方。
      寒冬暴雪、夏日骄阳、暖秋成灾的蝗虫、初春草昧的旷野、炽热的篝火、草原上的奔狼。
      鸳鸯湖东侧的山谷,午间还未消散的冷气在山谷冰面上笼罩了一层白雾,消去了原本刺目的反光,让人猜不出下面其实是一片光滑的冰面。
      直到第一个马蹄踏上来,紧接着突厥人逃脱队伍,他们的马匹踏上冰面后立即散乱开来,马匹一排排的滑倒,人从马背上被甩下来,无数被压死、摔死的人发出筋骨碎裂声和濒死的惨叫声。
      泠皓竖起长枪,下令再次冲锋,分小股围杀了徘徊在最后一点泥泞上进退维谷的突厥残兵。
      有少数没有滑倒的骏马,在皮鞭鞭打下踉跄挪动。
      端木搭弓,向天上发出一支响箭,张掖城门洞开打开,这是最后的一万一千骑兵,每匹马的马掌上都绑上防滑的粗麻绳。紧接着,城墙上又是一阵簇动,所有人对着冰面缓缓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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